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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水月鏡花(九)

  果然關盛麵色大變,厲聲道:“你這是何意!代語人呢?”一轉頭吩咐幾個弟子,“你們速去看看!”關默也已一躍而至,言語既難,抬手便要揪向摩失的衣領。


  隻聽側麵林中傳來輕輕的一笑,一個女子不無嬌柔地道:“問他沒用,人在我這裏。”


  “是誰?”關盛一時未辨她聲音,關默卻已驀地騰身,循聲向林間追去。


  關盛疑心其中有詐,欲待要叫住他,可究竟事關自己獨子,若就此不管,終是不安,倒不如讓他追去看看。如此一頓,他心中稍一回想,已憶起了這聲音仿佛正是適才借琴給沈鳳鳴的女子,心中動念,目光便向沈鳳鳴與秋葵逼視過來。


  “想不到你們為了這教主之位,竟致動用這般下作手段!”關盛怒目,“天下英雄在此,你們卻竟暗中欺侮一個小小孩兒,用他來要挾我與家父——雲夢教又豈可尊你們這樣的人為首!”


  沈鳳鳴還未如何,秋葵已然冷冷道:“你話說清楚,此事與我何幹。”


  “哼,若說你們不是一夥——我細細想來,那女子攜得你的琴來,又當眾相借於他,若不是一夥,何來這般巧合!我說呢,怪道沈公子今日竟會將雲夢教主如此重任交給你這一個小女子,原來你們早已串通好了,所謂比武亦不過是演戲,誰勝誰敗又有什麽要緊?哼,今日你們若不交出代語,我必不與你們幹休!”


  秋葵聽得氣緊,正要反駁,身後另一側又傳來輕盈盈的一笑,“你倒不笨。”語聲愉悅,分明還是蘇扶風的聲音。關盛心中大驚。緣何她仍在此地?自己兄長關默的武功可不是輕易被人甩脫的,他循聲追去的又是誰?


  秋葵麵色也變了一變。蘇扶風這輕描淡寫幾個字竟好像是說關盛猜得對,那直是將自己冤得透了。那琴確是自己的不錯,可對於被人攜了此琴到來一事她事前全然不知,分明是被蘇扶風與沈鳳鳴戲耍了才對,怎麽反成了與他們串通?

  關盛提氣:“夫人既是高人,緣何又要鬼鬼祟祟。擄走小兒,實非光明之舉!”


  一語發出,可那林中已靜靜謐謐,沒了蘇扶風的聲音。關盛心中一急,怒向左右道:“你們還不去找!”


  眾人領命而去,摩失冷眼數久,此際慢悠悠道:“師弟,你說別人鬼鬼祟祟,不知是否自認行事光明、無懈可擊?”


  關非故已是按捺不住,陰沉了臉色,“摩失,幻生界昔年待你不薄,你今日卻得他人授意,反來與老朽為敵!”


  摩失似乎對他有幾分忌憚,看了看左右,表情有些不確,“不是與幻生界為敵,隻是——有些事情看不過眼嘛,怕天下英雄受了奸險小人蒙蔽,自然想要將真相說出來。”


  “這位英雄的意思,今日之事,還有更多內情?”風慶愷頗有興趣地問道,“願聞其詳。”


  摩失哈哈一笑:“內情自是有的,不過摩失漢話說得不好,怕就算說也說不清。既然有人有興趣,我便請來最會說的,來與大家說個明白。”話畢擊掌兩下,那後邊便忽然進來兩個半大少年。


  眾人細看之下,兩個少年麵上卻畫了濃彩,竟是戲子一般,便算是戲子,如此也過於誇張了。但若再看細幾分,偏看出些端倪來——那其中一個麵色塗得白生,偏左頰上有一道醒目長痕,不是影射的沈鳳鳴又是誰?另一個卻在頜下畫了白須,想來是指的關非故。若說兩人是要扮來演沈鳳鳴與關非故今日之會背後之故事吧,可一身穿著打扮卻又似說書的。眾人都不知摩失從哪裏弄來的孩子,在這劍拔弩張之地,顯出種說不出的不協調。


  隻聽一個孩子道:“我們倆……是說書的。”聲音怯怯小小的,像是緊張得很。那摩失便在一旁道:“大聲點。”


  那孩子緊了牙,大聲道:“我們倆是說書的!今日要說個故事,是——是有關今日魔教大會的事情!”


  李文仲已經等不及:“倒是說啊!”


  孩子得了鼓動,便道:“是,是啊,卻說他乃是一方霸主……”他說話間手指著另一個孩子,那孩子扮的是關非故的相。這邊這個續道:“幻生界在他掌下,無論駐地何處,都成一方霸主……”


  他像是還有些緊張,咽了口唾沫,見眾人都望著自己並不似要打斷,鼓了勇氣又道:“可他還不滿足,因為‘幻生界’隻在地頭上有點名氣,在江湖記載之中卻籍籍無名,他卻要江湖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他把原不該告訴外人的‘三支’之會,昭告了天下。”


  因說話的是個小孩子,關非故自不好如何,加上孫兒關代語或在對方手中,他麵上並不動聲色,甚或還顯得有些微笑之意。卻又輪到那個粘了白須的少年說話:“不錯,我便是幻生界之主人關非故。‘幻生界’的實力,本不該如此籍籍無名的,‘泠音門’和‘闌珊派’無人照管,門派寥落,那自是他們的事,‘幻生界’憑什麽與他們等量齊觀?”


