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趙嬤嬤名正言順地收刮了假貨的錢銀,看在盛香橋識趣的份兒上也不多為難她了,伸了伸懶腰,便去睡起午覺了。
盛香橋看著自己被掏空的枕頭發呆,凝煙事不關己地打著哈欠問盛香橋還去不去花園了。盛香橋點了點頭,笑著說:“走,我們去花園。”
別的小丫鬟都被趙嬤嬤叫去使喚了,平日裏的下午,也都是凝煙一個人陪著她。
盛香橋乖巧地坐在長凳上看書,因為中午青硯送了柿子來,凝煙貪吃了些柿子,不一會,便覺得肚子不好,要去茅房。
隻剩下盛香一個人時,她抬頭看了看身後的大樹,幹脆甩掉繡鞋,踩著長凳爬了上去。
當上了樹杈,整個盛府便盡收眼底,甚至還可以看到府後的長街。盛香橋看了一會,就聽見樹下有人道:“小姐,快下來吧。”
她低頭一看,是個臉生的護院。
這……應該是慈寧王和盛家派來暗中監視她的。畢竟好不容易尋來的假貨,若是再弄丟了又要雞飛狗跳。
盛香橋朝著他抬了抬手,舉著方才摘下的樹果傻笑著道:“這果子好吃,我再摘幾個就下來。”
那人看了看樹的四周,並無圍牆,她也不會沿著樹逃跑,又很嫻熟的樣子,大約不會掉下來,便冷哼一聲,默默退下了。
盛香橋不再看院外,而是轉眼看了看東園方向。依著往常的慣例,這個時候祖母要來花園子散步了……正想著,她便看見滿頭白發的老太君秦氏正被丫鬟婆子環簇而來。
小丫頭抿了抿嘴,用裙子兜住果子,從樹上爬下來。
可能下得太急,隻見她從樹腰子處狠狠跌落了下來,那啪嗒一聲,甚是嚇人。
老太君最近又鬧眼疾,看東西影影綽綽,遠遠就看見隻粉狸貓從樹的半截腰掉落下來,疼得哎呦直叫。
聽了那哭腔,老太君這才醒悟到粉狸貓原是個穿著粉裙子的小丫頭。
後來還是身邊的嬤嬤提醒,她才知是大孫女摔下來了,連忙叫丫鬟去看看盛香橋摔壞了哪裏沒有。
待丫鬟們將一瘸一拐的大小姐攙扶過來,老太君冷聲道:“你都多大了?怎麽倒學得如頑童一般會上樹了?”
香橋蒼白著小臉,抽泣小聲道:“孫女前些日子病得重,每日裏都有郎中開方子,孫女久病成醫,知道了些藥材的藥性。今日在園子裏逛,恰好看見園子裏有一棵構樹結了果。構樹的果子便是楮實子,煮湯泡茶可明目。孫女聽聞祖母最近鬧了眼疾,便想著摘些下來給祖母泡茶喝……”
老太君繃著臉道:“我屋子裏什麽藥材沒有?需得你竄高爬樹?構樹那麽高,若是真從高處掉下來,千年的人參也救不了你!”
她雖然說得緊繃,可心裏卻一暖。
大孫女盛香橋一向愛在外麵玩,很少在盛府陪她說話,沒想到病了一場,倒懂得體貼了,居然親自上樹給她摘果子。雖然太孩子氣,但著實讓人心裏舒坦。
所以她緩了一緩,又道:“不是今日要跟世子遊湖嗎?怎的這麽早就回了?”
盛香橋靠坐在祖母身旁,忍著疼說:“孫女身體不好,走一會就疲累了,也不好耽誤世子爺遊湖,便先回來了。”
祖母也曾年少過,雖然那會還沒有萬歲親設的這個什麽女兒私會節,但情投意合的男女相處,都是難舍難分,哪有走一走就累得不行,然後早早分道揚鑣的道理?
再想想那金廉元花名在外的名聲,也難怪孫女心有不甘,差一點做出敗壞家門的醜事來……想到這,老太君長歎一口氣,倒是覺得一向跋扈的孫女其實也是可憐人。
可萬歲恩賜的姻緣,無論前路刀山火海都要咬牙前行,她這個做祖母的也隻能勸孫女想開些:“世子爺的年歲正是喜歡玩的時候,待過兩年,他也變得沉穩了,到時候也就體貼人了……”
祖母說到後來,自己都沒有底氣了,竟然長歎了一聲出來。
孫女姻緣也就這樣了,索性讓她在家裏的這兩年暢快些。
那王府的架子也大,孫女還沒有嫁過去呢,就派教規矩的嬤嬤過來了,若真嫁過去,說不定得有多少規矩磋磨新婦……
這般想著,她抬眼看了看四周,納悶道:“你身邊的嬤嬤和丫鬟呢?怎的都不見了?”
盛香橋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就在這時,盛香橋院裏的一個小丫鬟正過來準備叫小姐回院裏聽趙嬤嬤訓,可一眼看見老祖宗在,連忙過來請安。
老太君就拿這話又問了一遍小丫鬟。那小丫鬟不像凝煙,受過兩顆人頭的錘煉,傻乎乎地說了實話:“趙嬤嬤午睡後覺得身上不爽利,便讓院裏的丫鬟給她燒熱湯灌洗澡盆子。凝煙吃壞了肚子,正在屋裏躺著呢……”
老祖宗麵色一沉,猛地一頓手裏的禦賜鳩杖,厲聲道:“你們院子裏原來不止盛香橋一個主子啊!個個都會享受!趙嬤嬤就算是王府裏出來的,這譜兒擺得也太大了吧!”
