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血海
修真修真,大道孤寂,唯獨慎行,自省真我。
若化作那山川草木,自然太上無情,雜念不生,可這是眾生向往的道路嘛?
玉玲瓏張開小嘴,吐出一顆皎潔明珠,其上光影泯滅,蒼涼大地,一顆桂樹獨開,花香四溢。
明珠緩緩飄至骨鏡之上,幽火與濃香相碰,沒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倒是潤物無聲,兩者很快便融合在一起。骨鏡的詭異氣息急轉直下,反而有了一絲飄渺雋永的道蘊。
可與此同時,騰空中的三人踉蹌不已,眼看就要砸在地上,才恢複遁法。
再看玉玲瓏,隱隱露出妖化本體,身上如玉的毛發此刻黯淡無澤,渾身散發著衰敗的氣息。
過了許久,她才恢複人身,整個人憔悴得厲害,像是大病初愈一般。細心的荒更是發現她手捂心肺,隱忍劇痛。
“我利用法寶暫時封印了檀妾的魂靈,可這樣一來她恐怕無法與此物分割,後續解印還需出去後另尋辦法。”單是解釋幾句,玉玲瓏便顯得極其疲憊,可依舊寬言。
檀魅從她手中接過骨鏡,喜極而泣。事實上玉玲瓏這番變化已經瞞不過同門,明明是閉關已久的司非為何假扮娥,可眾人很有默契地閉口不談。
“我會遵守承諾的!”檀魅沒有多餘的話語,一句千金。雙手輕撫骨鏡,似乎能透過那白骨,觸到妹妹。
荒看著玉玲瓏本來完美的秀發,生出幾根灰白發絲,一時竟不知何種滋味。
如此衰敗氣息,正是蝕陰之咒。五髒為五行,周天轉運故契合天道。那枚明珠必定是她至關重要的法寶,甚至稱得上道基。
之前數次使用劫煞,不過是增加劫運。固然危難來臨,卻也是機緣所在,修煉劫煞者為何進展迅速?劫便是緣,度過便是海闊天空,撐不過就身死道消。
可此番不同,明顯是損了根基,連劫煞氣息都難以壓製。
雙檀值得救嗎?姐妹情深又是同門,自然當救。可這世道苦難者眾,兩姐妹縱然族群滅盡,卻也是司非之位,早已明曉修真。
玉玲瓏不顧身份暴露,甚至拚上道途,最終拉了她們一把。說來容易,可世間人物,不論你我,皆有私心,這看似輕易一拉,也許就是圖謀之事功敗垂成,命運離奇不過如此。
對於修道者,最鑒定的便是道,最執念的也是道。
因此檀魅沒有千恩萬謝,她明白這伸手重若泰山,言語不足感激。
倒是荒望著淩冽風中的蕭瑟女子,忽而覺得有這麽一隻玉兔為娥效力,是她的榮幸。
他不清楚兩者之間發生了什麽,可玉玲瓏讓檀魅承諾的三件事,恐怕也與娥脫不了幹係。
不過在他的記憶中,月仙子心計頗深,對付異性自有一套手段,沒想到玉兔也對她死心塌地。或許踏入修真,有了改變?
荒不由哂笑,士隔三日刮目相看。體悟大道自然心懷寬廣,以前他也不過俗人一個,也許娥真的變了。
思緒萬千,卻被惡境打碎。
三人淩空飛遁,腳下荒蕪肆虐,時而有兵戈戰起,哀嚎遍野,看來此地異變加深,已臨終焉。
“恐怕離封印解除不遠了!”檀魅觀望片刻,發現陰霾邊界擴散,故而擔心道。
不過片刻,大地消失在視野中,取而代之的是無邊血海。鮮紅浸滿世界,時而有粘稠血泡上浮,數不盡的屍骨在其上漂流。內裏更是暗流湧動,似乎有一雙雙黑色眼眸在凝視著上方。
更在此時,荒猛然感到身體急速下墜,沒有絲毫預警。
而身旁玉玲瓏頭上細汗頻出,氣息更是跌到極致,隻能勉強維持道法,卻力有不逮。
“糟了,此地法力流逝更強,玉玲瓏撐不住了!”
