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虛驚一場
黑白交替落下,棋盤漸漸被棋子填充滿。
雙方的棋形逐步呈現,宛若一黑一白兩條巨蟒糾纏在一起。
說實話,這盤棋千原浩誌下得並不舒服。
以往的對手見他挑起紛爭,多半都是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而木寺千惠子則完全不同,行棋縝密,考慮周全,看得出來是一位穩健型棋手。
黑子就如同一團棉絮一般,每一手下去,就會散去白子一分進攻的力度。
偶爾還會突然反擊一手,占了便宜也不深追,而是繼續鞏固自己的基本盤。
這讓千原浩誌埋下的好幾個誘餌都失去了效果。
但他也不是一無所獲。
對方雖然顯得老道,但太過追求穩健,銳氣不足。
有好幾手明明是進攻的絕佳時機,如果爭鬥取得勝利的話,甚至會直接奠定勝利。
然而對方卻過於擔心風險,隻得小利就立刻收手。
至少在他眼裏,他雖然進攻並沒有很順暢,但整體局勢卻朝著對他有利的情形發展。
時間飛逝,中盤的相持階段即將結束,馬上進入收官階段。
而演播室的荒木和夫對著鏡頭道:“曆經一個半小時,這盤棋終於進入了官子階段。
但從這裏也可以看出兩位棋手中盤的激烈程度,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依然看不出究竟誰優誰劣。”
女主持人疑惑道:“不是說大局已定嗎?為什麽還會看不出呢?”
荒木和夫耐心地解釋著:“很多人會有一個誤區,認為圍棋的收官階段就能看出誰勝誰負了。
事實上這是錯誤的。”
“官子階段指的是經曆了激烈的中盤後,雙方開始劃分、爭奪疆域,所占的地盤就叫官子。
當一盤棋可以稱得上是‘細棋’的時候,官子將會決定一局棋的勝負。”
“過往的比賽中,稍優勢的棋因官子不慎而痛失好局的比比皆是;
稍劣勢的棋由於官子占得巧妙而扭轉乾坤的也屢見不鮮。”
“而今天這兩位棋手下的這盤棋,無疑可以稱得上是細棋。
誰勝誰負就得看最後雙方對官子的處理水平了!”
他看著屏幕上傳來的現場畫麵,在棋盤上擺放棋子:
“現在我們可以看到,雙方首先進行的是雙先官子的爭奪,這種官子的價值最大,因此都是最先爭奪的焦點。”
“白棋在這裏選擇扳,搶到了先手。
但黑棋緊接著一擋,就又搶回了先手,再接住,白棋必須要補一手。否則黑棋截住,角上的整塊白棋會因為隻有一個眼而被殺……”
“可以看出雙方都是分毫不讓,即便微小利益的計較、爭奪也非常激烈!”
“黑棋先手得利,白棋後手,破了黑棋兩目的價值……”
一邊聽著電視上荒木和夫的講解,白川勝彥一邊擺著棋子。
快結束了!
雙方經曆了雙先官子、單先官子的爭奪,已經到了雙後官子的最後階段。
雙後官子是官子中價值最低的一種。
也就是說,大局已定,這回是真的定了!
他快速地撥弄著棋子,按照習慣嫻熟地分成等量的小塊,方便計算。
大約兩分鍾後,他加上雙方吃掉的棋子,看到角落黑棋多出來的五目時,不禁有些不敢置信。
再數一遍,卻還是一樣的結果。
輸了?
浩誌竟然輸了?
竟然還是五目的巨大差距?
白川勝彥屏住呼吸,他認為自己應該難過。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卻反而鬆了口氣。
緊接著又有一股罪惡感襲上心頭。
他看向電視。
屏幕上的荒木和夫同樣在計算最終的目數。
他的嘴唇微動,重複了三遍才敢最終確認。
看到荒木和夫轉身看向鏡頭,白川勝彥隻待他宣布結果了。
但是——
“如果我的計算沒失誤的話,這一局是白棋贏了,雖然隻領先半目的微弱優勢……”
什麽!
白川勝彥猛地站了起來。
他低頭看向腳下的棋盤。
對了,五目,黑棋要貼五目半!
他剛剛算得匆忙,忘了把這減去了。
這麽說浩誌贏了?
第一次參加大阪電視台圍棋挑戰杯就取得了冠軍?
就如同剛才得知他輸了的時候,心中沒有感到難過;
現在聽到他贏了的消息,他同樣沒有感到開心。
而是一種五味雜陳的複雜心態。
明明剛剛還罵過真澄,轉眼間自己也這樣。
他雙手握拳,指關節方向用力抵在棋盤上,手背上筋絡分明。
自己可真是個虛偽的人呐……
……
棋室內,當聽到裁判官宣布:
“現在宣布,白棋67目,黑棋72目,由於黑棋貼五目半,所以最終結果是白棋勝!
本次大阪電視台圍棋挑戰杯的冠軍是千原浩誌!”
對於木寺千惠子而言,不亞於是一聲霹靂。
輸了?
輸了……
不但輸了棋,也輸了賽前的信念之爭。
而且——
職業棋士的道路,已經由於她賽前對母親的承諾,而徹底斷絕。
是這個男人的緣故嗎?
木寺千惠子搖頭,嘴角露出苦澀。
是她自己實力不濟,棋輸一著,怨不了別人。
“木寺小姐,你……沒問題吧?”
一旁的伊村見她遲遲沒有站起來,而是呆呆地看著千原浩誌,以為她一時接受不了結果:
“棋盤上的勝負是常有的事,木寺小姐還是不要太掛懷了。
需要我通知樓下的人上來接你嗎?”
木寺千惠子搖頭,說了聲“謝謝”。
即便現在,她依舊不失平日的良好教養。
伊村暗暗搖頭。
可惜了啊!
隻差了半目。
若是兩目以上,倒還好讓人接受一些。
但隻有半目,區區半目,才是最令人難受的。
而不遠處的千原浩誌正在接受他人的祝賀,過了五分鍾後才終於有了喘息的時間。
在比賽中開啟技能是真的累啊!
他感到仿佛一宿沒睡一樣,但不是困意,而是太陽穴兩邊好像有細針要從裏麵鑽出來似的。
突然,他看見木寺千惠子朝他走來。
周圍的人肅然一靜,默默地觀看局麵的發展。
尾生悄悄地向千原浩誌靠近兩步,防止在木寺千惠子出言不遜後,導致少年怒而出手。
然而木寺千惠子隻說了一句話:“雖然你贏了我,但不代表我就認可你的信念。”
說完,徑直出門。
圍觀的觀眾一臉茫然,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但千原浩誌明白。
不過他有些歉然。
事實上,他賽前對她說的話,雖然有一小部分是真實想法,但大部分隻是惱怒之言而已。
她以為自己參加比賽真是為了什麽信念之爭嗎?
還不是為了那五十萬獎金和五十萬的報酬。
他想要表達歉意,不過木寺千惠子根本不給他機會,直接離開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