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消失的名字(二)
抓住主幹的黑木,靠著骷髏臂無堅不摧的鋒利,浮遊逐漸攀爬向上。
??明明迎著光亮朝向,整個人都沐浴在從未見過的光芒下,卻沒有絲毫愜意,反而覺得墜落在無邊的深淵,越陷越深。
??於這刺眼之下,浮遊身旁逐漸誕生了一具模糊的影子,從微弱至壯大,本來是靜態隨他行動而動,卻在向上的過程中有了一絲不同。
??它開始扭動,伸縮,手臂嚐試著彎曲。
??這一切都麵朝著浮遊,他見證著影子逐漸地變化,卻無可奈何。
??嚐試用骷髏臂去戳,卻根本碰不到實體,想要挪開身子,又避不開頭頂的光束。除非現在放棄繼續攀爬,否則以這影子無解的方式,怕落不了好。
??例如,它抓在樹幹上的五指忽然鬆了鬆,浮遊頓時感覺身體傾斜,明明抓實的手好似空了一般,頓時沒了掛靠,“撲騰”地反轉過來。
??若非右臂骷髏爪嵌進樹幹,隻怕他已然掉落下去。
??此刻再向下看,不過十多丈,卻根本看不清地麵,隻有紅雲環繞,宛若血凝,鋪灑在下。若這般掉落下去,浮遊有預感,恐怕這神奇骷髏也難以救他。
??既然後路已絕,況且他也未曾想過退縮,於是向上攀爬便成了唯一出路。縱使最後……其實在拿起稻草刹那,他就沒準備活著回去了。
??左手拉在右臂上,呈現一種奇怪的姿勢,那影子卻更為詭異,左手似乎搭在空氣上,詭異地殘缺著。
??浮遊明白,若是不解決這影子帶來的影響,他根本就爬不上去。
??可又有什麽辦法呢?
??影子確實對半具骷髏軀體不起作用,但他也隻有半具。他想過手腳並用,即使一半軀體也勉強可行。
??可惜在登高不過幾步後,就發現軀體更為不協調,就像是身體內有什麽東西在撕扯著血肉,一半想上,一半想下,甚至沿著那縫合的線流出鮮血。
??浮遊看了看纏在腰間的黑色腰帶,腦中一度閃過些許過激的念頭,可最終都還是否決了。
??或許完全的骷髏身是有能力攀上去的,可真正懷有這個想法並堅定實行的,是並不那麽強,也沒有太多能力的自己。若真的被鳩占鵲巢,是否還有攀爬的必要呢?
??馬爺曾對他說過“近詭者終受其咒”,始終謹記。
??若說恐懼是這黑木食糧,光芒是那欺詐的誘餌,那麽映照於己的影子又是什麽?
??他已然看破那虛偽的希望,為何還是會有這般粘稠的黑影?亦或者沒有那麽多道理,在這稀奇古怪的世界下,不可名狀的事物還稀少嗎?
??他不動,撕裂卻仍在繼續,疼痛由那半具身軀傳導而來,身體都不由自主抽搐起來。
??不僅如此,本來呆板的黑影似乎微微移動起來,黑色纖長的手指,朝著混沌的麵目,慢慢伸了進去。
??他的骷髏臂微微挪動,似乎想伸出手阻擋,卻又放棄了。沒有用,骷髏臂無法觸摸到那黑影。即使在一番磨難後,這半具骨架早已如臂揮使,甚至隱隱感覺到胸腔那團熾熱,亦無濟於事。
??浮遊抬頭望了望已然在頭頂不遠處的木牌,不過數步之遙,卻宛若天塹。
??那閃耀著光芒的“毗蘆”木牌,不停搖擺著,散發最為明亮的光芒,卻給予他最黑暗的打擊。
??恍惚間,盯著木牌的浮遊,眼前似乎出現重影,也就是這閃爍之息,他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動作。
??鬆開緊抓的右臂與支撐的右腿,於方寸間旋轉了身子,用他那普通人的手指狠狠抓住痕印。
??縱使他如此變換身形,被光芒照耀的黑影卻詭異地很,自顧自地繼續它的動作。眼看手指就要壓入腦袋,忽地一陣幻滅,黑影如飄絮般紛紛飛揚,轉瞬之間化為烏有,剩那漆黑頭顱刻在樹幹上,與他對視著。
??隻見右側骷髏軀殼幽火大盛,與那來自天穹的淒白光柱交相輝映,燃燒漸盛的幽火遮擋了白光普照。
??有光才有影,此話不假,但誰見過燭光的影子呢?
