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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黑衣長風(二)

  “我正愁沒辦法,這個當口你自己送上門來,我不收你我是傻子!”


  君黎卻歎了一口。“黑竹雙殺,馬嘶鳳鳴,外界傳言缺一不可,誰可想象你們內裏竟然鬧成這樣,所謂規矩,我看也是形同虛設。”


  沈鳳鳴也歎了一口。“我不曉得。若這次讓馬斯奪了金牌之位,恐怕規矩就真的要形同虛設了。”


  “怎麽,馬斯不守規矩?”


  “他當然不守。他若是守,我跟他還會鬧到現在這個田地?”


  “就是說他派人來暗殺你?”


  “這個我不肯定,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經過他授意。”


  “那你指的是……?”


  “他殺了我的人。”沈鳳鳴抬眼。


  “什麽?若他這樣妄為,你們當家老大,他不管麽?”


  “他殺我的人是因為我的人曾經埋伏過他。”


  君黎皺眉。“那……”


  “那你一定會說,是我的人不對在先。但是我的人又為什麽會想殺他?自然是因為他平日裏太過囂張。老實說,我也不曉得守規矩這件事對不對,也許他會如此囂張正是因為我固守成規,以至於到最後甚至保護不了自己的人。但我若也肆意將那些來埋伏我的人殺了,我豈不是就跟他一樣?”


  君黎沉默了一下。“在我眼裏,你跟他確實沒什麽差別。”


  “是麽。”沈鳳鳴哂笑。“是不是在你眼裏,我們做殺手的,都是一個樣,嗜殺、殘忍——內鬥正合你意,無論誰殺了誰都是活該?”


  “我要殺馬斯,是因為有一段血仇。”君黎道,“但你也差不離了,那日若非淩公子到來,你火燒鴻福樓,殺死的人決不比他少。”


  “我說,湘君大人,那天……”


  “我不叫‘湘君大人’。”君黎對他怒目一視。


  “好,那——顧道長,……”


  “我也不姓顧!”


  “我管你叫什麽!”沈鳳鳴似乎不耐。“總之——我覺得你這個人真有點搞不清狀況,跟那位‘湘夫人’很有相似之處。”


  君黎還想替秋葵辯白她不叫“湘夫人”,卻也覺得無稽了,就未發言語。隻聽沈鳳鳴繼續道:“我叫人點火,還不是因為你那位湘夫人把我逼到走投無路?但是點火也不過是拖延時間的。你在樓下救火,難道沒發現水缸都是滿的?”


  君黎狐疑,“你的意思是……”


  “黑竹會有規矩,任務之外,不能殺人,連傷都最好莫傷——我那日的任務隻是困住你們;要燒死你們一整樓,我沒那麽大膽子。放火是逼你們下去救火,我好脫身,不過就算你們不救,我的人也一樣會救。”


  君黎默然了一會兒,道:“那你將我撞下樓又算什麽?不敢燒死一整樓的人,摔死我一個倒是容易些吧?”


  “我就說你這個人記仇。”沈鳳鳴露出無奈之色。“你也不想想,樓下那麽多人,還摔得死你?可惜啊,淩厲一來,我就變成惡人了,枉我在青龍穀還想從馬斯手裏把你救了,到頭來你仍然說我跟他‘沒什麽差別’……”


  君黎見他一臉故意作出的惆悵狀,有點哭笑不得,一時竟也不知該不該信他。


  “講理的江湖門派都曉得,黑竹會隻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的,尋仇也不該尋到我們身上來。”沈鳳鳴又道,“問題就在於有些人不守規矩——對自己人不守規矩,在外麵一樣不守。你想想看,馬斯在外麵隨意殺人,誰忍得了?自然便會有似你這般來尋仇之人。這倒罷了,但黑竹會的名聲也便壞了,連帶著我一樣遭殃。”


  “既然如此……說個題外話。”君黎轉身道。“你沒想過退出黑竹會?”


  “若這次爭不到金牌,自然便要退出,不退也沒容身之地啊。”沈鳳鳴喟然。“不過……誰曉得呢,這次爭不到金牌,估摸著我的命也沒了。馬斯故意提出要開此大會,本就是想名正言順地除去我吧。”


  “你明明知道,卻還非要來?”


  “我不來誰來?”沈鳳鳴看他。“笑話,‘淒淒鳳鳴’雖然排在‘喑喑馬嘶’之後,但好歹也稱齊名的好麽?不到最後,誰曉得鹿死誰手?況且……我看你劍法不弱,而且重攻輕守,完全是塊暗殺的好料,若尋到了馬斯行蹤,在大會之前你便替我解決了他,更加萬事大吉。”


  “沈公子,我須要先告訴你。”君黎道。“我——未想過暗殺。”


  “什麽?你……你不暗殺,還想怎麽樣?你莫非忘了在青龍穀差點死在他手裏?莫非忘了你那時毫無還手之力?”


  “我沒忘,但我便想讓馬斯死得明白,讓他在死之前知道後悔!”