幾乎瞬間,荒就明顯前因後果,這血海蒸騰,不僅僅充斥著詭異之物,更是汙穢到了極致,削弱道法。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猩紅,雖沒有波浪滔天,卻也不是風平浪靜。靠得近些,腥臭難聞,獸皮爛肉就懸在海上,被蒸得滋滋作響,更有一股熱浪襲來,令人作嘔。
眼看就要落入血海,麵對那汙穢之物,檀魅忽然拋出花籃,竟然是兩姐妹各有一隻,堪堪撐住眾人,濺起一灘血水。
那血水滴落在法寶之上,很快變得烏黑,並且接觸到的鮮豔花瓣也枯萎凋零,甚至有些生起惡蟲,啃食著靈氣。
虧得此法寶祭煉有成,陰煞估摸著抵達九道有餘,雖有損傷卻也不至於破損,還能支撐許久。
可如何前往中央,這無邊血海辨不清方向,幾人又法力流逝,更可怕的是血水中浸泡著詭異之物,不知何時就會襲來。
本該是埋骨之地,為何會出現這汙穢血海,兩者有何聯係?
那人仙之前也提到過血海,必定是知道些關係的。可惜並未告知眾人,或者說未想到血海覆蓋如此之廣。
按照計劃,眾人應該迅速前往源頭,將定界石嵌入,封印陰陽城波動。以檀魅之前敘說來看,明顯血海範圍在逐漸擴大,初始也許還沒這麽洶湧。
可一路上風波不停,更是險死還生,如何迅速趕往?
伸出手指,探入這汙穢血海,就像是傷口撒鹽一般劇痛,甚至能看到黑色尖銳小蟲,想要鑽入體內。
不過與此同時,體表浮現一層黑色朦朧,阻隔了汙穢侵蝕。再抽出手指,倒是掛出幾道血痕,卻無大礙。
這番試驗倒是讓荒確定了一些事,陰陽城與血海不是同一源頭,兩者互不相容,但陰沉水帶來的抗性,或者說詛咒,還是生效的。
此刻三人中最安全的反而是毫無法力的荒,玉玲瓏與檀魅雖說是真我高手,在此地卻被限製到了極致,若法力全無到時候怕是落得血肉潰爛的結局。
見得荒以身探險,兩女皆心中一歎,誰能想到最後竟是這法力全無的人最為關鍵。玉玲瓏更是知曉其身份,荒怕是連真我境都沒有抵達,竟然有如此能耐,實在不凡。
荒再次將整隻手探入血海,邊忍痛邊迅速說道:“朝此方向前進!”
檀魅雖然法力流逝且受傷頗重,倒不至於控製不了法寶。
於是這花籃如一葉扁舟,在血腥世界中飄蕩起來。
荒不停地指揮著方向,臉色卻漸漸變得灰白。
在血水下,本來靈秀的手掌早已浮腫得不像樣子,更是坑坑窪窪似乎被啃食。他依靠的是兩種互斥靈氣的強弱,來辨別血海源頭的氣息,越是靠近源頭,自然腐蝕越重。
隨著漂浮越久,血海顏色也變成灰褐,不是那種純粹的墨色,更像是汙穢。
花籃也接近了極限,甚至底部開始咕咕滲血,鮮豔的靈花被汙染的漆黑一片。
在花籃後方,更是漂浮起一張人臉,皮肉被泡的鬆散、開裂,發白的屍首不停地吸納著血水,兩顆殘破的眼珠正詭異地盯著上麵三人,一動不動。
“怎麽突然這麽臭,似乎腐朽加劇了!”玉玲瓏最先發現這個問題,朝兩人詢問,檀魅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自進入這片灰濛血海後,腐爛的味道便撲麵而來,簡直像是一頭紮進了屍堆。
倒是荒忍受劇痛又要感悟細微波動,第一時間沒有察覺,可很快這惡心的味道就喚起了他的回憶。
那是在梧桐澗進入天葬壇,路過深井,裏麵可不是什麽甘泉露珠,而是數百具腐朽屍身,終年累月泡在水裏,皮膚血肉早已爛掉,無法辨別容貌,殘缺不堪,衝天惡臭。
雖然血海屍骨無數,卻也被洗刷幹淨,普通肉身是無法在詭異血水中存留的。
可若是修者呢?
