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你是誰,為了誰
站在原地的李鳳翔在委屈中思考,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不就是跑步故意落在最後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教官小題大做上綱上線講得要死要活的那麼嚴重至於嗎?
再一個,明明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教官為什麼不重視?憑什麼不讓我提意見?難道提建議也是錯的嗎?
想不通。
那就繼續想。
不繼續想怎麼辦?去找教官說教官我想不通嗎?還是捲鋪蓋回家?
都無法接受,既然來了堅持到了現在就不會再起放棄的念頭,所有的後果都是自己無法承擔的,也是家庭無法承擔的。
什麼是兵?難道只有無條件服從的兵才是兵嗎?
心裡另一個聲音在大聲的說:是的!是的!士兵守則第一條聽從指揮服從管理!這是最根本的守則!
也許真的是自己錯了……
起碼故意落到最後直接導致了其他戰友受罰,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也許自己潛意識裡從來沒有把集體放在心上,沒有真正的把身邊的戰友放在心上——我真是這樣的人嗎?我只是一時衝動而已……
臨近傍晚,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陰沉了起來開始飄起了小雨。這入冬之後的南方下點小雨總會顯得憂憂鬱郁的,讓心情灰暗的人心情越發灰暗起來。
好委屈啊,小雨打在臉上冰涼冰涼的,茫然四顧沒有人,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在意,因為自己做了一件錯事。難道不該被原諒嗎?
眼淚混著雨水流了下來,抹也抹不盡。
牛軍打著傘回來,胸前掛著相機。
看到李鳳翔孤零零的站在那裡淋雨,她快步上前替李鳳翔擋住了雨水,問,「怎麼了這是?嗯?怎麼還哭了。」
李鳳翔看到是牛軍,哭得更加厲害了。
牛軍輕撫著李鳳翔的後背安慰著說,「別哭別哭,和軍姐說一說,誰欺負你了,是不是教官又欺負人了,跟我說我找他去!」
同仇敵愾的樣子讓李鳳翔好受了很多,感覺到了有靠山也就不再委屈了,哽咽著說道,「教官他,他讓我捲鋪蓋回家!」
「不能吧?教官怎麼會叫你回家呢,具體怎麼說的?」牛軍也不著急了,溫柔地問,輕輕撫著李鳳翔的後背給她順氣。
李鳳翔低頭沉默著。
牛軍也不著急,耐心地等著。
好一陣子,李鳳翔說,「一班吵架教官罰我們三個班打背包跑五公里,一班內部不團結憑什麼讓我們兩個班跟著受罰。我氣不過,然後在快到終點的時候故意落在了後面,本來我們班第一的,就是連累了我們班其他人受罰。我沒有想這麼多的,我就是要表明我的態度,我可以跑但是我對教官的決定存疑。教官說我沒有集體觀念,說我的行為非常惡劣,會害死同班的戰友。他說我要是想不通就捲鋪蓋回家別當這個兵了。」
「原來是這樣呀。」牛軍緩緩的點頭,說,「這樣吧,你跟軍姐來,咱們好好聊聊這個事情,這會兒正下著雨呢,一會兒該感冒了。」
李鳳翔搖頭,「教官不讓我動。」
「現在我說了算,我去跟他說,保證不會為難你。走走走。」牛軍拽著李鳳翔就上樓。
在樓上隱蔽處窺視的李帥暗自微微點頭,隨後躲到了自己的房間里去。到牛軍的房間要經過李帥的房間,大家都知道教官的房間和牛軍記者的房間挨著的,所以在經過的時候劉佳琪是非常緊張的,低著頭往裡面看了眼沒看到教官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到了房間后牛軍拿出干毛巾遞給劉佳琪,說,「坐著坐著,帽子脫了擦擦頭髮,我個你倒杯水,喝點熱水暖暖身子。」
