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樞-8:切磋
當一個人的身體被反複捶打之後,他的筋骨會變得越來越堅韌,抗擊打能力會越來越強,但一個人的心靈被反複挫敗和打擊之後,經常會變得意誌消沉,失去信心,甚會出現心理障礙,而翁銳似乎是個例外,在遭受家庭變故和無數次的打擊之後,他現在倒變得越來越平靜了。
在蒙成被天靈子帶走之後,翁銳這段時間進入到一個難得的安穩期,生活也極規律,每天白天除了在醫館上坐堂看病,空了就看看醫書,研究研究疑難雜症,給朱玉指點指點,有時候也被朱玉拿來當試驗的對象,在他身上尋穴施針,他憑著針刺的感覺指導著朱玉施針的手法。
朱山是說什麽也不肯讓朱玉在他身上試針的,說是怕把他紮成聾子啞巴,豬豬倒是挺願意,可朱玉受不了他咧嘴皺眉亂喊亂叫的樣子,所以隻好在自己身上或者在翁銳試,順便還可以讓銳哥哥給自己指點一下。有了這樣的老師,朱玉的醫術也是進步神速。
等到了晚上,後麵的院子就成了翁銳練武的天地,打拳練劍日日不輟,看得朱山和豬豬心裏直癢癢,死皮賴臉的要跟著學。經過他的指點,他倆現在拳腳也使得有模有樣,但也隻是些花架子,離實用還是差了很多。
翁銳的內功修煉是他把自己關在屋內悄悄練的,往往在這個時候,其他人就靜靜的躲在屋內,或者輕輕的做其他事,免得打擾到他,盡管翁銳告訴他們沒事,他們隨便幹什麽都行,但他們幾個還是覺得少點動靜為好,翁銳也就不再管他們那麽多,任他們去。
靈樞經博大精深,奧妙無窮,五六年的修習使他已經具備了較為深厚的內功底子,但越是這樣,他越覺得自己隻是剛剛入門,每過一段時間都會有不一樣的感覺,都會有新的發現,似乎無窮無盡,內息在全身經脈間的流動有粗有細,有弱有強,有冷有熱。他喜歡這種感覺,但他覺得還不能完全控製這種感覺。
他忘不了在那個小客棧裏那天打坐運功的情形,入靜很深,忘我,通透,溫暖,舒服,他很想找回那種感覺,有幾次已經非常接近,但卻始終沒有進入那種狀態。
他一個人在屋內坐著,也不是在一直打坐練功,他也在仔細回想著師父對劍法的諸多闡述,琢磨著這劍招、劍勢、劍力、劍用等等之間的關係,想著想著有時候就不由自主地意隨招走,內息湧動,不管在什麽時辰,往往到了這個時候,他總是立即執劍在手,在院子裏拉開架勢肆意揮灑,將自己的所悟所感在劍尖上去驗證去實踐,有時候小半個時辰都難以停歇,有時候隻使得幾招就停下思索,而且會拿一招在那裏反複練上一個或兩個時辰,瘋狂的時候在大雨裏也騰挪飛躍,點刺劈削,更瘮人的是他經常突然停下來嘿嘿直樂,看得朱山朱玉他們生怕他得了魔怔,直到看到他跟他們打招呼他們才各回各處,到後來,他再怎麽折騰,其他人也幹脆不理他了。
時間過得很快,這與師父一個月的約期就快到了,翁銳還沉浸在對劍法的研究和思索中,但衛青有點坐不住了。這段時間他也沒有少費功夫,平陽侯府也有給他喂招之人,他對自己的進境倒是很自信,但他不知道師父給他們講了那麽多,到底要他們練成什麽樣才會繼續教他們,他就想來找翁銳聊聊,看看翁銳的進境。衛青其實自從上回在秦仁閣醫館門口和天靈子打過一架後就再也沒和翁銳見過麵,確實也挺想念的,給平陽公主告過假後就徑直來到醫館。
衛青來的時候正是上午病人最多的時候,衛青饒有興趣地看著翁銳給人號脈、開方、紮針,甚至還碰上了真元巡脈,心中對翁銳佩服不已,心想自己除了練武,其他什麽也沒有學會,這個年紀的小夥子都是好勝心極強的人,心中頓感壓力。不過他也不惱,翁銳的進步倒真給了他很大的督促,轉而使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成為一個大將軍,成為一個萬眾景仰的人。
