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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這佛門歲月,就到這裏了罷...)

  公主躲在掌勺師父身後大聲回嘴:“好日子?是你自己的好日子吧!八王爺你可真有臉, 本應該兄弟情深的,被你攪和成這樣。不是一個娘生的,好歹是一個爹生的吧, 你這麽刻意為難我們釋心大師, 皇帝陛下知道嗎?”


  皇帝陛下當然是知道的,當初楚王聲望達到頂峰,禁內本想按個罪名除掉他的,誰知他忽然剃度出家, 打亂了皇帝的計劃。


  一個欲殺而殺不得的人, 是眼中釘肉中刺,讓皇帝輾轉反側了整整兩年。原本他要是果真信念堅定,舍棄了三千繁華永世藏身空門,也就算了,結果弄個膳善公主去試探他,他嘴上說著不要, 卻和小美人糾纏不休,到哪兒都要帶在身邊。作為嗅覺敏銳的政治家,皇帝陛下知道大事不妙了, 如果再不先下手為強, 他要是起了反心,那收拾起來就麻煩了。


  好在虎符已收, 他的兵權也解了, 京畿的守兵由寧王接管, 皇帝料想這回萬無一失, 所以寧王愛怎麽耍, 全隨他高興吧!


  不過耍歸耍,責任還是得分清的, 寧王個人行為,必須和上國皇帝陛下無關。


  寧王的回答也很妙,“打狗,還要驚動陛下?”


  所有僧人聽了都搖頭,這禦弟京畿道總兵寧王殿下智商好像不怎麽高,罵親兄弟是狗,自己是什麽?難道是獾嗎?

  蕭放卻不以為意,騎著高頭大馬,視線朝山門內瞟了一眼,“蕭隨人在哪裏,叫他出來說話。”


  公主心裏其實沒底,看看這烏泱泱的鑊人,個個臭氣熏天,真要是打起來,恐怕會把達摩寺踏成平地。但是本著吵架輸人不輸陣的宗旨,她挑釁地叫囂:“你人多了不起啊?氣勢洶洶的,說要見誰就見誰啊!”


  寧王的坐騎隨主,暴脾氣地噴了個響鼻,搖頭晃腦的模樣,可能以為自己是獅子。夥頭僧才區區幾個人,也敢和鑊軍對陣,不得不說達摩寺的僧人都是不畏強權的正派人。


  正在兩幫人膠著不下的時候,山門內傳出禪杖杵地的聲響,是袈裟儼然的方丈率領僧眾來應戰了。


  方丈說:“阿彌陀佛,佛門聖地,不應動幹戈,寧王殿下率領帳下來我達摩寺,難道是來進香的?”


  方丈說完,他身後武僧光著塗成銅色的膀子,手持棍棒擺開了架勢。


  蕭放嗤笑了聲,“要動手的可不是本王,明明是你們達摩寺的僧人。看看,一個個拿著棒子,本王的人可沒有亮出武器。”


  方丈回頭看了眼,睜著眼睛說瞎話,“這是武器嗎?”


  蕭放覺得老和尚大概是老糊塗了,“不是武器是什麽?”


  銅人武僧們整齊劃一地回答:“打狗棍。”


  打誰誰就是狗,好家夥,比寧王耍嘴皮子實際多了。


  蕭放受這些僧人頂撞氣壞了,暴喝一聲“大膽”。


  “多能方丈,本王看你年事已高,不和你計較,你可不要倚老賣老,帶領寺眾造反。”蕭放說罷,看向釋心,皮笑肉不笑道,“七哥,躲在一幫和尚身後做縮頭烏龜,可不是你的作風。我們兄弟之間的恩怨,還是不要牽扯上外人,我們自己私下解決,不傷大家的體麵,這樣不好嗎?”


  釋心還是那樣八風不動的樣子,合什道:“施主若是想敘舊,就請下馬入山門,無需大動幹戈,造這種不必要的聲勢。”


  結果說完,蕭放笑了,“七哥,你可真是粉飾太平的高手,都這樣了還裝什麽。你身手好,小弟甘拜下風,上回的五十護衛奈何不了你,這次我帶了五百,有本事你把這五百也撂倒。哦,忘了說一聲,要是這些黃澄澄的武僧膽敢動手……”他拿馬鞭指點了幾下,“就視為違抗朝廷,聚眾謀反。到時候別說你,就是這達摩寺,也會列為賊窩,百年香火毀於一旦,你蕭隨就是千古罪人。”


  說得很透徹了,後果也很嚴重,這些僧人果然麵麵相覷起來,蕭放得意地一哂,看他們還敢猖狂。


  落了單的蕭隨真很可憐,沒人為他出頭了。蕭放苦著臉衝他笑,笑出了千刀萬剮的可惡味道。


  釋心卻並不慌,“你來拿人,是受了皇命嗎?手上有沒有陛下聖旨?”


