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化氣
洗陽城城主一馬當先,化作一道流光落於山門之外,揮手間將三人拋於雲霧之下,暫時休息。
雖然已經傳信仙門,可具體事宜得親言方可。
柯勒落下時,卻發現不止他一人,已有數十人仙在場,不過多數慘慘戚戚,甚至有的油盡燈枯,接近道隕。
無一例外,皆是少陽宮各地城主。
片刻過後,場中金光四射,一道飄渺虛影降臨,將那幾位受傷極重的仙人收走,隨後朗聲道:
“此次入道之異,仙魁已知,爾等不必驚慌,繼續行事即可。
送三十三名入道弟子入望仙澗。”
赤陽一閃,各地入道弟子便被金光收入,送入第三試煉關卡。
柯勒站於原地,即使有所預料,也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要知道以往十年入道,入三關者少說百人,如今竟然三不存一,可知此次禍端嚴峻。
而剛剛重傷的數位城主,幾乎是靠著仙門法寶留其一絲靈性,連轉世輪回怕都辦不到,更有幾名實力不在他之下的,此劫難度。
可事關參道大事,城主們不敢互相透露,生怕牽動幽冥劫數。畢竟參道石連接的哪裏,身為仙人的他們還是知曉一二的。
剛才現身那位,正是一位天仙管事,主張刑罰,乃少陽宮靠前的幾位大人物,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連這位都出現安眾人心,看來形勢不甚樂觀。
是有敵對仙門針對少陽嘛?可涉及幽冥,普通仙宮根本無力插手,有實力的也會忌憚少陽這等大派報複,到底是誰呢?
苦思無果,柯勒暫時放下思緒。倒是他傳回參道石異變提煉的陰煞,頗得上麵看重,讚他仙緣深厚,手段了得,賜予地級仙令。
少陽宮依金烏大日之法,練就少陽,天地玄黃四級仙令,不僅昭示其權柄,更可以當法寶使用,對於練就少陽功法的仙人益處頗多。
地級仙令幾乎等同於地仙法寶,平日裏就算有所保留,也得立下大功者方能獲得。他雖然上交陰煞,可也絕對達不到獲取此等獎賞的地步,或許是此次災劫當麵,樹立標榜,倒也因禍得福。
不由地,柯勒望向雲遮霧繞的試煉之地,心中稍稍對那三名入門弟子有些好感,托了他們的福。
再說進入望仙澗的弟子,仿佛置身於深山老林中,周圍煙霧繚繞,不能遠視。
且身周的弟子被獨立分開,並非是那種空間的割裂,更像是一沙一世界的神通。
荒前行數步,見得前方天塹懸崖,深不見底,隻剩幾隻孤鶴在雲中飛舞,唳聲空穀回響,久久不絕。
沿著崖邊前行,前方似有光,腳步稍緩。
目力所及之處,有一木橋橫跨天地,直通雲深,不知幾何。
旁邊有碑名“望仙”,石碑被歲月侵蝕,更有綠苔叢生,也算不得什麽古樸盎然,更無大道天音。
就隨意的插在這邊,指向彼岸,冷冷清清。
可荒心中有種直覺,這就是第三項試煉,是求道之人心中所往。
不再猶豫,踏上木橋。
兩旁鐵鏈搖晃,他不得不抓緊橫索,慢步前行。
越是向前,雲霧越深,且罡風愈烈,一個不小心就會摔下去。
須知禦物踏雲乃通幽之後方能施展,即使化氣巔峰從如此高處摔下去,也得死無葬身,更何況他還未曾化氣。
不由地向腳下看,天地蒼茫,深不見底,更有亂石叢生,無邊恐懼。
於是荒收回目光,繼續前行。
耳邊罡風侵掠,冷意入人骨髓,邁步已不知多少,始終在這其上徘徊,不能見到終點。即使再心智堅強者,亦有些心灰意冷。
回頭望去,竟然還能看到來時之路,崖邊鎖鏈擺晃無常,這木橋岌岌可危。
若心智上佳者,就不得不懷疑,名為望仙路,畢竟是一道考驗,是否想要檢驗弟子門人的悟性,若事不可為,能否不要鑽牛角尖,找尋另外的出路。
前路渺茫,那後退如何?當所有人一往無前,卻終究死路,渡不過天塹,舍得舍得,回望起始,是否會有另一番風景?