終於等到翁銳忙完了,翁銳才和衛青來到後院,並囑咐沒有重要的事情不要來後院打擾,朱山他們隻當他們有重要的事情要談,誰知他們一到後院就立即上手打了起來。
本來衛青過來,翁銳就有意坐下來好好聊聊,交流一下近日的所得所悟,但衛青對這種絮絮叨叨的說來說去興趣不大,把劍往他手裏一塞,扯著他就往院子裏走。
翁銳想想也對,不管是想到什麽,練到了哪裏,手下見真章都是最直接的事情,講半天也不如直接過上幾招感覺清楚。
衛青拎劍前麵走,翁銳提劍在後麵跟著,剛走到院子中間,衛青也不打招呼,更沒做什麽準備,忽然間一個回身,手中的劍僅靠腕力劃過一道半圓,掄劍直朝翁銳削來,身法氣度把一招混元劍的“飄風式”使得渾然天成,威而不燥,跟在後麵的翁銳雖無準備,但眼瞥著他的身形晃動已經自然做出反應,身子一斜,不退反進,一抖腕子,手裏的“玄青劍”緊貼著小臂斜著攔向衛青削來的一劍,這“抱樸式”還真充滿古拙之韻,身形飄然超脫,“嚓”的一聲,兩劍擦出一道聲響,兩人已經互換其位,衛青隻是回首微微一笑,手裏的玄青劍閃過一道亮光,再次疾風般刺到,翁銳也是不敢半點馬虎,執劍相迎。
道家崇尚自然,崇尚天性,他們甚至認為高超的武功不是被教出來或者練出來的,而是找到合適的人,給與恰當的入門和方法引導,由他自己去領悟自然的力量,自身的奧妙,天地間的大道,慢慢形成自己的武學法門,成就自己的絕學。
天樞子就是這樣一位奇人,他不求培養多少弟子,如何壯大門楣,隻想著如何將他看到的可造之材引入武道,翁銳和衛青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他發現的,但他的這種教法,沒有一定的悟性,沒有一定的毅力,可能到最後都會變得碌碌無為。他一生點撥過的人他自己都記不清了,但真正會見第二次麵的那就隻有幾十人了,天靈子就是這幾十人之一,連第三次麵都沒有見過,像翁銳他們能夠這麽多次耳提麵命的人大概不會超過十人,足見他對這兩人的重視。
每個人的天性不同,思維方式、行為習慣也必然不同,對天地道理的理解也必不相同,對武學劍法德詮釋也就不同,這裏麵無對無錯,各人能順其自然自圓其說那就是他的道,那也就成為天道的一部分,隻要有機會,也許就能將其光大,自成一家。
翁銳和衛青前幾年幾乎是在一起聽一起學,並且是在一起練,受相互間的影響,他們間的區別其實並不是很大,但現在兩個人各有自己的環境,各自又有不同的性格愛好,在加上他們現在已經虛歲十七了,各自的想法越來越多,即便他們一起聽師傅講解劍法精要,但他們自己的理解卻越來越不一樣,就算是同一招使出來,各人想把握的重點也變得不同,其變招那就更加相去甚遠。這一點哥倆在今天的交手中都明顯的感覺出來,並且他們已經明白,他們誰也不可能再走回對方的路子上去,師父沒有要求,這個空間給的太大,那他們自我發揮的餘地也就更大,他們似乎慢慢明白了師父所說的自創自己劍法的道理。
秦仁閣後院內劍光閃閃,人影飄動,間或間還能聽到幾聲鐵劍撞擊的聲音,兩人或快或慢,或重或輕,手下已經過了百招以上,隻有六十四招的混元劍法在他們手上竟然沒有一招是重複的,新招變招層出不窮,恐怕再打下去也不會重複,看來這天樞老人講解了一天,兩人各自修習了不到月餘,效果還是明顯的。
兩個人正打得熱鬧,翁銳的魔障症又犯了,他突然一下子就停了下來,就像衛青上手便刺一樣,招呼也不打一個,差一點衛青的劍就要將他的肩頭刺穿。
“你這是幹什麽?”衛青急道:“你這樣會死人的!”
