【60】

  接下來的日子, 裴元徹忙了起來,披星戴月, 早出晚歸。


  有一日他半夜回來, 洗漱後鑽進顧沅的被窩,雙臂抱著她,語氣疲憊又透著歉意, “這幾日都沒能陪你一起用晚膳, 你可別怪孤冷落你……等過幾日忙完了,孤再陪你好好逛逛揚州城。”


  顧沅巴不得他多忙一些, 越忙越好, 最好半點都顧不上她。


  這幾日天氣不錯, 她每日都與刺史家的三姑娘宋書意去外頭逛。


  今兒個逛胭脂鋪、珠寶閣、書肆茶館, 明兒個又去關東街、瘦西湖、大明寺, 揚州繁華, 主城卻不算大,坐著馬車逛了三日,東南西北四個角落也算踩全乎了。


  想起明日還要與宋書意一起去運河碼頭, 顧沅闔著眼睛, 含糊的嗯了兩聲, 算作回應。


  裴元徹低頭吻了吻她的發旋兒, 就擁著她沉沉睡了過去。、
……

  翌日, 天朗氣清, 惠風和暢。


  用過早膳, 宋書意就在院外求見了。


  顧沅讓秋霜將她請了進來。


  這幾日相處下來,宋書意與顧沅熟悉了不少,但該有的規矩卻是半點不敢懈怠。


  畢恭畢敬的行完禮後, 宋書意抬起頭, 看到坐在紅漆貼金藤椅上的顧沅時,眸中再次浮現驚豔之色——


  顧沅今日穿著一件尋常的芙蓉色窄袖上襦,下配著一條十六幅石榴裙,挽著琵琶織雲髻,戴著一套素雅又精致的彩色珠寶頭麵,略施淡妝,朱唇微點,端的是楚楚動人,端麗冠絕。


  見宋書意那看呆的模樣,穀雨在一側掩唇調笑道,“三姑娘怎麽每回見著我們家主子都直了眼啊?”


  宋書意回過神,笑容透著幾分嬌憨,“實在是太子妃月貌花容,換一副裝扮,就是一種新的美態,怎麽看都看不夠。”


  “你這張小嘴真是抹了蜜,每日變著法兒誇我。”顧沅搖頭笑道,輕扯了下裙擺,從榻上起身道,“好了,咱們莫辜負這大好的時辰,出門去吧。”


  宋書意脆生生“欸”了一聲,跟在顧沅身後,一道出了院子。


  府門外早就備好了兩輛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馬車左右有精兵護衛著,架勢不算大,震撼力倒十足。


  “十裏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人生隻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1]”


  顧沅掀開車簾一角,看著窗外的綠楊城郭,湖光山色,不由得感歎道,“揚州可真是個好地方。”


  宋書意坐在側邊,笑眯眯道,“是呀,揚州雖比不得長安那般繁華熱鬧,卻也有它獨特的風情,在臣女眼裏,揚州便是那最好的。”


  兩人說笑間,馬車平穩的往大運河方向駛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車外的動靜愈發響亮嘈雜。


  “應該是到了。”


  顧沅往外看,隻見河麵上布滿了來來往往的貨船、客船、商船、官船,沿河兩岸的酒樓、茶坊、商鋪等鱗次櫛比,碼頭上遊人如織,絡繹不絕,真是熱鬧非凡。


  “太子妃,碼頭這邊人多又雜亂,咱還是不要下車,就坐在馬車上轉一圈吧?”宋書意建議道。


  顧沅頷首笑道,“嗯,就按你說的。”


  將帷帽戴上後,兩人便大大方方的往外看。


  馬車慢悠悠的趕著,顧沅一邊觀察著碼頭的熱鬧場景,一邊問著宋書意船運路線、費用、耗時等問題。


  這些宋書意也不太了解,見太子妃似有些遺憾的歎了句“你也不知道啊”,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忙道,“這簡單,咱們都在碼頭了,遣人找個船夫過來一問,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她行動力很強,與隨行的小廝一吩咐,小廝很快就找了個號稱是運河“包打聽”的山羊胡子過來。


  顧沅在外頭問一句,隔著車簾,那山羊胡子就嘰裏呱啦的答一堆。


  幾番下來,顧沅對揚州船運這塊也有了些概念。


  臨走前,她賞了一錠銀給那山羊胡子,喜得那山羊胡子連連道謝,馬車走遠了依舊在哈腰陪笑。


  馬車內,宋書意一臉真摯的看向顧沅,“太子妃您這般關心百姓民生,臣女真心欽佩。”


  顧沅避開小姑娘單純清澈的眼神,訕訕笑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說罷,不動聲色的換了個話題,不再談此事。


  從運河回到主城,已是午時。


  宋書意引著顧沅去祥柏樓用膳,“這家的灌湯包和獅子頭,是揚州城裏一絕,太子妃您可千萬別錯過。”


  顧沅打量著這高達五層的豪華酒樓,再看門口新掛上的繡球彩燈,隨口問道,“這酒樓主家是有什麽喜事麽?”


  “嗐,這不是再過些日子便是中秋節了麽,到時候各處衙門休沐,百姓們也都閑下來過節,再加之中秋那日城中有賞月花燈會,夜不閉市,酒樓的生意肯定更興隆,主家可不得好好裝點一番,屆時也能多招攬些客人……”


  宋書意笑吟吟說著,忽然想起什麽,頗為遺憾的看向顧沅,“不過中秋節那日,太子妃與殿下應當往蘇州去了吧?”