滿京城的府宅子裏問問,哪家的家奴會在白天當差時熱盆子泡澡?
老太君秦氏乃靖遠國公的長女,跟萬歲的親姐馨寧公主是手帕之交,年輕時出入皇宮,而靖遠公則是當年在奪嫡之戰中一力扶持萬歲登基的功臣。
靖遠老公爺雖然已經過世,但餘威猶在,如今萬歲就算見到了秦老太君,也要尊奉一聲老夫人。
她這一輩子眼裏不揉沙子,就算是王府派來的嬤嬤也要有些規矩,不然真當盛家是貧門寒室,拿個王府老媽子當下凡的真神了?
而這邊趙嬤嬤的確是在泡熱盆子呢。
在盛家的這些日子裏,盛老爺待她一向客客氣氣,而盛家又沒有當家的大娘子,趙嬤嬤在繡樓院子裏更是說一不二,漸漸升出了輕慢憊懶的心思。
這裏不像在王府時,需要時時加著小心逢迎主子,趙嬤嬤也想鬆泛一下,讓小丫頭們伺候著。
想著今日無事,那個假貨又在園子裏玩,有暗衛在看著她,所以老婆子便想洗個溫香熱澡。
這還是那小丫頭提醒她的呢!原主盛香橋的澡間裏有許多的香草浴粉,不用怪可惜的。
可趙嬤嬤正熱氣騰騰地眯縫眼溫泡的時候,隔間的門簾子外的大門忽然被人打開了,一股子涼氣冒了進來。
趙嬤嬤隻當是小丫鬟進來添水,張嘴罵道:“哪個小瘟娘!我又沒喚人幹嘛推門?若是凍壞了我,仔細小蹄子的皮!”
罵聲未歇,半垂的布簾子被一個老婆子掀起來,魚貫入了幾個媽子丫鬟後,盛府老太君秦氏拄著拐杖慢慢走了進來。
“趙媽媽好大的陣仗啊,要不要老身去請個郎中來給媽媽仔細看看,有沒有凍壞了身子?”
趙嬤嬤哪裏想到會是盛家老太君親自前來,當下慌忙便要起身,可是想到自己現在衣不蔽體,又慌忙坐下,隻一臉尷尬地笑道:“不知老太君親自前來,老奴……實在是失禮了……”
秦老太太冷哼了一聲,說道:“且將衣服穿好,再出來說話吧。”
說完,老太君便領著人旋風般轉身出去了。
趙嬤嬤心裏罵著娘,可不敢怠慢,也不敢再叫小丫鬟入屋子扶她,連忙起身**地穿衣服,挽著頭發出去聽老太太的訓。
在她來時,王爺曾經強調過,萬萬不可讓盛家老太太看出破綻來。
老太太秦氏將門虎女,頗有乃父之風,性格耿直,痛恨鑽營之道。若是她知曉了自己的孫女是假的,很有可能不跟兒子商量便入宮麵聖,稟明一切主動領罪。
是以趙嬤嬤也不敢拿如今的盛香橋是假的說嘴,隻打算拿王府老人的體麵應付過去。
這一出來,她便看見一身髒泥的假貨坐在那裏,胳膊肘和膝蓋似乎都破了,脫了外衫,讓丫鬟擦拭傷口呢。
她顧不得問,隻站在那陪著笑臉道:“老奴……這幾日犯了寒症,陪著小姐遊了湖便覺雙腿太疼,隻能溫泡下緩解……這……小姐不是在園子裏有凝煙跟著嗎?怎麽走路不小心,摔著了?”
老太太看著她完全不將盛香橋放在眼裏的態度,頓時氣火攻心——不過是個王府的老奴才,居然跑到盛家如此放肆!
一個老奴尚且如此,孫女若是真嫁過去,人在王府的屋簷下,舉目無親,受丈夫的冷落,又受奴才的醃臢氣,豈不是真的要想不開跳井了!
兒子生性懦弱,隨風而動,隻拿慈寧王府做了承嗣的正統,處處不敢忤逆王府。可是她是親見過當年宮廷傾軋的,更深知當今萬歲城府深沉,不到最後,龍位傳給哪位皇子還說不定呢!
那慈寧王再威風,也輪不到他派個老奴到自己跟前裝祖宗!更不能讓王府看輕,真以為盛家的孫女沒有父族撐腰了!
想到這,老太太麵沉似水,穩穩說道:“既然是有病在身,自當好好將養。你的身契在王府,不是我盛家的下人,總不能讓王爺派個好好的人前來,盛家最後卻還回去個重病不起的。你也看到了,我的孫女頑劣,可不是一兩個嬤嬤能教好的,我打算請個飽讀詩書的女夫子進來,讓香橋好好地跟著修習。至於嬤嬤……我明日便派馬車送你回王府將養去吧。”
趙嬤嬤聽到這裏,頓時急了。王爺派她來是監視假貨的,若是她這麽被趕回去,如何跟王爺交差?
可當她開口再要辯時,老祖宗已經懶得跟她磋磨嘴皮子,隻拄著鳩杖,領著盛香橋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