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鹿台山-6:摩道
“哈哈哈,”魂滅山人神色煥然一新,也大笑著道:“這你恐怕是看不到了。”
翁銳回身,整裝深施一禮:“魂滅前輩道法修為已臻神人,晚輩翁銳佩服!”
翁銳做不止做過一個大門派的門主,現在還是“華陽別院”的院主,盡管這個門派現在連點雛形都沒有,但畢竟也算是個一派宗主,所以到了山上他一直是以平輩之禮相見,這次卻誠懇的行了晚輩之禮,可見他對魂滅山人的尊敬。
“年輕人不用跟我這麽客氣,”魂滅山人道,“以你這樣的年紀能有這樣的見識,已屬不易了,你對老莊的書讀了不少?”
“讀了一些,”翁銳道,“我原以為季鹹見壺子一段隻是莊周在講一個道理,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將身心神修為一體,堪稱真人矣。”
翁銳說完再拜,可魂滅山人根本沒有在乎翁銳的禮節,起身蹲在臥榻之上,一臉興奮並道:“有點道理,你們都坐下說話。”
話音一落,神魂門的眾弟子一起動手,即刻在兩邊擺置幾案座位,翁銳被讓到主賓位置,既然魂滅山人很不拘禮,翁銳也不客氣的坐了上去,眾人這才各自依位坐下。
“你是何時發現我秘密的,嗬嗬。”魂滅山人道。
“第二天回去我就想到了,”翁銳道,“我雖然不是個專門醫者,但這些年看過的病人也不下數千,各種證候怪病、疑難雜症幾乎都遇到過,唯獨沒有見過這種元氣幾乎散盡還能夠存活的病人,要麽就是我的見識不夠,要麽就是有人刻意為之,但要想瞞過我的真元巡脈,此人的修為及心神控製力已經完全超過了我的想象。”
“這樣你就想到了壺子?”魂滅山人道。
“壺子是誰?”一位五大三粗有點肥頭大耳的弟子道。
“氣魄,師兄弟中就數你最不愛讀書了,”天魂道,“這是《莊子》一段故事裏的人物,是個得道之士,其修為足以和師父比肩。”
“嗬嗬嗬,故事裏的神人可不能隨便拿出來亂比,”魂滅山人道,“或許曆史上真有其人也說不定,那他的境界就遠非我們所能想象。”
“是,師父,”天魂道,“我是說像氣魄這樣應該多讀點書。”
“這讀書有什麽用,”氣魄道,“人生下來什麽樣子就是什麽樣子,生活在哪裏就生活在哪裏,很多道理不講也會明白,看得多了,那些框框套套反而有些礙手礙腳,還不如順著天性逍遙自在。”
“你是在給你不愛看書找理由吧,嗬嗬,”說話的是另一位中年男子,並指著身邊的另一位介紹道,“我是衝魄、他是慧魄,就我們三人還未見過翁院主了,我這位氣魄師弟為人粗獷,讓翁院主見笑了。”
“衝魄師兄言重了,”翁銳道,“我倒是覺得氣魄師兄講得很有些道理。”
“哦,說來聽聽。”魂滅山人道。
“我自己的修行之路就是一條混沌之路,”翁銳道,“自從我跟了師父,他隻給我指點了一些武學修行的基礎,然後就給我一些前輩留下的偈語讓我自修自悟,經曆了很多事,也得到了不少際遇,承萬千氣象,感天地大道,也是我明白很多道理,而這些道理不是書裏就能簡單找到的。”
“嗯,還算不錯,沒有誤入歧途。”魂滅山人點頭道。
“那你還讀書嗎?”氣魄很關心這個問題。
“讀,還讀了不少。”翁銳道。
“你不說書裏沒道理嗎?為什麽還要讀?”氣魄道。
“因為在很多想不通的時候,我們需要有人指條路,”翁銳道,“讀書就是為了看見指路的那根手指,我們要的是那個方向而不是手指,就像過河我們需要一條船,如果過了河,我們還死抱著那條船,就一定走不遠。”
“不就過個河嗎,怎麽過不能過去呀,還非得要條船?”氣魄嘟囔道。
“那師兄你說說怎麽過,嘿嘿。”英魄逗笑道。
“我找座橋跨過去,像小鹿一樣遊過去,像柳絮一樣隨風飄過去,像小蟲子一樣變成蝴蝶飛過去……”
氣魄還在說,往生殿裏已經笑作一團,連魂滅山人都笑得在臥榻上搖來晃去,被大家一笑,氣魄有點氣結,嘴裏咕噥著就說不下去了,還是衝魄出來打圓場。
“氣魄師弟的想法確實非常獨特,”衝魄道,“隻怕他的身體太過肥大,小鹿沉不下去,他到先沉下去了,哈哈。”
衝魄的話又引起一陣哄笑,連氣魄自己都撓著腦袋嘿嘿的樂了。
