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重聚(四)
陰風陣陣,無邊風沙席卷,看不到任何遠處事物,耳邊時而傳來慘烈吼叫與兵戈交擊之音。
鎧甲鐵的碰撞,刀刃入肉,馬蹄聲獸鳴音從遠方呼嘯而至,好似千軍萬馬即將在此地展開搏殺。
呼救聲,叫喊聲,在生死瞬間被放大到了極致。
“呼!”
睜開雙眼,便是這蕭瑟之景。
深藍道袍上繡著一輪滿月,其上隱有桂花點綴。那被譽為絕色的女子正站在一處青銅台上,周圍斑駁血跡,到處是斷兵殘刃,還有火焰在燃燒。
娥先觀察了一番環境,並沒有輕舉妄動,雖然她們一群人同時入內,卻被分開,並不能守望相助。亦或者風沙太大,眾人才無法聚集。
看著目視距離不過五十步的灰濛,身上的護體之法更為凝重。
這自然不是普通的風沙,更像是一種法陣結界。那咆哮的聲音若是細聽,怨氣與恐懼交織糾纏,沙礫更是無數怨念凝結而成。若此地為實,那當時這場戰役不知死了多少人。
風沙越來越大,遠處的轟鳴也澎湃起來,甚至青銅台都開始晃動,她手指輕點,一束道光向遠處躥去,化作了一隻小動物,極其敏捷。
心中默數,大約十息之後,內心一悸似乎有動靜產生。
沙沙之音不停,有一模糊輪廓從遠方回歸,似乎正是之前的道法變化之術。
她剛要收訣,忽地法寶飛出,與那回歸的兔子撞在一起,瞬間血肉模糊。
可它卻不再是那靈動的生物,褐色毛皮猛地隔開,盡是些黑色的沙礫,打在她的護體靈罩之上,不住地激發出濃煙,那慘烈的吼叫此起彼伏,近在咫尺。
這幻化之術繼承了她一定的法力,如今卻被侵蝕的一無所有,看來離開青銅台不可行。
但望著漫天風沙,不由地皺起眉頭,那又改如何脫困呢?
她沒注意的是,之前被擋住的沙礫,默默地聚集起來,仿佛吸收掉了周圍的聲音,完美的融入到她的影子中。
從纖細的腿,到道袍的上衣,最後至她的頭部。
在風沙中飄搖的黑影,頭簪上猛地生出一個膿包,慢慢地,眼睛、鼻子、嘴巴,以及長長的舌頭,從影中伸出,無聲無息間向她的後腦舔去。
更可怕的是,護體法寶沒有隔絕這詭異的入侵,那鮮紅惡舌逐漸伸長,上麵長滿了倒勾尖刺,幾乎已經碰到她的秀發。
她卻仍在思慮,似乎沒有發現。
舌尖變得筆直,狠狠一插,眼看那不可一世的容顏要被從腦後穿個透。
可就在此時,身後青銅台發出奇異響聲。
娥耳朵輕微一挑,猛地驚醒,手中忽然出現璀璨的月輪,好似天邊皎潔,浩瀚孤遠。看不到此寶如何動作,身後那惡舌卻受到電擊似地。
明明已經觸到頭皮,卻齊根斷裂,功虧一簣。
但她卻沒有絲毫放鬆,反而盯著青銅台後方,逐漸隆起的沙丘,質問道:“誰?鬼鬼祟祟!”
無人回答,依舊隻有漫天風沙,以及偶爾傳來的慘叫哀嚎。
似乎耗盡了最後的耐心,手中月輪再起光輝,月光所到之處,怨氣沙礫也化作虛無,每一聲砰然,那恐懼的哀怨便響徹四周。
青銅台毫無損傷,那堆砌的沙丘卻不見蹤影,卻也沒有想象中的身影。
還未多想,忽然心間劇痛,低頭剛要查看,一股熱血便噴湧而出,半張秀臉皆是粘稠血液,美目更是被鮮血染紅,世界也變得鮮豔起來。
一隻長滿疙瘩的怪手,捏著她的心髒,緩緩向上抬起。此刻即使不用她低頭,都能看到那鮮豔而又美麗的生命之源。
未成仙,凡俗肉身便是破綻,無論道法多麽高強,肉身化滅便是道隕。
雙目越來越沉,黑暗愈發凝重,無處不在的血腥味似乎正在蓬勃,“撲通”、“撲通”!
“咚!”