  “你是說夢話吧。道士,我認真跟你說,你現今功夫,要殺我都難,如果要殺馬斯……”


  沈鳳鳴說到這裏,忽然對上君黎動也不動的眼神,不覺住了口。


  “……算了,你也不會聽的。”他沒辦法地歎了一口。


  十一月初十,馬斯仍然沒有進山。會場已經完全搭建好,沈鳳鳴也與君黎等諸人去看了看,大致安排了自己人的位置。


  “你拿著這個。”從會場回來,沈鳳鳴將一樣東西交給君黎。


  “這個是?”


  “銀牌。”沈鳳鳴道。“金牌殺手之下的位置。目下銀牌殺手人數不少,大概有十五個,我和馬斯都是。”


  “那你給我這個是……?”


  “要爭奪金牌殺手之位,至少要是個銀牌。若沒這個身份,你連與馬斯一戰的機會都沒有。十五名銀牌不會都來,所以在安排位置的時候,你有機會混在裏頭。到時候,向人晃一晃就行,沒人會細看上麵名字。”


  他見君黎狐疑,又道:“放心,我的人不會賣了你,馬斯的人又未必認得我這邊誰是誰。隻要你自己不露出破綻,不用擔心被人看出什麽來。”


  “你是認為馬斯不到最後一日不會出現,隻能在大會上我才有機會與他一戰了?”


  “你不肯暗殺他,他早上山也沒用。”沈鳳鳴道,“反而隻有在會上,你才能與他一對一叫陣,若是私底下去找他,恐怕你怎麽死的都沒人知道。”


  “嗬,你利用我而已,何必要管我怎麽死的。”


  沈鳳鳴抬臂往他肩上一架,笑道:“湘君大人可死不得,你死了,湘夫人怎麽辦?”


  君黎隻斜肩將他手臂一卸,轉身走了開去。


  “我這會兒去找大哥,探下口風,好知道會上要怎樣安排爭奪金牌的對陣。”沈鳳鳴在後麵道。“旁的等我回來再說,你無論如何別輕舉妄動。”


  見君黎兀自前行不答,他忍不住又喊了一聲,“喂,道士!”


  “行了,知道了。”君黎有些不耐,隨意揮了揮手。


  ——這幾天他差不多也曉得了,沈鳳鳴叫他“湘君”,那便是取笑,置之不理便好;隻有叫他“道士”,才算是認了真說話。


  他將手心的銀色圓牌翻過來,被折射過來的光亮將眼睛耀了一耀。牌麵的中心刻了一個已被磨得淺去的“鳳”字,勉強證明著銀牌主人的身份。


  十一月十四,最後一日日落,才終於傳來馬斯出現在徽州的消息,看來真的要到明日才上山。


  君黎從沈鳳鳴那裏又多得知了一些馬斯的武功路數,知曉他身上功夫源出武學正宗摔碑手,但因個人條件所限,無法完全學成那般大開大闔的功夫,因此融入西域爪功,兼具摔碑手的大力與西域武學的詭譎。而那身輕功也是脫胎於西域的迷蹤步,借助他矮小精瘦的身形,施展起來又別有一種怪異。


  “他快是快,但快在身形,而不是出招。”沈鳳鳴道,“隻是尋常人往往被他身形吸引了注意力,或是受此突襲驚訝萬分,就一時難以避讓,而他一出招,又必然是重手、殺手,往往一招之間就取人性命。”


  “既然你對他了解得也夠清楚了,為什麽又拿他不下?”君黎道。


  沈鳳鳴躊躇了一下。“你有沒有聽說過,有的人天生就殺氣重——馬斯就是這一類。這樣的人得天獨厚,旁人須得武功比他高過一大截,才有把握取勝,否則一入戰陣,往往就受對方影響極深,無論是氣息還是運招,甚或自己心理,都難以自控。”


  “是‘懾場’。”君黎自語道。


  “什麽?”


  “呃……就是控製戰局。我之前聽人說過,說殺氣是控製戰局最緊要的東西,隻是這種東西,我天生欠缺。”


  沈鳳鳴眯起眼睛看了他一會兒,忽地道:“我記得那日在集市你與我‘掰手腕’,原本我們勢均力敵,你是怎麽突然就將我扳倒的來著?”


  君黎一怔。“似乎——是因你右手忽然偷襲,我一時情急發力。怎麽?”


  “便是那時——是我發現你身上殺氣最盛的時候。”沈鳳鳴道。“雖然是一瞬就消失,不過,便那一瞬你還是挺嚇人的。”


  “是麽……但我自己好像並無感覺。”


  “那就是看運氣,強求不來了。”沈鳳鳴笑笑往他肩上一拍,“算了,反正咱們都是自己非要跳到這個坑裏來的,是死是活也就在明日了。”


  君黎心裏一時也生出許多感慨。他是從鬼門關裏轉過圈的人,料想沈鳳鳴應該也不會沒轉過。就算是這樣,麵對這種時候,總還是會有種無法安之若素的緊張。


  不過他還是毫不客氣地將沈鳳鳴一貫過於自來熟的手甩了開,冷冷靜靜地道:“坑是坑,但我跟你不在一個裏,過了明天我們各走各路。”


  身周還有幾名銀牌殺手,待君黎又一個人先行回屋,不覺向沈鳳鳴問道:“沈大哥,這個叫‘湘君’的——真是你新收進來的?我怎麽覺得他性情倨傲,從不將你放在眼裏?”


  “我也在後悔呢。”沈鳳鳴隻笑道。“朽木不可雕,可是後悔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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