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雖然想打,但他手上沒兵,隻能聽顧佐的勸告,無奈的詢問下一步方略:“太師有何打算?”
顧佐回答:“我打算回南詔休養一段時日,軍士們出來久了,思鄉了,也該回去了。國事可交付高尚書和楊相,實在有不決之處,也可派人至南吳州,臣會為陛下分憂的。”
崇玄署不在了,能打的修士都被顧佐帶了出來,如今南吳州空虛,顧佐感到很是心慌,第一反應就是趕回自家老巢,穩守南吳州,如此才有安全感。
大軍在做著返回的各項準備,有何履光這員老將在,顧佐任事不用操心。
離開長安前,顧佐最後的心願就是和岐王談一次。但別看他太師之尊,想見岐王卻沒那麽容易,求見幾次,岐王都回複他沒有空閑。
岐王地位超然,關鍵還是煉虛,甚至很有可能是現在世間唯一的煉虛,說不見他,他還真沒辦法。
但顧佐聽李十二說,岐王宅中天天歌舞、日日豪飲,一副醉生夢死的派頭,這哪裏是沒有空閑的樣子?於是請李十二代為求見,李十二畢竟和岐王很熟,岐王實在抹不開麵子,又說好了隻談詩詞歌賦,終於還是見到了。
顧佐進門的時候,聽見簫聲悠揚,卻是李龜年正在吹奏,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意境深遠。
循著簫聲入內,就見賓客滿堂,各自案頭都盛放著酒盞和菜肴,有的正在飲酒,有的屈指在案幾上虛奏,還有的搖頭晃腦,閉著眼享受,見了顧佐,也無人起身相迎,隻是點頭示意。
李十二告知顧佐,這些人都是長安有名的樂師和詩人,在岐王宅中不分官階,因此顧佐沒有生氣或者怪罪的意思。
岐王懶洋洋靠在胡床上,見了顧佐,笑了笑,伸手一指,顧佐和李十二便來到他身旁的一張空桌前坐下。
李十二為顧佐斟酒,也給自己倒了一盞,二人向岐王敬酒,岐王飲了,示意顧佐先聽曲,於是顧佐便聽曲。
李龜年奏曲時,座中一名琴師自袖中取出張焦尾琴,就著李龜年的簫聲開始撫琴,琴簫相合,又是另一番意境。
李十二小聲道:“這位是長安有名的董琴師,雲遊歸來,昨日才到的長安,今日岐王為其接風洗塵。”
李龜年和董琴師的琴簫合奏之後,十二名舞伎登場,堂上才忽然熱鬧起來,這時候,方有人上來向顧佐敬酒。
“太師,甫敬太師一杯。”
“子美兄客氣了,此乃岐王宅,子美兄可喚我懷仙,飲勝!”
“懷仙,這位是左拾遺高達夫,先前在哥舒翰將軍麾下供職,守衛長安時,他也在城頭拔劍奮戰!”
“可是天下誰人不識君的高參軍?幸會!”
“太師渭城朝雨浥輕塵,清新喜人,適甚敬太師,請滿飲此杯。”
“太師,這位是我好友岑嘉州,高節度幕府判官,擅詩。”
“可是勸君加餐飯的岑判官?久聞大名,原來是在仙芝將軍幕府中,他也不告知我,差點錯過!”
“參慚愧……”
“懷仙,這位是江寧縣丞王少伯……”
“詩名如雷貫耳,那個.……秦時明月漢時關!哈哈,當浮一白!”
“太師,此乃我之好友,兵部員外郎顏清臣,聽說太師與懷素狂士相交甚厚,顏清臣也是懷素知己。”
“哦?莫非也是同黨.……咳.……少林弟子?”
“少林?不知是什麽宗門?”
“啊……沒事,那什麽,我甚喜愛書法,回頭還請清臣賜字。”
“不敢,不敢……”
“不知李太白來了沒有?啊……可惜可惜……”
一通寒暄,一通暢飲,顧佐很是感慨,滿堂盡皆風流,這才是大唐應該有的樣子啊,可是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些意興闌珊。
說是不以官職相見,但不知不覺間,顧佐就成了岐王宅中最受追捧之人,令岐王無可奈何,苦笑連連,隻得將顧佐和李十二請入後堂。
“孤不願懷仙登門,就是怕朝堂上那些臭氣沾染門楣啊。”
“慚愧慚愧,我也是盡量隻談詩詞.……您看這事兒鬧的.……”
岐王擺了擺手,道:“不管你談論什麽,隻要出現,就會如此。也罷,來都來了,懷仙有什麽要說的,請明言。”
顧佐也不客氣了,道:“當日終南山……起飛時,各宗掌門都在山中,其後我派人四下聯絡,發現他們都是有備而去。比如唐門,聽風掌門將他這一房的老祖、家眷和子女,都提前三日接去了終南山安置,其餘各派大致如此,可見崇玄署早有預謀。如今我能算得出來的煉虛高修,隻剩殿下了。卻不知為何獨獨留下殿下一人?”
岐王沉默片刻,道:“崇玄署邀我同行,我不願意。”
顧佐心中一跳,暗道果然有門,忙問:“同行?去往何處?”
岐王沉吟道:“離開此間,去往別界。”
顧佐再問:“也就是說,崇玄署連山帶人,全部舉薦往登上界了?”
岐王搖頭:“非是舉薦,而是遷界。”
顧佐問:“為何要遷界?”
岐王道:“我們這一界,快沒了。”
顧佐追問:“怎麽就快沒了?什麽是快沒了?”
岐王苦笑:“我哪裏知道?崇玄署隻說這一界快湮滅了,不走就都得死,至於怎麽沒了,怎麽死,人家也沒說。”
顧佐深吸了一口氣,問:“他們去了哪一界?”定定看著岐王,等他解釋。
岐王搖頭:“不僅我不知,就連崇玄署的道長們,恐怕也說不清。”
旁邊的李十二驚訝的捂著嘴,震駭不已。
岐王又道:“崇玄署三年前便開始選擇天賦卓越的年輕弟子入終南山修道,這些弟子連同家人,全部安置在山中,如今看來,遷界之肇,便始於當日,隻是瞞著天下修士。”
岐王向李十二道:“十二娘出自雲夢宗,可知你老師公孫長老何在?”
李十二木然搖頭,岐王苦笑道:“你老師也在終南山,已經走了。你也莫要怪你老師,安祿山起兵之後,崇玄署才開始邀約高修上山,他們擬定了一份單子,凡煉虛修士、六十以內的部分元嬰,都在邀約之列,但為嚴守其密,通常是將人請上山去,便不許下山了,可以隨帶的家人,也隻能是父母妻兒,想帶弟子的,最多隻許一人。”
李十二緩緩點了點頭:“我老師沒有家人,隻有羅師姐和她情若母女,是她從小撫養長大的……我不怪老師。”看了看顧佐,又道:“就算老師讓我去,我也不會去的。”
岐王道:“終南山再大,也不過是一座山而已,能有多少山頭?崇玄署帶走了一萬多人,也的確是極限了。”
顧佐問:“殿下為何沒有接到邀請?還是說殿下沒有答應?那您又是怎麽下山的?”
岐王道:“我為岐王,天下矚目,所以是最後一個接到邀約的煉虛,我上山之後,司馬道隱告知我詳情,於是便將我兒接上山了。但我不想走,我想回長安,他們也尊重我的意願,有我兒一家在山上為質,司馬道隱也就放心我不會泄密了。”
“您為何不想走?”
“這是大唐,是長安啊,離開了這裏,活著還有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