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好在隻是磨難,縱然坎坷些,也算不上劫數。


  釋心覺得有必要和這位公主開誠布公談一談,便道:“施主來上國,應當聽說過貧僧的過往,貧僧昔日殺業太重,如今放下屠刀,天歲少了一位戰將,十二國便多了許多太平,這是我唯一能為天下蒼生做的。貧僧一心向佛,且心如磐石絕無更改的可能,施主就不要苦苦相逼了。”


  “那我的處境應當怎麽化解呢?”公主歪[cl-?wχ.(〇Μ]著腦袋說,“我隻有一條路能走,大師拯救天下蒼生,唯獨不拯救我,太說不過去了吧!我告訴你,你愛天愛地,那都是空泛的小愛,愛我這種給你帶來麻煩的,那才是實實在在的大愛,隻要說服了自己,你的修行就爐火純青了。心中有佛也不一定要出家,在府裏辟個地方,造一尊佛像,天天對著他念經,不也一樣嘛。”


  和一個身在俗世的人討論佛性,完全就是無用功。公主看見他遺憾地抬起眼,那雙眼睛不像浸泡過戰爭的凶險,眼眸純淨,甚至帶著點無辜的味道。說不定大師心裏在思量,這位公主長得還不錯,腦子卻不大好。


  公主再接再厲地忽悠,“舍棄小愛,成就大愛,聽我的,準沒錯。”


  她一通胡說八道,順利讓釋心啞口無言。他的視線移下來,從她的臉上落到她身上,若有所思問:“蟲袤鼠蟻算小愛還是大愛,該不該度化它?”


  公主能感受到他視線的轉移,每移動一分,她心裏的激動就高漲三寸。


  終於啊,終於他開始關注她的身材了。公主不自覺挺了挺胸,隻覺得渾身發燙,心頭跳得砰砰作響。這是一種很恐怖,也很刺激的體驗,他似乎真的被她說動了,開始認真考慮她口中的大愛小愛了。


  公主掖了掖鬢角,將腰拉伸出一個撩人的弧度,扭扭捏捏說:“蛇蟲鼠蟻當然算小愛,怎麽能和本公主相提並論。”


  釋心沒有再說話,向她行了個標準的佛禮。


  公主納罕,恍惚覺得裏頭暗含了某種隱喻。他剛才看了她的留仙裙一眼,難道她的裙子有什麽不妥嗎?她遲疑地低下頭,小心翼翼朝下半截看去,邊上篝火嗶剝,火光映照她的舞裙,有一瞬她以為自己看錯了,裙襇間似乎蟄伏著一個黑色的陰影。


  公主一慌,定睛細看,終於看清一隻天牛爬上了她的裙角。那天牛黑底白花,猖狂地豎著兩根竹節一樣的觸須,塊頭足有半個手掌那麽大。公主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起來:“有魚,護護護……護駕!”


  暗中觀察的有魚旋風一樣卷到公主麵前,見公主口齒不清地叫跳,鬧了半天才弄明白其中緣故。


  膳善和天歲不一樣,天歲多雨水,草木茂盛,也滋養萬物。膳善氣候更炎熱幹燥些,沙地裏的蠍子隨處可見,但這種長著可怕花紋的昆蟲,實在是難得一見。


  模樣囂張也就算了,關鍵是咬人,據說被天牛咬一口,能疼上三五天。


  有魚果斷脫下鞋子,抬手就是一鞋底子,順利把天牛打了下來。公主已然不敢再在野外呆著了,有魚扛起她就跑。隻是公主不服氣,努力昂起腦袋叫囂:“蕭隨,你給我等著!”


  狠話是最後挽救尊嚴的手段,至少讓自己落荒而逃起來不那麽難看。


  可是敗了就是敗了,花了那麽大的力氣,所有計劃全部泡湯,公主覺得自己太不幸了,那個人是上天派來克她的。


  她被打擊得一蹶不振,坐在驛站裏嚎啕大哭,“我要回膳善,哪怕殺我的頭,我也要回膳善!”


  公主發起脾氣來一向很認真,膳善再小,終歸是個國,從小嬌生慣養的公主,不順心起來連國主都照揍不誤,當真在上國混不下去了,國主也不會怪她。


  有魚向來對公主唯命是從,蹦起來說:“那我們收拾收拾,連夜出發。從這裏往西五百裏是馬嶺,過了馬嶺再行一千裏就是蕭關。蕭關之外的胡狐國沒有鑊人,隻要到了那裏,咱們就安全了。”


  可是這一千五百裏,沒有扈從護送,怎麽走得出去?


  公主起先吵鬧著要回去,但冷靜下來,也知道隻是自己一時的氣話。如果真的能回去,早就接受蕭隨的提議了,回膳善並不難,但擅自回去會帶來怎樣的惡果,實在不敢想象。


  原本這雀蛋般的小國就依附天歲而生,隻要天歲皇帝願意,隨時可以把膳善變成天歲的都護府。到時候尉氏怎麽辦?這個羸弱但存續了幾百年的古老皇族,不能毀在她手裏,所以她隻有咬緊牙關繼續和蕭隨較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有魚問走不走,隻等公主一聲令下。


  公主看著她,一口氣泄到了腳後跟,“走什麽走,睡覺。”


  公主是帶著情緒入睡的,這一夜零碎的夢不斷,一會兒夢見被一人多高的天牛追殺,一會兒夢見蕭隨在她走後熄滅了篝火,從她站過的地方摘下一片葉子,放在鼻下貪婪地深嗅……


  這世上還有鑊人不癡迷飧人,真是出妖怪了!鑊人追尋飧人是天性,蕭氏王朝的建立嚴格控製了這類人,要是往前倒推五十年,鑊人比狼群可怕百倍,他們用不著訓練,天生就是殺人機器。因此公主就算在夢裏,也不會相信蕭隨對她毫無興趣,說到底還是她逼得不夠狠,辦事不夠絕。


  有一個詞,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公主經過一夜的腦內跌宕,天亮的時候生出一計,捶著床板召喚她的幕僚們,“我想明白了,既然要拿自己做餌,就要豁得出去。”


  綽綽呆呆問:“殿下有什麽好主意?”


