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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盛香橋當然知道是有人故意的。


  不過方才萬歲責問時若是照實說了,就有推諉抵賴的嫌疑,很容易扯皮造成把柄,所以她幹脆連提都沒提。


  不過現在曹玉珊提起,她倒是頗有興趣地問:“是誰不小心推了我?”


  曹玉珊朝著斜側邊一使眼色,小聲道:“就是那個沈芳歇,沒的手欠,推你幹嘛?”


  盛香橋看了過去,隻看到一個長得微寬腦門的小姑娘,正坐在田佩蓉的身邊低低說著話。


  根據凝煙給她做的功課,這個沈芳歇是田佩蓉的外甥女。由此一看,便知那一推應該不是故意的了。


  這沈芳歇為了討好姨母就拿盛香橋當了投名狀啊!

  盛香橋微微一笑,暗記下這個下黑手的沈小姐,不再言語,與曹小姐一同專心等待藩國海鮮魚盤。


  隻是田佩蓉的臉色不甚好,顯然盛香橋方才亂舞的金錘也完全打亂了她的章法。之前費心布局,又命人散步關於盛香橋的流言蜚語竟然全不起作用了!


  想到這裏,田佩蓉忍不住抬頭看向了盛香橋。


  那丫頭此時正眼角微挑地接受著一旁坐著的幾個貴女的奉承,完全是往常那副淺薄狂妄得愚蠢的模樣。


  可是方才應對聖上的說辭句句都對極了萬歲的心思。一般的閨閣小姐,可想不出這種涉及朝綱之詞啊!

  無論是那武戲,還是她那段說辭,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指點,而且她的手……真的是這段時間練習舞錘弄出來的?


  田佩蓉知道不管是不是,她都不好再拿這個說辭做筏子,不然豈不是暗諷萬歲昏聵,被個小丫頭蒙蔽了?

  想到這,她冷笑一聲,不再看那丫頭——看來也隻能另生法子……


  而世子那邊,與金廉元交好的幾個貴子乘著酒興紛紛向世子道喜——未來的世子妃多才多藝,得萬歲褒獎,當真是佳人無雙。


  金廉元吊兒郎當地應付了幾句後,便跟坐在他身旁一直沉默喝酒的成四少道:“看看你表妹,竟然弄了這麽嘩眾取寵的東西,我現在真是看她一眼,都覺得鬧眼睛!”


  成天複沒有接話,隻是看著斜對麵,正專心吃魚的小姑娘。


  當初這小姑娘說她想活下去,他便給她稍微指引了些方向。當聽聞萬歲喜歡看南戲時,這村姑說她以前被賣到過戲班子幾日,學習過些皮毛,可以殿前獻藝,順便給自己養不好的粗手找個正當的理由。


  成天複知道,盛香橋與戲子的事情,若是尋不到正經名目,很難遮掩過去。


  天子雖然執著舊夢月光,卻並非昏聵貪色之人,所以盛香橋私奔的風聲若是傳到陛下耳裏,必然橫生枝葉,便同意了這小姑娘在壽宴時,獻藝南戲錘舞,落落大方昭示人前。


  不過沒想到她會被人推得早早出來,被萬歲差點以此為借口責罰殿上。


  雖然得益於他的點撥,這個小村姑插科打諢的功力當真是超乎了他的預料,在天子麵前也能臨危不亂,居然這般順風順水地蒙混了過去……她被人牙子拐前,是生長在何等人家裏呢?

  宮宴上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觥籌交錯,隻是躁動的人心在富貴金湯裏也是沉沉浮浮,各懷心事……


  一天的壽宴之後,各府官員都帶著自己的官眷打道回府。


  盛宣禾進家門後,鬆了官帽,甩了長靴,捂著胸口要白姨娘端來護心丹,好好嚼咽幾顆。


  今晚他要在佛堂好好上香,感謝盛家的列祖列宗幫他度過此劫。


  可是還沒等他喝下姨娘奉上的一盞茶。小廝就慌忙來報,說是外祖母命人叫大小姐過去,趙嬤嬤覺得不妥,便讓人知會盛大人一聲。


  盛大人緩著氣,揉著眉心:“家裏家外,都沒個省心的時候……”


  白姨娘看自家老爺的架勢,猜到今日殿前應該有些波折,大約是跟盛香橋有幹係,於是低眉順眼道:“老爺,萬事身體為重,莫要動氣……”


  盛宣禾想到那膽大包天的丫頭,不由自主地搓牙花子,覺得心內肝火更旺。不知母親這麽晚叫盛香橋過去是為了什麽。


  若是真孫女,宮宴麵聖被祖母叫去問問新鮮時事也是人之常情,頗有天倫意趣。可惜府上的卻是個假貨……


  想到這,盛宣禾又拖拖拉拉嚼了一顆丹丸,這才更換了常服朝著母親的院裏走去。


  等她入了屋子,老太君正端坐在高椅之上,看他進來,便冷聲道:“跪下!”