無微不至的關懷讓劉佳琪鼻子又發酸了,眼淚再一次飆了出來。
牛軍解除攝影裝備歸置好,轉身看到劉佳琪的樣子,倒了杯熱水過來坐下,拍著劉佳琪的膝蓋安慰著說,「不哭不哭,怎麼又哭上了。你呀還是要記住一點,在部隊這個地方眼淚是最不值錢的。我剛當兵那會兒我們教官說了一句話讓我記憶猶新,他說,不管你男兵女兵,哭鼻子的都不是好兵,解放軍是不能哭的,解放軍哭了老百姓就該難受了。」
「現在咱們是一個兵,馬上要授銜了,那就是真正的軍人了哦,再說了,要是以前的新兵訓練方式你們早就該授銜了。快別哭了,一會兒哭腫了眼睛讓戰友看見該笑話你了。」牛軍說。
前面一堆話還沒有最後一句話有效果,劉佳琪連忙的止住眼淚抹乾凈,接過牛軍第過來的一杯熱水,「嗯」了一聲。
牛軍笑著說,「調整一下,咱們來分析一下這個事情,別著急,先喝點熱水暖暖。我記得你是北方人吧,粵省的天氣可不能小瞧,入冬後下點雨那種刺骨的寒意很難受的,室內又沒有暖氣,稍不注意就會感染風寒生病。」
「我是北方人但是打懂事起就在粵省生活。」劉佳琪說。
牛軍呵呵笑著說,「原來這樣啊,那你算是本地人了。」
「好,咱們分析一下這個事情。」牛軍像大姐談心一樣聊了起來,「根據你所講的這個事情,裡面主要有兩個問題。這第一個問題呢是教官讓三個班打背包跑步應該不應該。其實我估計你自己心裡是有答案的,教官沒有做錯。你看啊,對你來說班是一個集體,你們和其他班競爭,站在你的角度這是沒錯的。但是對於教官來說他面對的是一個排,是三個班組成的獨立排這麼一個集體。這個排出了任何問題,在他看來都是這個集體的問題,作為教官他不會特意的區分一班二班三班,三個班必須凝聚在一起擰成一股繩才能形成一個鋼鐵集體。所謂一人生病全家吃藥,這話沒有錯的,只是崗位不同看問題的高度不同。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劉佳琪低著腦袋緩緩點頭,「能理解,可是教官連解釋都不解釋,起碼說明一下情況吧,直接就這麼處罰讓人難以接受。」
「哈哈哈,你看你又想錯了吧。」牛軍笑道,「上級下達命令不需要向下級解釋,為什麼要這樣你知道嗎?如果每下一個命令都要向下級解釋一番,這個仗還怎麼打?再說了,部隊是要打仗的,要的是下級對上級的絕對服從,無條件的執行,只有這樣部隊才能保證有充分的戰鬥力。」
「我再給你講個故事,是我以前採訪過的一個部隊里發生的真事。新兵訓練的時候,班長下達口令正步走,十一名剛剛授銜的新兵整整齊齊的向前正步走。前面不遠是一截大概三十公分高的斷牆。當時正好通訊員來找那位班長,那班長沒注意到那截矮牆,和通訊員說話的當口十一名新兵走到了矮牆那裡。」
牛軍停頓了一下,發現劉佳琪的注意力被吸引住了,微微一笑說出了結果,「十一名新兵有十名新兵在矮牆前面停了下來,另外那名新兵保持著正常的正步向前走,然後一腳踢在了矮牆上面,是右腳,右腳大拇指骨折了。」
「啊?這個兵也太傻了!」劉佳琪驚訝道。
牛軍的笑容很淡,道,「是的,大家都說他是個傻子,明明看到了有障礙物還要踢過去,自己找不自在。」
「是啊!太死板了,就算不停下來,跨過去也行啊!」劉佳琪一萬個不了解。
牛軍微微點頭,「沒錯,這是大部分人的觀點。你知道那個兵是怎麼說的嗎?」
「他後悔了吧?」劉佳琪說。
微微搖了搖頭,牛軍淡淡的笑容里泛出一種叫做敬佩的神采,道,「他說的是,班長沒有下達新的指令所以他要堅決的執行班長的最後一個指令。」
劉佳琪的目光逐漸深沉起來,沉默不語。