??頭頂那束光芒無法驅除,卻能找一道更為熾烈的光來遮蔽,偏偏右半軀的幽火具備這樣的條件。它真正的作用並不是抓住樹幹,而是散發更為耀目的光輝。
??頭顱是他僅有的殘存,自然沒有辦法遮蔽,可似乎也沒出什麽問題。或許更嚴重的是那漆黑腰帶,隨幽火燃燒越勒越緊,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閑思拋之腦後,浮遊用盡力氣攀爬而上,雖然沒了那骷髏臂的鋒利,其日常身手亦是不差,不過幾息之間就站上樹叉,看到那最為耀眼的木牌。
??更驚愕的是,在那木牌之後,挺立著一具冰冷屍體一動不動,明明剛剛樹下還什麽都沒有,此刻卻矗立於此,仿佛看守著這唯一的信物。
??不過他也明白了為何此木牌如此閃耀,一切光芒正是那具屍體發出,猶如陽光普照,其頭頂帶著五葉長冠,如今卻紛紛從中斷裂開來。
??莫非那日見有一屍體從天而降,正是此人?
??浮遊也不多想,繞開指尖綁著的稻草,想用同樣的方法對付這具神秘的屍體,卻不想剛走一步,探出的手便血肉盡消融,隻留森森白骨托扶稻草,停滯不前。
??不行,此屍動不得。
??幾乎思緒剛起,消融便停滯下來,動也不動,僵持在此。
??疼痛似乎早已超出界限,浮遊此時大腦前所未有的空靈。
??即使有半具骷髏胸前幽火,卻已然來到毗蘆身前,全方位的照射逐漸壓製深暗綠焰,恐怕他觸到那屍體的同時,也是他消融之刻。
??更何況,望著眼前寶相莊嚴,頭戴五葉冠,雙目緊閉卻顯慈悲的屍身,浮遊很懷疑稻草能否壓製。
??若馬爺的目標不是這具屍體,那便隻有一個了。
??目光再次轉向木牌,上方的字清晰可見。
??浮遊再次抬手向上。
??有效!
??血肉依然在消融,卻慢了不知多少倍,或許這般損傷對凡人來說是不可逆的,但現在浮遊根本不計較這些,或者說他這番行頭,是人是鬼都難言。
??稻草在觸到木牌刹那,像是金玉交擊之音,以往神秘莫測的稻草此刻卻顯得頗為平靜,卻也不是無效。
??自那稻草頂端開始燃起,其碰到字的哪一處,便如抹布似的抹除痕跡,浮遊便依著軌跡逆序而上。
??隨著名字漸漸消失,阻力愈來愈大,大到拿稻草的那手臂幾乎已是白骨累累,不得已他隻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來劃完一筆,同時骷髏臂狠狠抓在其上。
??隻聽“哢”地一聲,在“毗蘆”二字消失同時,骷髏臂竟然將木牌掰了下來,握在手中。
??與此同時,風起雲湧,無數木牌在晃蕩不停,如無根之水跌落而下,樹幹底部的血雲也發出奇異尖嘯,轟然散開,竟露出一副清澈大地。
??最重要的,是站於木牌後的神秘屍身,漸漸淡化,隱約間,浮遊甚至看到其嘴角露出一絲解脫的笑容,不過刹那,便化作灰燼。
??黑色巨木地動山搖,開始分崩離析。
??浮遊跌倒在地,已是筋疲力盡,實在是無法動彈分毫。
??不由自主地,他望向村子那裏,血雲似乎被風刮走,天也沒那麽黑暗了。
??樹葉紛紛凋零,卻始終沒有看到馬爺的身影,甚至連偈的軀殼都消失不見。黑木紮根的土地撕開巨大縫隙,將其徹底斷裂。
??馬爺說幽族曾不是這般,也不應是這般。
??那是如何呢?
??連希望的光芒都化作深淵之口,螻蟻般的凡人如何來抗衡。
??“昨日,今日,明日,當所有的路匯聚時,就是幽族重現人間之時。”
??浮遊不理解,隻是心間有了些許安慰,既然連馬爺都這麽說,必定是不會錯的!隻是他或許等不到了。
??黑暗籠罩於此,萬物墜落,他卻沒有感到有強烈的下墜感,隻是耳邊響起“叮咚”的輕泉之音,又好似小溪潺潺,不知疲倦。
??依稀間右手摩擦著木牌,平滑的木板似乎重新刻上了名字。
??隻有胸腔內幽暗綠焰閃爍,卻也被黑暗吞噬。
??在光芒盡滅之前,“荒”已然勾勒而成,隨浮遊同時沉入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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