  綽綽簡單的思維裏,已經很難想象出比同床共枕更極致的辦法了。連這招都不好使,還有什麽能夠讓楚王動容?


  有魚則比綽綽聰明一點點,她長長哦了聲,“我知道!解決問題要從根源上出發,從楚王是鑊人這點上出發。殿下,難道您打算割下自己一塊肉,想辦法夾到楚王的饅頭裏嗎?”


  公主嫌棄地瞥了瞥她,“那得多大一塊肉,又不是要做肉夾饃!”


  有魚和綽綽交換了下眼色,“那殿下說,打算怎麽辦?”


  公主把手探下去,慢慢撫了撫自己的小腿。


  “出家人普度眾生,總不會見死不救吧!前幾次都是小打小鬧,楚王拒絕欣賞,本公主的滿身才藝沒機會施展。我仔細想了想,其實可以用最土的土辦法,達到最佳的效果。”


  兩位幕僚對這個所謂的土辦法充滿好奇,不知道還有什麽比□□更土的了。


  綽綽道:“殿下請講,我們給殿下完善完善。”


  公主虛張聲勢地咳嗽了一聲,“給本公主找條毒蛇來,越毒越好。本公主中了蛇毒,到時候釋心大師就得替我吸毒療傷,如此一來順理成章嚐到了本公主的甜美,鑊人的本性也就被調動起來了。隻要他懂得了不出家的好,決意還俗,然後和本公主夜夜笙歌,那麽本公主就能順利當上楚王妃了,哈哈哈哈……”


  公主的得意,從那一連串的笑聲中傾瀉而出,綽綽有魚聽了半天,紛紛拍手,“一環套一環,果然精妙!精妙!”


  理想很豐滿,沒有什麽比讓鑊人嚐到飧人血肉更直接的了,但是公主的犧牲未免大了點,讓毒蛇咬一口可不是鬧著玩的。


  有魚抱著胸嘀咕,“不過我覺得,楚王好像並不是那麽熱心腸的人,比如那隻天牛都爬到您裙子上了,他還冷眼旁觀。”


  公主有些難堪,“人家問我該不該度化蟲蟻,我當時沒領會他的意思。如果我說應該,他大概就把那隻天牛捉下來放生了。”


  話雖如此,綽綽免不得憂心忡忡,“您是公主,身嬌體貴,萬一被蛇咬出個好歹來,或是楚王施救不及時……咱們將來回膳善,怎麽向國主交代啊?”


  這個問題很嚴重,決定了幸存者能不能心安理得歸故裏。


  有魚見公主不說話,立刻道:“殿下先別急,等我去物色一條合適的蛇,毒性得適中,必須留下足夠的時間讓楚王救您。”


  然而蛇若是不夠毒,顯不出效果,不弄出個傷口發黑半身麻痹來,釋心大師能搭理你嗎?


  公主陷入兩難,一方麵覺得這次的計劃天衣無縫,必定奏效,一方麵也憂心自己的小命,畢竟蕭隨是她見過最不解風情的鑊人,在他眼裏也許連男女之分都沒有,會動會喘氣的,統稱為“蒼生”。


  最多情也最涼薄,這種人實在難以拿捏。這回要是再不成功,公主已經想好了,把綽綽和有魚全遣回京城去,她就賴上他了,跟著他一起當行腳僧。他坐她也坐,他臥她也臥,等到了達摩寺,她要上老和尚麵前告狀,誣陷他始亂終棄。反正她的黴運因他而起,那大家魚死網破好了。


  這麽一想,立刻又充滿了戰鬥的激情。公主打發有魚,“快帶人出去找蛇,我要活的。”


  有魚道是,出門招呼奚官派來的人,在驛丞的帶領下往驛站後麵的荒地裏去了。


  綽綽給公主換了身衣裳,唏噓著:“還是在膳善的時候好,國主對殿下放任不管,殿下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現在呢,跑到天歲受這等苦,昨晚喂了蚊子,今天還要挨蛇咬……”


  誰能不懷念當初混吃等死的日子,公主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這等廢柴,還有重任在肩的一天。


  她這個人,平時沒什麽大誌向,也不懂什麽叫憂患意識,但她有一點好,就是愛國。為了膳善的將來,為了江山能傳到那些管她叫皇姑的孩子們手裏,她必須拚盡全力讓釋心變回楚王。家鄉的親人們不知道她的艱辛沒關係,反正她所做的一切用不著誰歌功頌德。再說家國大義已經慢慢轉變成了個人恩怨,不管用什麽方法,她立誌要成為蕭隨的噩夢。


  終於有魚拎著一隻麻布袋進來了,裏頭活物躥得很歡實,有魚往前一遞,“綠瘦蛇,模樣像竹葉青,毒性不強,殿下可以用演技彌補不足。”


  公主蹙了蹙眉,“還有別的嗎?”


  有魚遲疑了下,慢吞吞返回門外,又提溜進另一個袋子,“銀環蛇,天歲毒性最強的蛇,被它咬後傷口會有輕微腫脹,如果醫治不及時,一到兩個時辰就會斃命。”


  公主聽罷,毫不猶豫接過了綠瘦蛇的袋子,豪邁地一揮手,“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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