荒不由地警戒起來,他可不會忘記,此地連接陰陽城,事關道歿。再詭異的事情,都有可能出現,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四周環視一圈,波紋蕩漾,幾根白骨浮沉,卻沒發現什麽異動。
正在眾人疑惑之時,忽然聽到“滴答,滴答”的落水聲。
抬頭一看,眼前忽地改天換地,竟然有一灰暗溶洞浮現。
上麵山石淩厲,不知從何處引來水流,落在頗顯凹凸的巨石之上,隨後流入血海。
不,那不是什麽水流。正是黑褐血海的源頭,極其油膩而渾濁,每滴落一滴,下方血海便向四周擴散,升高半尺。
這外擴的波動一時讓他們停頓不前,沒有滔天風浪,也沒有怨念集結,反而寂靜的讓人心慌。
隻剩下那“滴答”聲,在洞中盤旋。
荒掉頭看向檀魅,隻見她搖頭沉思,遇到白骨鏡時隻是血海外圍,並沒有見到這溶洞異象,想必此地是源頭不假。
事已至此,無論如何都要嚐試一番。
讓檀魅使盡最後一絲道法,堪堪抵達岸邊。
荒將手臂收回,已是白骨森森,上麵還冒著騰騰血氣,殘破至極。可他卻絲毫不在意,邁步登向巨石。
可就在此刻,好似福至心靈,荒內心忽地生起一道念頭,為何不先用金蟬目觀測一番。
須知劫難詭異,肉眼難識,金蟬洞察陰陽,曆來是他在身入險地前必備之法。
可如今卻沒有絲毫念頭,仿佛遺忘了一般,更像是被遮掩。
這一念頭剛起,心中不安便如潮水般湧來,這平靜溶洞如同荒野墳地,讓他生出無邊危險。
金蟬開目,眼中景象頓時翻天覆地。哪是什麽山石迥異,根本就是一具具浮腫屍身,不斷旋轉抽搐,生生從皮肉下擠出一滴滴屍油,落在下方。
而腳底巨石,更是玉骨累累,堆積成山。空隙處有無數雙殘破眼球,有大有小,皆褐黃發膿,流出汁液混入血海中。數百顆眼球齊齊凝視著荒,無情而冰冷。
他剛想移動卻發現無能為力,低頭一看,腳已經被數隻骨手死死纏住,甚至在攀爬而上,向他軀體侵蝕。
兩女在花籃上見荒一隻腳踏出便一動不動,自然不知情形何等危機,卻也感到氣氛詭異,周遭變得悶熱起來。
剛好在此時,玉玲瓏低頭一看,那空蕩蕩的花籃底部飄過一張人臉。皮肉分離,整張臉都浮腫,煞白又陰冷,簡直像是修羅地獄爬出的惡鬼。
血水貫穿了他的器官,嘴巴微微張開,卻是一顆殘破眼珠從中脫落,轉了一圈便向前流去。
若單論恐怖,司非大人縱橫南疆,自然不是什麽柔弱女子。
可這人不是什麽無名之輩,她熟悉的很,正是之前入陣的一位月殿弟子,真我境界,此刻卻浮屍於此。那此地……
玉玲瓏瞳孔放大,心中驚駭猛然炸響,幾乎失聲尖叫:
“小心!”
可再轉身時,已然發現遲了一步。
那具濕淋淋被泡到發腫的同門,此刻正趴在荒的後背,壓得他無法起身。
“滴答滴答!”
靜謐中的聲響如同巨石般壓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