但這畢竟隻是猜想,既然望仙,仙路渺茫,大道直行,豈能半途而廢,稍遇艱難險阻便退卻,若日後遭遇劫難,莫非隻能認命?
思慮至此,已是心中猶豫,進退維穀。
站在這雲深浮橋上,舉目四望,繼續前行。
或許回去是一種選擇,但不適合他。從那夜廢功體,促娥奔月起,就被逼上了一條不歸路,身處天地棋局,若想不被擺布,隻能拚命,隻能朝前。
風越發地大,寒意也愈濃,荒身上的汗毛已經結霜,整個人一片雪白,連意識都有些模糊。
終究隻是個凡人,麵對惡劣天氣和環境,他承受的能力隻比普通人強一些罷了。
再回首望去,那起始之地已然消失,這麽一來,連回去的退路都斷絕了。
心中或許有些後悔,腳步也變得蹣跚。
如此絕境下,難免有些紛雜念頭,若我前刻不這樣固執,此時是否已經過關,享受少陽弟子的稱號。
他的極限已經到了,人都是有極限的,這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少年懵懵懂懂難有積澱,中年紅塵牽掛精誠減少,暮年垂垂老矣時光難擋。世間萬物皆有定律,浩浩大勢穿行不已。
雖然心有不甘,荒也知曉這望仙路走到了盡頭。
身體已經凍得發僵,視線模糊幾乎出現幻覺,不受壓製的大日金烏之體隻能勉強維持著他的生命,難以為繼。
不由自主地摸到燒火棍,心中掙紮著,冰冷鋼牙幾乎咬碎,最後還是放下手。
是的,他害怕了,甚至不敢望向前方。
或許這雲霧數十米後,就是終點呢?而他卻倒在了終點前,也許後世之人或雲端仙人,會嘲笑這弟子,明明隻要再堅持片刻,就能抵達,此時停步不前與不動有何異
故而想用少陽令觀測一方,甚至請它給出答案,是否出路就在前方。
也或許他隻是希冀這樣的一個回答,隻要有了這麽一個奢望,那就能支撐他再向前挪幾步,再超出他的極限一些。
可世事弄人,周圍冰冷的環境,腳下搖動的浮橋,內心自我的懷疑,都給他構築了一道無形枷鎖,劃定了此行的終端。
他是可以利用少陽令強製破壞規則,可那之後呢,正如這望仙路,正如金蟬子的考驗,正如這天地大劫,又有什麽後手能讓他安穩度過?