  開玩笑,這個怎麽能有,憑寧王在朝堂上的一麵之詞就定了昔日戰神的罪,皇帝豈不成昏君了。


  蕭放說:“用不著陛下發旨,你如今是一介草民,本王想緝拿你就緝拿你,誰敢置喙?”


  此話一出,蕭放就落了下風,公主在人堆裏狐假虎威嘲笑,“這麽說來就是個狂妄的王爺,因私仇登門找麻煩嘛。”


  蕭放震怒,淩厲的目光朝她望來,夥頭僧們如臨大敵,張開兩臂把公主擋得更嚴實了,“保護我方施主!”


  蕭放已經完全沒了耐心,什麽二十一寺領頭羊,區區一個達摩寺,早就不在他眼裏。他咬著槽牙,揮鞭直指釋心,“把這幫禿驢給本王拿下!”


  身後的鑊軍兵士得令,馬蹄篤篤騷動起來,可是奇怪,前麵開道的將領卻紋絲不動,連那些寧王部下欲衝鋒,也被邊上的兵士攔住了。


  蕭放詫然,“你們沒聽見本王的話?本王讓你們抓人!”


  豈料還是枉然,那些鑊人置若罔聞,幾位將領反倒出列,單膝點地向釋心拱手,“標下等,恭請楚王殿下安康。”


  在場的僧眾見這逆轉都懵了,銅人們身上油彩被太陽一曬,泛出一層蜜色的油光來,手裏這棍子怎麽拿都有點別扭,幹脆扛在肩上吧!


  公主到這時才鬆了口氣,對啊,她好像忘了鑊人都是楚王的舊部,他們一起出身入死十餘年,除了上下級的關係之外,還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當初渠勒之戰時,一支鑊人陷入敵軍包圍,大戰在即原本應該舍棄他們的,是楚王帶領百人將他們救出來。不巧得很,這支鑊人後來被京畿道收編,正是寧王現在帶領的這隊人馬。


  兄弟見兄弟,寧王算個屁,這就比較尷尬了。戰神入了空門,但聲望還在,除了那些逃服兵役的,但凡留在軍中的,誰也不會忘了往日的輝煌。


  “你們……”蕭放簡直不知怎麽應對眼前變故,“你們不是發過願,誓死效忠本王的嗎!”


  釋心替他們答了蕭放的疑惑,“鑊軍誓死效忠的是天歲,不是你,也不是我。”


  眾人都望向他,他的芒鞋邁前一步,雪白的袍裾在風中獵獵搖擺,雖然往日的崢嶸都已經掩藏在僧袍下,但那張臉,依然是舊部們熟悉的臉。


  “八弟,你剛才有句話說錯了。”他淡聲道,“我雖然剃度出家,但我是皇族血胤,是先帝親封的楚王,沒有人敢質疑我的身份。你自小念四書五經,沒有忘記兄友弟恭這句話。你的‘恭’,是兵臨城下,帶領人馬踐踏我的修行地,然後妄圖擒住我,找個背人的地方殺了我。我問你,陛下知不知道你的計劃?我把你押到陛下麵前,你猜他會怎麽發落你?”


  蕭放的坐騎蹄下大亂起來,但他倒驢不倒架子,硬著頭皮說:“你帳下大軍,早就被拆得四分五裂,既然繳了兵權,你敢擅自調兵就是謀逆。”


  可釋心卻一笑,那笑容頗有朗日清風的味道,似乎眼前遮擋了多年的烏雲豁然散開了,他說:“我哪裏調兵了,帶領麾下逼得人走投無路的是你,不是我。”


  他現在你我相稱,再也不是一口一個“貧僧”了,公主看他們暗潮洶湧,忽然體會到了修成正果的快樂――好啊,她在達摩寺吃糠咽菜的日子就快到頭了,等回到上京,可以先吃兩隻燒雞,再吃兩隻燒鵝了吧?

  這時寺前的小岔路上奔來了十幾個身影,手裏提著刀,在兩方人馬之間左右觀望,“打起來了嗎?打不打啊?”