  盛宣禾看母親的怒火竟然是衝著自己,不由得一驚,再不敢怠慢,連忙在盛香橋的身邊老實跪下,隻聽老太太慢慢說道:“當初喬氏生女後,便一直無所處,我想著盛家不能無後,便勸你納了白氏為妾,這才有了盛書雲。可就是因著這點,喬氏對我生了怨念,你也覺得我礙著了你們夫妻情深,從此處處跟我陽奉陰違!喬氏沒了以後,我也是自覺虧欠了她,以至於任著你寵溺著盛香橋,給盛家埋下了禍根!”


  盛宣禾見母親如此盛怒,說話不甚留情麵,連忙抬頭道:“母親,您何至於這麽想?喬安在世的時候,一直對您畢恭畢敬,晨昏請安不斷,萬萬不敢有怨恨之心啊!”


  老太君一拍桌子:“你這逆子,我的眼睛是花了,可你真當我是個眼瞎心盲的老糊塗嗎?喬氏都走了多久了,也不見你續娶正妻,不就是怕有了繼母進門,讓盛香橋受氣?可是你也不想想,她那麽大的女孩,正需要個身正賢淑的嫡母教導,你就算愛寵著她,一個男人家每日忙於公務,哪裏能管顧著她。我有心去管,可又礙著你處處的不放心,生怕我給她氣受,所以便也鬆懈了約束。以至於她越發的無狀,差點害了我盛家滿門!”


  說到這時,老太太氣得渾身哆嗦,可見這些話在心裏憋悶甚久了。


  盛宣禾聽到這,便知母親一定是知道盛香橋私奔的事情了,不過早晨時,因為盛香橋要去麵聖的緣故,她一直忍著沒有發火。


  聽說這假貨清晨臨出門前學盛香橋,在門口跟庶弟庶妹鬧脾氣,還在老太太的院門前摔了個水壺。


  母親乃是靖遠公府的嫡女,將門虎女,年輕時騎馬射箭不遜於一般男子,何等心高氣傲。哪裏能忍下跋扈孫女的這一口氣?能忍到晚上再行發作,已經是體量大局了。


  若是親閨女,盛宣禾可能還要維護著盛香橋一兩句,就算自己被母親責打,也要護了女兒周全。


  可現在身邊的這個……不過是個鄉野的村姑。


  今日這膽子奇大的小姑娘差點在大殿上要了他的命,現在想到她沒事摔水壺氣到了老母親,自然惱她無事生非。


  聽了母親的訓斥後,他隻一味認錯讓母親消氣就是了,至於維護盛香橋的話倒是一句都沒說,更是允下這幾日相看些媒人送來的畫像,張羅續弦的事宜。


  而盛香橋隻跪在地上,老老實實地聽著老太太訓斥。


  老太君見兒子終於允諾續弦,心裏略微舒緩了些。說了一陣子後,見孫女異常乖巧,居然沒有頂嘴,便挑眉問:“你這丫頭今日倒是老實,怎麽不見早晨時在我門口摔茶壺的氣勢?”


  盛香橋低著頭,沉默了一下道:“孫女自知此番闖下大禍,父親已經罵過我了,本想從今往後痛改前非,可是今早見弟弟妹妹恥笑著我,一時惱了,才順手摔了茶壺,去宮中的路上,孫女都一直在懊悔著,不該在祖母的院門前發脾氣呢……請祖母責罰就是。”


  老太君還真沒想到她這個孫女會如此老實地承認錯誤,若是以前,一定是要強嘴哭喊著她死去的母親,直說別人欺負她是孤兒,給她氣受的。


  如今看著跪在地上的瘦弱小姑娘,驟然瘦了一大圈,再聽她說話嗓子沙沙啞啞的樣子,還真是回來後病了一場。


  她不喊著自己可憐,老太君身為祖母倒是升起了憐憫孫女的心思。


  雖然她惱這孫女跋扈已經很久了。今日一股腦兒宣泄了出來,主要是為了敲打著兒子,早些尋個續弦入門。


  現在聽盛香橋說她是惱著盛書雲他們恥笑,才摔茶壺的,老太太也越發覺得家宅裏沒個正經的女主人怎麽行?

  說到底,盛香橋這般無狀,也有那白氏背後攛掇兒女過跟盛香橋比較高下的緣故。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原本就敏感了些,總是怕著父親隻顧庶弟庶妹,不再疼愛自己。


  盛香橋又是個爆竹脾氣,一點就著,看著不好惹,肚腸彎彎卻不及白氏的那兩個孩子。以前因著弟妹挑起的撚子,沒少亂發脾氣。


  說句心裏話,老太君私下裏也是後悔過,若是早知道喬氏命薄,何必急著讓盛宣禾納妾?


  她以前覺得白氏謹小慎微,又是貧寒書生門第出來的,當懂得分寸。可是現在看來,白氏的心大著呢!

  盛宣禾一直遲遲沒有續弦,不也是白氏存了將自己扶正的心思?

  老太君想到這,看著病怏怏已經認錯的孫女,倒也不想再責罵些什麽了。這次她的禍闖得實在不小,可說到底,也是盛宣禾這個當父親的失職,而她這個祖母也鬆懈了家風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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