屍體倒在沙丘之上,任她是絕世無雙的仙女,還是道法卓越的大道種子,死了便沒有後續。
血液依舊在狂湧,被怪手捏著的心髒,緩緩遞到那櫻桃小嘴旁。用力扯開,生硬地要把還在跳動的心髒塞進去,鮮血糊了一臉,精致的麵容已經被撕裂成布偶,七竅隱隱有沙礫流入。
成人的心髒通常是自己拳頭大小,卻被硬塞了進去。五官已經扭曲至抽象,血液都流到了幹涸,已經慢慢變為黑色。
這大桃子入口後並未咽入腹中,仿佛消失了一般,那沙礫也停止倒灌。已經被鮮血染紅的雙眼突然滲出黃沙,隨後皎潔似地明目滑落而出,掉在地上,還滾了幾圈,定格的黑色似乎在望著遠處的風暴,內裏怨氣環繞,並逐漸枯萎。
這時,青銅台後方又傳來細微的動靜,由於屍體將沙子吸收,逐漸塌陷下來,隱隱露出衣袍一角。
冷峻的表情,無動於衷的神色,正是之前萬眾矚目的司非白造,也就是荒。
眼睜睜看著與自己有過露水情緣的美人香消玉損,可此時他法力全無,又能做些什麽呢?
劫難劫難,便是天地萬物一視同仁。
可,終究,有些人例外。
“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再等就要屍骨無存了!”仿佛詢問,實則語氣肯定無疑,但他眼前黃沙漫天,莫非對著已經異化的屍體說不成?
令人驚悚的是,那已經被玩壞了的女屍,忽然咧嘴一笑,沙子從堵滿的嘴角流出。空洞的雙目竟然睜開,黑漆漆地世界仿佛有一道蝕骨惡意在注視,盯著所有人。
那目光不僅僅令人毛骨悚然,周身髒器竟然在同一刻變得衰弱,甚至枯萎,衰敗氣息由內而外,無法抵擋。
感受著這熟悉的味道與詛咒,荒卻沒有絲毫緊張,隻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嘿,竟然是它!怪不得。”
與此同時,娥的屍身瘋狂的噴湧沙礫,簡直重演了之前的血液飛濺。而她身後的影子也開始扭曲,像是正在被扭幹的麻布,縮成一團,沙礫像是擠出的水一樣。
“巫的使命!”
“阿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衝啊!殺啊!擊……”
無數怨念雜音環繞,最後匯聚成厲吼“不!”
轟隆一聲,血肉之軀卻像個被打爆的沙袋一樣,四分五裂。但關鍵的五行髒器卻詭異地跌落在地,不,更像是有人精心地擺放,按位置擱置在青銅台上,黃沙也無法入侵分毫。
就在此時,髒器“砰”地一聲自燃起來,那深藍的詭火猛地籠罩連接,不能目視。
火焰中傳來肉體撕裂的聲音,還有“呼哧”“呼哧”地喘氣聲,更像是有什麽怪物在誕生,最終一聲刺耳尖叫,一切戛然而止。
深藍逐漸消散,緩緩露出的,不是什麽可怕的怪物。而是熟悉的絕色天驕,那美到所有男人都心動的月仙子,娥!
可想一想前一刻還是屍體,甚至詭異到極致的複生,怕再是好色的人,也不由地一哆嗦。
荒也從黃沙中走了出來,不再隱藏。
四目相對,沒有往昔的深情眷顧,有的隻是凝重審視,甚至還有怨恨與殺意。
“你怎麽看出我不是白造的?看來你們的約定與這次行動有關!”
她臉色依舊冷峻,可身後手指泛起詭異黑光,卻愈發濃烈。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荒卻笑了笑,篤定地說道:“在進入前一刻,對我傳音的就是你。”
“雖然不知你們謀劃如何,也必定應在這結界內。但你卻想不到我能跟隨來到此地,並親眼目睹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周圍幹涸的鮮血,時刻散發著哀嚎的沙礫,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剛剛發生的可怕而又血腥的場景。
她的麵容更加冷冽,甚至已經不加掩飾:“果然是能瞞過仙人的厲害角色,我不管你混入月殿有何企圖,今日也隻有請你去死了!”
手中黑暗似乎活了過來,像一條遊龍一般,在指尖飛竄,似乎這法訣極其損耗,她的嘴唇已經毫無血色,甚至雙目有黑暗湧動。
就在她法訣發動,要終結這不知來曆的神秘人時。
荒卻語破天驚:“我確實不是白造,可你呢,也不是娥!”
仿若平靜湖麵突然落石,縱然經曆詭異入侵,屍身重解依舊麵不改色的女子,首次露出愕然模樣,連即將暴風驟雨的攻擊都停了下來,不可思議地望著對麵這個男人。
“我該叫你月殿司非呢,還是更確切一些,玉玲瓏?”
“如果這還不夠,那隻能和你家小姐一樣,稱你為玉兒了!經年一別,毛茸茸的小家夥成了威震四方的司非,真是讓人意外。
隻是這重聚的場景卻不那麽美好。”
荒略帶些微笑,語氣和善如同拉家常一般。
但玉玲瓏內心,早已是驚濤駭浪,任憑她千想萬想,也沒想到眼前這個假扮白造的神秘家夥,竟然是令小姐悵然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