  是謝小堡主和他的手下。


  寧王一雙鷹眼陰鷙地看向他,“你是何人?”


  謝邀怔了下,得罪了皇親國戚好像不太好,趁亂站邊是可以的,現在涇渭分明,他裹亂豈不是找死嗎。


  還好他帶著口罩,謝邀從沒這麽慶幸過有這樣一件神器傍身,當即把刀收起來,若無其事地背著手道:“本少爺誰也不是,就是個路過的。”


  蕭放懶得理這無厘頭的人,隻管虎視眈眈對釋心道:“你現在這是什麽意思?一個出家人,難道還要插手軍中事物?”


  釋心輕歎了口氣,“原本我是打算一輩子守在達摩寺,再也不離開了,可你為什麽苦苦相逼呢。既然這古刹無法收留我,我也隻好回來處去了。”


  蕭放先是一愣,然後便縱聲大笑起來,“狐狸尾巴露出來了,這不就是你所盼望的嗎。七哥,你還是這麽虛偽,我真是沒有看錯你。”


  釋心沒再和他多費口舌,其實得知他帶領鑊軍來捉拿他,他便知道最後無非這樣收場。


  或許連那些鑊人都有預感,他這個家,不會出得太久,就算他自己心甘情願,在當權者眼裏,他仍是隨時會兵變的危險人物,隻有趕盡殺絕才能徹底放心。可惜寧王太笨,自小就有顧前不顧後的毛病,聽人隨口起個誓,就覺得別人的肉能貼到自己身上來了。


  英姿颯爽的指揮者很快淪為階下囚,幾個高壯的鑊人將蕭放拽下馬,聽候楚王發落。


  天色也不早了,現在出發,走到山腳下就得準備紮營,釋心回身向方丈行了一禮,“再叨擾方丈大師一晚,明早弟子再啟程回上京。”


  方丈說:“叨擾倒是沒關係,你奪了寧王的兵權,恐怕讓人借題發揮。”


  釋心淡淡一笑道:“弟子不奪兵權,仍舊是寧王押解弟子回上京。”


  至於到時候寧王是否還會一口咬定他有謀逆之嫌,那就不一定了。


  兩名兵士解下腰帶,將寧王的雙手捆紮起來,公主在一旁看著,無限感慨地說:“這次的部署,從一開始就錯了。應該把人馬分成幾路,每一路都由自己的親信帶領,把達摩寺團團圍住後,捉拿方丈和長老,逼他們交出釋心……”


  她沒說完,就遭蕭放狠狠瞪了一眼。


  確實部署錯誤,光顧著耍帥,犯了兵家大忌。但是這種錯誤犯可以犯,被一個小丫頭指出來,就非常令人不開心了。


  謝邀是公主的忠實擁躉,他啪啪鼓掌,“大和尚應該慶幸,姐妹你不是他的仇家。”


  公主笑著拱了拱手,“還是你有眼光。”


  那廂躲在半山腰的綽綽和有魚終於也趕來了,萬分慶幸地說:“居然沒有打起來?本來以為會廝殺一個時辰,然後血流成河的。”


  總之兵不血刃是好事,一行人都轉移進了山門。


  達摩寺不愧是天下第一寺,容量夠大,安頓了大半的人馬,剩下一小部分在大殿前的廣場上搭帳篷,夥食有夥房提供,齋菜饅頭都由僧人們運送。


  公主起先有些害怕,畢竟那麽多的鑊人,一人咬她一口,她可就剩骨架了。可是沒想到,鑊人軍紀原來那麽嚴明,就算寺廟的香火氣掩蓋不住她的香味,那些鑊人還是規規矩矩,因為知道膳善公主是楚王殿下的。


  打仗就得這麽四兩撥千斤,在釋心大師和方丈及長老議過了事後,公主跟在他身後問:“你是不是早就留了後手?否則今天的危機化解得太簡單了。”


  釋心沒有回答,搖著兩袖,慢慢向柿子林裏走去。


  蜿蜒的小路上,每隔六七丈就有個膝蓋高的石亭子,裏麵燃著燈。燈火在夜色裏跳躍,照得這青石路也一漾一漾的。


  公主的腳步聲不遠不近總在身後,他終於回頭看了她一眼,“施主還跟著幹什麽?”