此刻輕易的出手,反而與他往日道心相悖,日後事事奢求萬一,這仙路便成死路。
其實他的意識已經混沌,也再做不出什麽後悔之事。
凍僵的腿已然抬起,卻邁不出前行一步,好似化作冰冷雕像,矗立在罡風中。
失去控製的荒,或許下一刻就會被吹落無盡深淵吧。
……
就在雲深彼端,也是望仙澗的終點,站著兩位仙風道骨的中年人,其中之一正是那刑罰主事,可看他的姿勢,似乎對另外的道人極其恭敬,執後輩之禮。
“悟道子師叔竟然也觀這群小輩試煉,莫非此次劫難,有甚不世出之天才?”天仙主事斟酌一番,方才發問。
須知這不過入道弟子的試煉,平常隻是地仙負責,已至盡頭,他來此地是因為本次入道頗有詭異,在安撫各位城主時,順道監管第三試煉。
誰想剛剛踏入此處,就見得這位師叔背手遠望,似乎在盯著那群弟子。
要知道以師叔的心性,莫說試煉小事,就是少陽仙魁也難得幾見。
他再觀望仙澗,在天仙法目下,雲霧自然不能遮擋,一切種種盡收眼底。
有些弟子已經昏迷出去了,有些還在堅持著,可無論走的快走的慢,心中遠近多少。
此時他們的位置,皆在離岸數步之遙,似乎隻要輕輕邁開腿,就能踏上這番土地。可終究,沒有一人能過得來。
“望仙澗說是試煉,不過是給門下弟子一次機緣,能檢心中大道,若堅定者愈發堅定,機巧者聰慧更多,懷疑者心思細膩,獨行者大道在前。
終究是折損弟子,稍微給予補償,選了此處試煉。”
刑罰主事邊說,邊觀察著師叔的神態,可也沒有多餘表情。
其實少陽宮的入門試煉多種多樣,若當年入選弟子頗多,就拿出殺性較大的陣法,剔除那些弱者。適中的年份則選一些考驗心性的,擇取入道堅定之人。
唯有望仙澗,難得的鍛煉道心之地,入者若成就仙人,方可破開迷障,抵達終點。可對於這批化氣弟子,就等於不可能。
故而無論行至多遠,終究失敗,可也是成功,都會被收入少陽門下,畢竟此次參道詭異,須得補充新鮮血液。
“吾掌雲澗,觀道甚久,每次望仙必來審之,陽烈真人不必奇怪。”悟道子輕言幾句,解得主事心中疑惑,他方才想起,這望仙澗本就是師叔掌管,過來一看也是正常。
長袖一揮,雲霧罡風皆散,弟子們被送入地火之心。
悟道子言:“望仙已閉,三十三名弟子皆通關,故準其借地火修行,凝聚道心。”
陽烈真人作揖,緩緩退去。
悟道子不曾理會,隻是目光一閃,瞥向那最後一名少年。
人族,資質不凡,性格堅韌,這些都是常見。
就算把這些擴大十倍,也都踏不過望仙澗,可與其資質相等者眾,比其堅韌者多,機巧靈動者數之不盡,甚至比他走的還要遠的這萬載間也不少。
唯獨這少年給他一絲異樣的感覺,那種感覺似乎很久遠了,是他與老金烏踏入金仙不久,鴻蒙初辟,道祖宣法之際。
有一六翅異種尋仙問道,踏入望仙,雖然道力頗淺,可行進卻比他和老金烏還遠,堪破命數,讓人記憶尤深。
其實少陽宮的望仙澗,不過仿製之品,真正的雲澗,在上古之時已經消失,而其存在之地,乃三十三天外,混沌無有之地。
穿過之人雖少,也不是沒有,隻是其名號已被天地所禁,不能多言。
故而仙途飄渺,實至名歸。
悟道子收回他的目光,轉向天際無量,長籲一氣。
在地火洶湧之所,漆黑的燒火棍猛地發威,暗暗汲取地火之精,反哺少年之體。
其實剛才在望仙澗上,即使荒真的要用少陽令,它也不會顯化。因為那道人就站在數步之外,一個對少陽和金烏知之甚深的仙人,隻要稍有氣息流露,就會暴露。
此時目光沉寂下來,方能助少年一臂之力。
無邊無盡的火焰,荒仿佛回到了穿行梧桐澗大日那一刻,在焚燒著他的軀體。
久違的陽焰之力重新填滿幹涸的丹田,雄渾的道力充斥周身。
耳邊隱隱約約地有些呼喊,似乎有娥嬌媚的親昵,師尊失望的冷言,大人物無情的道音。再遠處似乎有前世的一些瑣碎日常,溫馨、纏繞、不舍。都在呼喊著讓他回頭。
荒耳邊盡是這紛擾塵世的喧囂,可他立於雲霧之中,身處浮橋之上,任憑罡風凜冽,腳步依舊。
朝著盡頭行去,不知彼岸。
於是地火洞刹那光華,金烏環體,大日初升,更隱隱幽光暗藏,六翼微張。其後都被那漆黑燒火棍遮掩下來。
石壁暗生道蘊:
望仙路浩渺,塵世心紛雜;
萬載空回首,一日入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