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觀瀾殿靠近靠近太液湖, 又引湖入殿前形成一方小池塘,壘石為峰, 種著四時花卉, 恰逢陽春三月,百花齊放,晚風一吹, 送來陣陣沁人心脾的芳香。


  為議和使團舉辦的宮宴便設於觀瀾殿, 殿內燈火燦爛,亮如白晝, 殿內擺設的宮燈、桌幾軟墊、幔帳錦屏, 無一不是精美絕倫。


  下座的戎狄使團代表看著金碧輝煌的宮殿, 眼中寫滿驚歎與羨慕, 這中原的皇帝可真是會享受, 住在這樣神仙般的華麗殿宇裏。


  與此同時, 淵朝的官員們也都暗暗驚訝,視線不住往戎狄使團裏那道纖細婀娜的豔紅色身影看去,越看越是心頭驚歎。


  張韞素也忍不住, 頂著雲忠伯夫人小扈氏的白眼, 擅自離了位置, 往盧嬌月那邊擠了過去, 一疊聲喚道, “月娘, 月娘。”


  盧夫人倒習以為常了, 淡淡看了一眼沒有拘著兩女孩,隻輕聲提醒道,“茂林侯夫人也在呢, 素素你收著些。”


  張韞素訕訕一笑, “是,多謝伯母提醒。”


  她挨著盧嬌月坐下,皺著眉頭道,“月娘,你瞧見戎狄那個琳琅公主了麽?”


  盧嬌月拍了拍她的手,黝黑的眸子看向她,輕聲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也覺得她……有點像沅沅,是吧?”


  “嗯嗯!”張韞素重重點頭,“雖然她遮著麵紗,可我看她的眉眼和那隱約的輪廓,真的好像沅沅啊。尤其是低著頭的樣子,那額頭和眉眼……要不是沅沅平素不會穿那麽豔麗的顏色,我真覺得對麵坐著的是她!”


  盧嬌月抿了抿唇,低喃道,“是巧合麽,還是美人美到一個程度,就會長得相似?戎狄忽然送這麽一位公主過來,是何用意?”


  張韞素鼓著腮幫子,“還能是什麽用意,這不是惡心人麽。他們肯定是聽說陛下獨寵沅沅,所以特地送了位跟沅沅長得像的公主過來,想要爭寵!”


  盧嬌月不置可否,再次往對麵看了一眼。


  隻見那位身著華麗紅裙的琳琅公主儀態優雅的端坐在席後,一頭烏黑的長發梳成戎狄的樣式,脖頸纖長,耳朵與脖子上、手腕上都戴著璀璨明亮的珠寶,臉上蒙著一層墜著細碎紅寶石的麵紗,隻露出一雙烏黑嫵媚的眼來。


  她的穿著打扮是豔麗的,可低眉垂眼的姿態,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看了會兒,盧嬌月挪開視線,再去看上座的空位置,不禁去想,也不知道待會兒帝後見到這位戎狄公主會是個什麽反應。


  不僅盧嬌月這樣想,幾乎在場的人都這般想著。


  沒多久,景陽公主和崔太後先來了。


  景陽早就聽聞那勞什子戎狄公主號稱草原第一美人,滿心好奇,想要見見到底有多美,是以一入座,就迫不及待往場下尋去。


  當看到那琳琅公主時,景陽呆了一呆,眼睛微微睜大,旋即臉上的神情變得古怪起來。


  轉頭去看崔太後,隻見崔太後雙手疊著,端正坐在寶座上,眼眸微眯,一副若有所思的威嚴模樣,觸及她的視線,隻淡定的朝她遞了個安撫的眼神。


  景陽隻好耐著性子,喝了兩口茶,旋即直勾勾的盯著大門口,嘴裏小聲咕噥著,“怎麽還沒來啊。”


  好在也沒念叨太久,伴隨著一聲尖細的通報聲,帝後攜手緩步入殿。


  “臣等拜見陛下,拜見皇後娘娘,陛下萬福,娘娘萬福——”