  顧沅心裏算了算日子,點頭道,“是的。”


  宋書意歎了一口氣,“那真是可惜。我們揚州城過中秋可比蘇州有意思多了,我們夜裏還會放羊皮小燈,數十萬盞燈一起浮滿水麵,燦若繁星,真是美極了。”


  “放水燈……是在運河放?”


  “對,那邊放得人多,最熱鬧了。”


  “你方才說,中秋那日有燈會,夜不閉市,那城門呢?是照往常的時辰開放關閉,還是一夜不關?”


  “城門自然也不關的。那日城郊的農家和周邊村縣的百姓也會進城來看熱鬧,若是玩累了,還得出城家去歇息呢。”


  宋書意見顧沅垂著眉若有所思的模樣,疑惑的喚了句,“太子妃?”


  顧沅回過神來,抬起眼,淺笑一下,“那中秋夜守城門的兵將要辛苦了。”


  宋書意道,“一年難得一次中秋嘛,再說了,那夜他們額外有銀子得,也沒白辛苦。”


  顧沅輕輕的嗯了一聲,又問了一些中秋花燈會的事。


  宋書意見她感興趣,連說帶比劃的好一番介紹,末了,無比期待的對顧沅道,“太子妃,要不您與太子殿下再多留兩日,在我們這過完中秋再去蘇州吧?”


  宋書意極力挽留,也是存了私心的。


  中秋夜熱鬧繁華,百姓又喜氣洋洋,正好可以讓太子爺看看,揚州城在她父親的治理下有多麽昌盛,百姓是多麽的安居樂業。


  她有信心,揚州的中秋夜一定能給太子和太子妃留下一個好印象!


  這等表現的好機會,若是拱手讓給蘇州府刺史,那多虧啊。


  顧沅聽著宋書意描述著花燈會多麽的熱鬧有趣,心頭卻是在想另一件事——


  她原本打算過兩日以去城外的寺廟拜佛為由,尋個機會,在寺廟裏製造個“意外身死”的假象,趁機逃跑的。


  可如果去寺廟,宋書意作陪,保不齊事情敗露後,會連累到這無辜的小姑娘。還有那滿寺廟的和尚,隨行伺候的秋霜穀雨等宮人……


  最好是不要牽連任何無辜的人。


  顧沅輕輕摩挲著手中的茶杯,心想,中秋花燈會,或許是個很好的逃跑時機。


  夜裏暗,人又多,城門進進出出,又是節日裏,守門的士兵應當也懈怠些。


  不知不覺,一個新的計劃,浮現在心中。


  “聽你說的這麽有趣,我也想留下看看了。”顧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輕笑的看向對麵坐著的宋書意,“今日回去我便與太子商量下,看看能不能多留兩日。”


  宋書意眼睛一亮,不住點頭道,“那真是太好了。”


  用過一頓豐盛珍饈後,兩人稍作歇息,出了酒樓,又去東門的布坊逛了逛。


  直到閉市鼓敲響,才裝了半車的布匹及各類小玩意回府。
……

  這一夜,裴元徹比前兩日回來的稍早一些。


  說是稍早,也是亥時了。


  繞過那扇高八尺的錦繡牡丹紫檀木屏風,裴元徹步入寢屋,左右兩側的燈架各燃著兩盞燈,窗牖微敞開一條縫隙,有風灌進來,燭火輕輕搖曳著。


  在光影下,他投在窗前的身影越發頎長高大。


  裴元徹放輕了腳步,脫下外衫後,才走到床邊,掀開那逶逶垂下的煙霞色幔帳。


  本以為床上之人會像之前一般蜷著身子睡得安詳,沒想到這回掀開紗賬,她恰好也睜開眼睛。


  昏黃燭光下,她那雙眼眸明亮又清澈,宛若被細雨浸潤過的黑墨,籠著一層灩灩的光。


  裴元徹微詫,視線落在她的麵龐上,輕聲道,“孤吵醒你了?”


  顧沅搖搖頭,“我在等殿下回來。”


  說著,她又將身旁的錦被掀開,柔柔道,“殿下累了一天了,快上床歇息吧。”


  裴元徹看她體貼溫柔的樣子,心頭一暖,脫靴上了榻,將幔帳重新放下,躺在她的身旁。


  他習慣性伸手將她撈入懷中,溫熱的指腹輕撫上她柔軟的臉頰,溫聲道,“下次別等了,你得早些休息,熬著對身體不好。”


  “殿下連著幾日都忙到這麽晚,我才晚睡這麽一回兒,算不得什麽的。”


  顧沅往他懷裏貼了貼,柔弱無骨的小手在被子裏握住他的手,勾著他一根手指玩。


  這般舉動,讓裴元徹的眸色陡然深了幾分。


  他反握住她的手,低著頭,輕咬了下她的耳垂,“想孤了?”


  顧沅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不曾想下一刻,男人就翻身壓了上來,粗重呼吸間帶著幾分精神奕奕的歡喜,“孤也想你,想極了。”


  顧沅呆住。


  她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啊!


  她麵紅耳赤的推著他,又羞又惱,“殿下,不,不行……”


  “為何?”


  “我……我今日身體有些不適,而且我還有件事要與你商量。”


  “什麽事?”


  顧沅咬了咬唇,小聲道,“你先下來。”


  “……”


  裴元徹有些不舍,但看她抗拒,也不忍心強要,怕嚇著她。


  按著她狠狠地親了兩口,這才重新躺下,啞聲道,“說吧,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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