  話說得直白刺耳,秋葵與淨慧師太雖然不說話,眾人卻都把她們看了看。關非故臉上神色略有些僵,不知這兩人要繼續說些什麽,冷冷道:“孩童把戲,可笑至極!”


  可那個孩子還是繼續說著。“所以我自然是要將三支合並,做這三支之首了,隻不知是老天有眼還是無眼,竟在這時候給我知道了魔教後人的事情。他——便是這魔教後人了。”


  白須少年又指向先前說話的那個頰上帶痕的少年,帶痕少年便接著背道:“魔教魔教——雖說消失了三百年,可這兩個字一出,無論在何年何月,終是振聾發聵,遠遠好過名不見經傳的‘幻生界’。縱然三支合並,獨尊他為大,也比不上‘魔教教主’這四個字來得響亮。可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魔教後人,該怎麽辦?”


  “殺!”白須少年忽地接口,反令人聽得心頭一寒。他語意隨即放緩:“殺——是一定要殺的,可是若殺得早了,就沒有了‘魔教教主’的銜頭,太過可惜!”


  帶痕少年接道:“關非故今日如何說辭,諸位都聽見了吧!他說他苦心勸我——可其實並未給我選擇。於距此千裏之外的青龍穀外,他便派人暗使奸計將我毒倒,他將‘幻生界’最為拿手的‘幻生蠱’毒置於我身,逼迫於我——魔教之後又如何?還不是生死在頃刻之間,要為他玩弄於股掌之上!”


  “胡說八道!”關盛終於按捺不住,上前厲聲喝斷。那兩個孩子才一驚,出得戲來,意識到此地絕非尋常演藝說書之地,駭得向後一退。隻聞武陵侯悠悠道:“嚇唬孩子算什麽本事?胡說不胡說,待到他們說完再議也不遲。”


  兩個孩子戰兢兢不敢言語,斜目卻又看到摩失的表情似是叫他們繼續,那白須少年隻得挺了胸又道:“沒錯,我……我下了毒在他身上,不怕他不就範——今日的三支大會,旁的都是幌子,真正重要的隻有兩件事——一件,是魔教重現,重尊教主即位;第二件,是教主之位自今日起讓予我。如此,也不枉了將魔教後人從千裏之外挾來此地——而後,便可以……”


  話音未落,忽聽沈鳳鳴輕輕叱了一聲,白色外衫忽地如被風刮起,向兩個少年身前一卷。兩人吃了一驚,齊齊退了一步,已見他瞪視關非故身邊一人,道:“對小小孩童下殺手,大概也隻有你的人做得出來了!”雖不是看著關非故,但這話卻是對著他說的。


  眾人才見那件脫下的外袍竟已顯出些鏽色——那該是毒蝕之效。關非故身邊之人正是他的弟子楊敬。他原不是眾人關注的中心,下毒的手段亦是隱秘,倒也未見致命,原希悄悄將兩個孩子放倒,奈何既是蠱毒,沈鳳鳴早熟知個中蹊蹺,豈能容他得手。


  這一下眾人均各站了起來,李文仲拍案道:“‘幻生界’——我早知你們不是好人,連小孩子都要下手的奸邪敗類——怪道我覺得今日氣氛不太對頭!哼,搞了半天,大家夥兒就是看這老頭子在這演了一天的戲!”


  關非故森森開口:“演戲?台上那兩位小友是在演戲,何以這位朋友反覺得是老朽在演戲?”


  “難道不是?”


  關非故目光移向沈鳳鳴。“不過是兩個孩童言語,竟也當得了真?若諸位覺得他們所言是真,便請諸位來瞧上一瞧——看看這位沈公子身上當真如兩個孩童所說,有我關非故種下的毒蠱沒有!”


  說話間竟是突然出手,已向沈鳳鳴抓到。他來得突然,沈鳳鳴忙一閃身,但關非故一抓之力極大,指尖仍是帶到了肩頭,在他閃身間留下了一些淺微痛感。便是這一下,關非故也似微微一愣,隨即大笑起來:“諸位看看吧!倘若他身上並沒有毒,便休要血口噴人!”


  沈鳳鳴知道蠱毒解去想必已叫關非故發覺。他雖不知沈鳳鳴以何種方法解的毒,可連他都猜想不出,那麽對外人自更是解釋不清的了,倘若真被查得身上並無中毒,恐怕麻煩。一旁君黎早是同樣念頭,當下道:“‘幻生蠱’毒性特異,外人又如何查驗得出?”


  關非故道:“外人確實難以查驗,不過若要我幻生一支的人來驗,恐怕你們又不肯信服,三支之中,秋姑娘看來與沈公子乃是一路,若由她來看,怕也有失公允,我看,不如有請淨慧師太?師太是出家人,自不會打了誑語,若由她來說,道長想必沒有異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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