  殿內眾人紛紛起身行禮,戎狄等人也都橫右臂於前胸,彎腰低頭。


  在那無數道目光之下,有一道幽冷的眸子緊緊追隨著大殿正中那對尊貴無匹的璧人。


  明亮燈火之下,皇帝一襲寬大飄逸的暗紫色錦袍,衣袍上有淺銀色的團龍雲紋,隨著他行走動作,暗紋絲滑波動,宛若金龍在雲間騰雲駕霧。他腰係玉帶,背直肩寬,四肢修長勻稱,舉手投足間皆是帝王的威嚴氣派。


  而他身邊的女子,身段婀娜,穿著一身華美的淺紫色金絲孔雀翎大袖宮服,雲鬢高聳,頭戴鳳冠,說來也巧,她今日佩戴的也是紅寶石首飾,襯的一張白皙的臉蛋越發細膩水靈。


  她年紀雖不大,可眉眼間的從容淡然,還有周身矜貴端莊的氣度,讓人不敢小覷。站在皇帝身旁絲毫不輸氣勢,反倒給人一種天造地設的般配感。


  “這就是大淵朝的皇帝和他的皇後麽?”


  待帝後入座叫眾人免禮後,端正坐在下首的琳琅公主柔聲道,“皇後與我想象中的差不多,至於皇帝……並不像他們說得那樣可怕,反而很偉岸英俊,像神山一般。”


  她身後的婢女低聲道,“公主不要被大淵皇帝的外表給迷惑了,他不是個好相處的男人。”


  琳琅公主垂下眼眸,“我知道,我出發前汗王也叮囑過我的。”


  上座,顧沅與崔太後和景陽問了好,剛一坐下,景陽就朝她這邊側了些,小聲道,“皇嫂,皇嫂。”


  顧沅緩緩抬眼看向她,淺淺笑道,“怎麽了?”


  景陽往左下努了努嘴,“你看那個戎狄女子。”


  顧沅微怔,反應過來景陽指的應當是戎狄公主,心下也有些好奇,便低頭看了過去。


  戎狄人還是很好辨認的,他們的穿著打扮有著獨特的風格,穿皮毛製成的花衣裳,頭發紮成小辮子,男子身形高大魁梧,滿麵胡須。


  而那戎狄公主便是眾石頭裏的一朵花,一襲豔紅色長裙,分外吸睛。


  似乎有所感應,顧沅看向那公主時,那公主也抬起頭朝她這邊看來。


  四目相對,顧沅眸中劃過一抹驚詫。


  就像是在照鏡子般,看著那雙與自己無比相似的眼眸,她渾身泛起一種莫名的詭異感,手臂也激起一陣細密的雞皮疙瘩。


  這個琳琅公主,怎生了雙與她如此相似的眉眼?

  下一刻,顧沅腦中冒出周明緲這個人來——


  她算是明白那種不適的詭異感從哪裏來了,當初看到與自己有一些相似的周明緲,她就覺得怪怪的。可現在這位戎狄公主,比周明緲還要像她……


  思及此處,她下意識的扭過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裴元徹側眸看她,見她眸光複雜,濃眉微擰,“沅沅?”


  寬大袖袍下的手指稍稍捏緊,顧沅輕扯了下嘴角,雙眸清澈如水,“昨日夜裏我還與你說,或許你見到這位戎狄公主就會改變心意,沒想到她竟然長成這般模樣……還真是巧了。”