“嘿嘿,”翁銳並沒有理他,而是問道:“你剛才攻我用得是哪一招?”
“你問這幹什麽?”衛青嘴裏說著,還是長劍一晃使出一招。
“不是這一招,再往前麵。”翁銳搖搖頭道。
衛青又使一招,翁銳還是搖頭:“再往前麵。”
衛青再使一招,翁銳趕緊道:“對,就是這招。”
“你幹什麽?”衛青不解的道。
“你再用這招攻我。”翁銳道。
衛青也不再問,踏步上前,手裏的劍在前刺的過程中突然一個回轉,掃過一個小小的扇麵,變刺為拖,直接抹向翁銳的脖子,這是一招“和光式”的變招,而翁銳也使的是剛才那一招“守中式”的變招,守中帶攻,但這次他這一招隻使了一半,突然他的身子一閃頭一偏,手中的劍一個翻轉讓過了衛青的劍,使得衛青的劍繼續毫無遮攔的削向翁銳。盡管剛才擋過半招減緩了衛青的攻勢,但這玄青劍鋒利無比,就算攻勢減弱,劍尖掃過的地方翁銳也是絲絲頭發落地,極險的躲過一招,而翁銳翻轉過後的劍尖已經掃過衛青的耳輪,一照過後翁銳立即躍開,不再糾纏。
“哈哈,這回你輸了。”翁銳笑道。
“你……”衛青本不服氣,但他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已經看到手上的血跡,盡管很少,但也嚇了一跳,這劍要是再低一點,再往前遞幾分,他就算是被抹了脖子,這勁力分寸他現在真的還拿捏不到,要說他輸他還真的不冤。
“你這個不算,”衛青道:“哪有打著打著回過來再打的?”
“哈哈哈,”翁銳卻笑得很開心,並且也衝上去摸衛青的耳朵:“見血了你還不服?”
“嘿嘿,”衛青也笑了:“師父說你拿捏勁力的功夫比我好,還真是。”
“我是看你這招出劍比較高,擋得半招後能躲得過去才變招的,”翁銳道:“其實你也並沒有輸。”
“你就別寬慰我了,”衛青道:“要是高手相爭這點破綻可能連命都沒了,還談什麽輸贏呢。”
翁銳嗬嗬一樂,兩人也不再比了,拉衛青到屋內坐下喝茶。其實剛才之所以翁銳突然停下,是他覺得這裏確實是有個破綻,並且還很要命,他隻好用這種方式來告訴衛青,還好他並不笨,一點就通。
“你看我們倆是一個師父教,學的東西也一樣,現在使出來卻越來越不一樣了,”翁銳道:“我覺得師父的話越來越有道理了。”
“是啊,我也有這種感覺,”衛青道:“劍道博大精深,任何一點的變化隻要用的恰當,都可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威力,還有,就是看到你厲害的招數,以前總想著照著學,現在卻沒有了這種欲望,而隻是想著自己怎樣做的更好。”
……
這一談竟談了半個下午,各種感悟和妙想都噴湧而出,激蕩著兩個年輕的頭腦。
切磋,不是去學別人的東西,而是把對方當作自己的鏡子,看出自己的不足,補上自己的漏洞。
武功的修習竟和為人處事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由得兩人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