“你們還別笑他,”魂滅山人直了直身子道,“我看氣魄的心性最接近本真,他就算不看書修為也沒落下你們多少,假以時日,誰能夠早入道門還說不定。”
“我也覺得氣魄師兄說的不錯,”翁銳拱手道,“看似簡單,卻句句不離道的本性,這和氣魄師兄心性的敦厚、淳樸有關,我很喜歡。”
“那你還讀書嗎?”氣魄可找到一個喜歡自己的人了,一點都不想放過。
“當然讀啊,”翁銳道,“書中的道理不光像過河的小船,它還像我們腳下的路,鋪得越長,就越能把我們帶遠方,也像我們腳下的泥土,積累越多,累積就越高,最後就像我們站在山頂,自然會看得更遠,眼界也會更加寬闊,我想這也是人的修行之路。”
“道理不錯,要說修行那又成了騙人的東西。”魂滅山人不以為然的撇著嘴道。
“願聽前輩高見。”翁銳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但被魂滅山人說成騙人的東西讓他頗感意外,他生性敏感,麵對這種高人知道話裏必有深意,所以趕緊恭敬道。
“高見沒有,低賤到有一些,嘿嘿,”魂滅山人笑道,“你看我這裏都快開閻羅殿了。”
“道無高低,莫非我們所在的往生殿不是為了修來生?”翁銳道。
“誰見過來生,又如何去修,”魂滅山人道,“人生無常,有些人一生下來就死了,有些人能活幾歲、十幾歲、幾十歲,高壽者也不過百十歲,傳說彭祖活了八百歲,但也沒人真正見過。”
“確實如此,”翁銳道,“人生長短、苦樂、福禍不一,掙紮、尋覓、解脫,每個人不都在修行嗎?”
“每個人活著都是修行,修福德,修心性,修武功,修醫術等等,最終都想謀求長生不老之術,但卻從未見長生不老者,”魂滅山人道,“可見這些修行者做的都是無用功。”
“那您算修行者嗎?”翁銳道。
“算,所以我做的也是無用功。”魂滅山人道。
“無用為何還修?”翁銳道。
“為了不修。”魂滅山人道。
“妙哉!”翁銳撫掌歎道,“為而不為,修而不修,大道至焉!”
“哈哈哈,果然不錯,”魂滅山人赤著腳跳下臥榻,一把把翁銳拉到臥榻之上,“你可以坐到這裏和我聊聊了。”
“前輩,這如何使得?”翁銳一下子又站到了榻旁。
“我說使得就使得,”魂滅山人的眼神就像小孩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玩伴一樣,“快坐,快坐。”
魂滅山人的跳脫與不羈倒讓翁銳顯得有點局促,但他很快調整了狀態,坦然道:“要我坐也可以,但您要回答我幾個問題。”
“嘻嘻嘻,隻要跟你的小媳婦無關,你隨便問。”盡管魂滅山人看起來瘋瘋癲癲,沒大沒小,什麽都不在乎,但對這件事,他卻是記得很清楚。
“好,那就不問,”翁銳道,“我想知道您為什麽要給這個門派起名叫神魂門?”
“哈哈哈,這個問題妙,”魂滅山人顯得很是得意,“大道無邊,道法自然,本來的極樂之事,卻被很多人變成了極苦之事,修丹道以求長生不老卻人亦老,修武道以求功蓋武林卻得屠戮,修醫道以求能治百病而千病生,修所謂治國之道卻引得殺伐不止等等,在我看來,這些都已經進入了魔道,可笑一些門派,起一些看似高深莫測的名字,但卻連道的邊緣都沒有摸到,我就是要至低至賤,降到十八層地獄,全都是鬼神,神魂無始,方得永生。”
“但刻意叫神魂門,不也說明您很在意嗎?”翁銳道。
“神魂魄鬼是普通人的忌諱,”魂滅山人道,“安在神魂門門人頭上,隻是想讓他們破掉心頭懼,無懼便可隨性,便可自然,便可近於大道,至於到與不到,還是要看每個人自己。”
“何為到?”翁銳道。
“破掉功利心。”魂滅山人道。
“破與不破,也隻是一條船。”翁銳道。
“我隻是那劃船的人。”魂滅山人道。
“今天我也上了這條船。”翁銳道。
“所以你也得有個交代。”魂滅山人道。
“如何交代?”翁銳道。
“你我比一場。”魂滅山人道。
“這就不用了吧,”翁銳道,“我上山的第一天晚上就已經分出勝負了。”
“嗬嗬,那個不算,”魂滅山人狡黠一笑,“我們要比個更難的,不賺你便宜的。”
“怎麽比?”翁銳道。
“比‘純’!”魂滅山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