  裴元徹眉頭皺得更深,他從進門以來,壓根就沒正眼瞧過那戎狄公主一眼,隻是往使團那邊掃過去時,隱約看到一道紅色身影。


  現下聽到顧沅這般說了,他才往下首看了過去。


  這一看,他的臉色登時就沉了幾分,薄唇緊抿。


  顧沅見他這樣,手指微鬆,也沒多說,端起茶盞淺啜了一口。


  宴會很快就開始,說了些場麵話,台下的戎狄使者一臉恭敬的朝帝後敬酒,滿口讚美之詞。


  裴元徹端起,不冷不淡的應付了兩句。


  他對外一向冷峻嚴肅,戎狄使者也有所耳聞,所以見他這態度也不覺得有什麽。放下酒杯後,就滿臉堆笑的介紹起他們的公主來。


  下午裴元徹與使者見了一麵,特地問了公主來長安的意思,使者明確表明公主是來和親,與大淵結為姻親之好。


  裴元徹說要給公主賜婚,使者也沒回絕,隻頗為自信的說等晚上見過他們的公主,皇帝再做決定也不遲。


  “尊敬的大淵皇帝陛下,這位是我們戎狄的十三公主琳琅,是我們汗王最珍愛的小妹妹,也是我們草原上最美的女子,她一直對大淵的風土人情和文化很感興趣,所以此次特地隨使團來到長安。”


  使者熱情的介紹著,琳琅公主也翩翩起身,朝台上行了個戎狄禮,朱唇微啟,“琳琅拜見大淵朝皇帝陛下,皇後娘娘,太後娘娘和長公主殿下。”


  她說的是大淵官話,流利且帶一些長安腔,嗓音如出穀黃鸝,嬌嬌嬈嬈,酥軟入骨。


  裴元徹隻淡淡的瞥了一眼,便挪開視線,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酒杯,黑眸眯起,沉聲道,“公主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隻是為何以麵紗示人?朕聽聞戎狄民風一向開放,女子在外可沒有戴麵紗的習慣。”


  他這樣直白的問,讓在場人都有些吃驚。


  景陽急急地瞪了自家皇兄一眼,腹誹道,你就這麽想看人家公主長什麽樣子麽?皇嫂還在身邊呢!


  台下的戎狄使者則是麵露喜色,心頭鄙夷,兩個時辰前皇帝還表現的對公主不感興趣呢,這不才見一眼,就開始想讓公主摘麵紗了嗎?可見他們大淵朝男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上座的顧沅始終垂著眼簾,姣美麵容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情緒。


  琳琅公主將上座之人的反應盡入眼底,略作思忖,一雙美眸盈盈看向皇帝,柔聲道,“琳琅想為陛下獻一支舞再摘麵紗,不知陛下可否允準?”


  裴元徹眉梢一挑,往椅背倒去,幽深目光漫不經心的掃了那紅衣女子一眼,旋即又看向鳳椅上的顧沅,見她眼觀鼻鼻觀心,並不往他這裏看,他捏著酒杯的手指緩緩收緊。


  默了默,他道,“既然公主特地準備了,那朕便準了。”


  琳琅麵紗下的唇角微微揚起一抹笑意,水眸盈盈的看向上座那道挺拔的暗紫色身影,福了福身子,先行退下準備。


  宮廷樂師們奏起絲竹笙簫,在場眾人卻無心欣賞這些宮娥的舞姿,都期待著那戎狄公主會跳什麽舞。


  景陽小聲安慰顧沅,“皇嫂你別往心裏去,皇兄他隻是給那公主台階下呢,來者是客,她主動提出要跳舞,皇兄總不好拂了她的麵子。”


  她撇了撇唇,搖頭道,“要我說,蠻夷就是蠻夷,她好歹也是一個公主,怎麽能不顧身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跳舞呢?”


  顧沅彎起眉眼,笑容中帶著幾分感激,溫聲道,“我沒往心裏去,跳個舞而已,而且……我也想看看這位公主麵紗下的容貌。”


  景陽見她真的渾不在意,這才放下心來。坐直了身子,瞥向自家皇兄的側影時,心下暗想,也就是皇嫂脾氣好,為人大度,若是日後謝綸敢當著她的麵讓別的女人跳舞,她肯定打爆他的狗頭。


  不多時,場上一支采桑舞演罷,柔美平和的樂聲忽然一變,充滿了濃濃的異域風情。


  伴隨著琵琶和鈴鼓的響聲,眾人紛紛抬頭,朝大殿中央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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