  公主正好有話把兒,“滿世界都是鑊人,我跟在你身邊比較安全。”


  他便也不說什麽了,不急不慢地,朝他的禪房走去。


  “其實現在開始,你可以不叫我施主了,你都準備還俗了嘛……”公主亦步亦趨說,“叫我煙雨吧,或者叫煙煙,雨兒也可以。”說完自己先打了個哆嗦。


  釋心還是搖頭,“在佛門中一日,我就是一日佛門弟子。”


  公主也不強求,待他走進禪房,自己也側身擠了進去。


  釋心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施主的侍女呢?”


  公主說:“在我房間。”


  “你有人做伴,何必跟到這裏來?”


  公主想了想,訕訕笑起來,“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習慣了,習慣跟在你屁股後頭跑。”


  可是這種習慣,很快便會被糾正的,離開天歲,相隔六千餘裏,不再見他,漸漸也就忘記了。


  他轉身從檀木盒子裏取出一支線香,牽起袖子點燃了,那一星微芒在沉悶的暮色裏紅得腥腥然。即便是再微小的光,好像也能照亮他的眉眼,公主坐在一旁看,看那紅光映照在他眼眸,多像個半佛半魔的妖僧。


  她很少有如此安靜的時候,換了以前,早就上來興風作浪了,這次卻沒有。


  沒有很好,可以有一段靜謐的時光。然而又空落落的,似乎哪裏缺失了,少了一股靈動活泛,人便如暮色一樣,沉沉向下墜去。


  沉默了很久,公主啞聲問:“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他抬手摘下了支窗的小棍,淡聲說:“在其位便要謀其政,也許又會像以前一樣,浴血沙場,征戰八方。”


  “可是十二國中已經沒有需要你平定的戰事了,上國皇帝容不下你,這是不是叫作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公主的觀點永遠那麽直接,“要不然篡位,自己做皇帝吧,然後多多照拂我們膳善。”


  她齜牙笑了笑,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施主心裏,隻有膳善國。”他輕牽了下唇角。


  公主說是啊,“做人最大的美德就是愛國嘛,就算我隻是平民百姓,我也牽掛自己的國家。”


  她說完,回頭再思量一下,他隻回答了她的最後一句話,卻對她前麵的提議充耳不聞,究竟是沒有留意,還是不想回答?


  應該是不想回答,他是個有城府的人,走一步想三步,也許早就算到了今時今日。滿朝文武都知道戰神退隱,結果蕭放在朝堂上光明正大彈劾他,擺明了是皇帝授意的,那麽他重新還朝,就有理有據了。


  公主被自己的腦補驚呆了,怔忡看著他,試圖從他臉上看出謀朝篡位的野心來。可惜什麽都沒有,他幹淨清透,還是之前她認識的釋心大師。


  釋心瞥了她一眼,和她相處了這麽久,自然知道她的脾氣,思想複雜,臉上卻藏不住,做了什麽壞事都一目了然。


  她呆滯了很久,看來又在小人之心了。他也不去管她,自顧自地收拾他的東西,經書、佛珠,還有他當初剃度之前帶進來的俗物。


  “施主早些回去吧,寺裏不同往日,耽擱得太晚不安全。”


  公主卻說不,“我今晚就住這裏,你也知道鑊人多嘛,綽綽和有魚保護不了我,我隻有和你睡一間屋子才安心。”


  其實是想抓住他出家的尾巴,過了今晚,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別說,她忽然又覺得他做和尚也挺好的,至少心靜如水,遠離紅塵中的那些不正之風。


  他慢慢抬起眼來,那雙眼睛裏含著些微嘲弄,“你知道我要還俗了吧?還俗之後,便沒有不食葷腥的戒條約束了。現在的我,和外麵那些鑊人沒有任何不同,你不害怕嗎?”


  這麽一說倒真的有點害怕,他不肯還俗的時候她追著喊著欺負他,一旦他做好了準備重入紅塵,那她怎麽辦?

  公主咽了口唾沫,裝模作樣思考:“G,我忽然想起來,我也有包袱要收拾……那我就不打擾大師做最後的晚課了……”邊說邊往門上去,“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話剛說完,人就竄到了門外。


  釋心悵然看她腳步匆匆走向柿子林那頭,什麽信任……都是自欺欺人啊。


  轉頭望天頂,今晚沒有月亮,星輝也格外暗淡。


  他輕籲了口氣,摘下頸上菩提放在桌麵上,細脆的一串墜落的聲響,這佛門歲月,就到這裏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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