牛軍說,「這個事傳遍了整個部隊,部隊首長專門開了一次軍人大會就這件事情做了一次思想教育,號召全體官兵向那位戰士學習,學習什麼,學習他堅決執行上級命令不打折扣的精神。沒有新命令的情況,哪怕前面是敵人的地雷陣你也要向前衝鋒,這就是我們中國軍人的精神。往小了說這是作為一個兵最起碼的素質。」
「那個兵不痛嗎,生生的把右腳大拇指踢骨折了能不痛嗎,他明知道是這樣一種結果也依然堅決的執行了命令,什麼命令,正步向前走。這是真正的戰士。」
劉佳琪的腦袋低垂了下來,被徹底震撼到了。
眼中泛起淚花的是牛軍,她控制著情緒沉聲說道,「2009年九江爆發洪水,我所在的部隊奉命前往抗洪搶險,我當時是宣傳幹事,負責采編新聞。我們的戰士一到前線馬上投入搶險,指揮員一聲令下上百斤的沙袋扛起來就往潰堤跑,身上的皮磨破了,膝蓋摔腫了,腦袋磕流血了,那是深夜,還有一個兵胳膊摔折了的,你知道他是什麼情況嗎,他根本不知道胳膊折了,因為已經麻木了,心裡就一個念頭,儘快的往潰堤堆沙袋,注意力全在這上面,直到斷骨扎穿了皮肉流出血來戰友看到了提醒他,他這才感覺都巨痛,因為體力透支當場昏迷過去。那一年那個兵才十九歲,十九歲,只有十九歲。」
牛軍笑中帶淚,「我們的許多戰士,最普通的士兵,都只是十八九歲的大男孩,在家裡他們是父母的心頭肉,在高校里他們是祖國未來的棟樑,他們有太多美好的生活可以選擇,至少不用把自己置身在那麼危險的境地中。他們為什麼會這麼做,其他的不說,僅僅一個理由就夠了——因為指揮員下了死命令,要在天亮之前完成潰堤的防護,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這段潰堤。因為身後是成千上萬的老百姓,所以要不惜一切代價!不惜一切代價。」
「有個戰士只有十六歲,虛報了年齡參軍的,嘴唇上還要絨毛。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挺小的個子背著一百多斤的沙袋,把他壓成了駝背小老頭。對著鏡頭的時候我問他是不是很難受,他不說話只是搖頭,我看得出來他很想哭,應該是想媽媽了,到底是個孩子,我說想哭就哭出來,不丟人。他竭力忍著,然後對我說解放軍不能哭。我想他可能連什麼是軍人什麼是戰士都分不清楚,可能也不懂為國為家的大道理,也許也沒有什麼保家衛國的情懷,僅僅是因為他身上穿著軍裝,他認可他所在的集體,他把集體的榮譽看得很重,哪怕再難受也絕對不能哭,因為這會惹老百姓笑話,笑話解放軍,僅此而已。」
劉佳琪情緒崩潰了,這一次崩潰更加的徹底,在她的心裡充斥著的全都是愧疚全都是自責,她發現原來自己多麼的令人噁心,自己的那些錚錚有詞竟然是如此的空白無力。
「我錯了……」劉佳琪捂著臉痛哭起來。
牛軍擦拭掉溢出眼眶的淚水,吸了吸鼻子帶著笑說,「我們的戰士很可愛很令人敬佩,我採訪過很多部隊採訪過很多部隊行動,我以為我麻木了,但是每一次看到類似的場景我都忍不住眼淚。他們許多人真的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了不起,所有的一切只因穿著軍裝,只因自己是中國軍人。在我們這些當兵的眼裡,所有的非現役軍人都是他們保護的對象,他們以保護神自居,他們就是干這個的。都是十八九歲的大男孩,是什麼讓他們擁有了如此強大的力量,是咱們這個集體,是部隊。」
「佳琪,我想你應該明白了為什麼教官會在這件事情上如此生氣。」
劉佳琪泣不成聲,「明白,我明白,我太操蛋了!」
牛軍又擦拭掉眼淚,帶著笑說,「告訴你個秘密,你知道踢折了右腳大拇指和斷了胳膊很久沒有發現的兵是誰嗎?」
劉佳琪胡亂地抹著淚抬起頭來看著牛軍,神情嚴肅而神聖。
「兩個主角是同一個兵,他就是你們教官,李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