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隨緣
劉洋臉色更加蒼白,他看看七嘴八舌分析的眾人,忽然從椅子上滑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旁邊有人趕緊過去,把他扶了起來。劉洋臉上竟然生起兩片紅暈,看上去像生病發了高燒。他咳嗽了幾聲,虛弱地看著大家。
李揚說:“顛覆過去已經知道的一切,確實非常恐怖。但你得堅強起來,不能就這麽垮了。”
“就是。”銅鎖在旁邊說:“我甚至都希望自己過去全是假的,那才好呢。我做過不少令自己後悔的事,如果全是假的那就太開心了。”
“可你的記憶裏並不全是不好的,畢竟還有許多讓你幸福感動的瞬間。如果那些也是假的呢?如果你一直深愛的人,你突然發現是假的呢?甚至由此及彼,虛假的記憶延伸到了現在這一刻,你甚至都無法確定當下是真是假,你還會高興嗎?”李揚不慌不忙地說。
銅鎖被他說得麵紅耳赤,衝他豎個中指:“你丫真是潑涼水專業戶。”
不過銅鎖從心裏承認,李揚確實看問題比他更深更全麵。
王曉雨看著病懨懨的劉洋,女孩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哭了,哭得稀裏嘩啦。秦丹抱著她,衝銅鎖和李揚怒道:“你們兩個要當偵探分析問題出去分析,上廁所分析去。別在這給別人家傷口撒鹽好嗎?”
李揚和銅鎖悻悻,覺得怪沒意思的。
劉洋顫抖著看解鈴:“解師傅,咱們倆以前認識。”
解鈴看他的眼神,也有點不忍,握住他的手道:“認識,放心吧,我們認識。”
“你能告訴我,怎麽辨別自己所經曆的是真還是假?”劉洋緊緊握住他的手:“李揚剛才說的話是對的,我甚至不敢確定當下這一刻,是真的還是假的。”
大家都沒有說話,一起看向解鈴。這個問題已經超脫了普通的醫學和認知範疇,就連米強都把煙掐了,眼巴巴看著解鈴,等待答案。
解鈴笑道:“你為什麽要糾結真和假?其實根本就無所謂真假。真正真的是你的心,是你在麵對各種情景中保持本性不變的人。《金剛經》看過吧,當日長老須菩提向佛陀問了一個問題,名曰如何降伏其心。說一個人活著,遇到的妄鏡妄念紛紛雜雜,自己總覺得焦躁迷茫,這顆心始終處於一種躁動的不安狀態,怎麽才能降伏住它。這時,佛陀怎麽回答?佛陀說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什麽意思呢?就在你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你的心住了,你的心就這麽降伏了。世事繁雜,不辨真假,如煌煌流水,而我們的心,要住要定,如水中磐石。它流自它流,它假自它假,煩惱的本性本來就是空的,我們降伏住了這顆心,不隨水流淌,自然得解脫逍遙。蘇東坡有句話怎麽說的,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什麽是夢?和愛一樣,做過就罷了。你記住我這句話,物來則應,過去不留。過去的就過去了。”
說到這裏,解鈴拍拍他的肩:“做好當下這一刻的人,就可以了。”
劉洋站起來,朝著他深深鞠了一躬:“一言之師。”
解鈴沒有阻止他,平靜地看著他這一躬鞠完。
李揚讚道:“解師傅,沒發現啊。聽你這番話,我都想給你鞠躬了。真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解鈴笑:“沒那麽誇張。我也就是說說罷了,其實我自己也沒達到這種境界,也在修,拋磚引玉罷了。說得容易做起來難啊,知不難,難的是知行合一。”
這時劉洋對米強說道:“這位朋友,我還有一個人物想讓你畫出來,可以嗎?”
米強聽解鈴剛才那番話正在咬筆頭琢磨,這才反應過來:“哦,可以。”
劉洋重新坐在米強的對麵,描繪起來。李揚問他這次想畫誰。劉洋道:“我要畫記憶裏的師父。”
李揚怔住,在劉洋過去的記憶裏,這位師父出來的次數很少,但每次都出現在很重要的結點上。王曉雨走到劉洋身旁輕聲問:“你不是不記得他的樣子了嗎?”
劉洋看她:“在車禍前,他曾經穿著紅色雨衣來敲車窗。拉下車窗的時候,我和他打個對臉,那時候還比較清晰。”
隨著劉洋的描述,一個人物在米強的紙上出現了。這個人神色可怖,頭發淋濕粘在額頭上,雖然隻畫出肩膀以上的部位,不過米強的畫功很厲害,能看出此人正佝僂身軀蹣跚前行,乍看起來就像是行走在黑暗裏的老巫棍。
米強收了筆,一直凝重的臉才多少緩和一些,他長舒了一口氣。
劉洋看到所有人都在畫後,目光詫異古怪。他咳嗽一聲:“你們看到了什麽?”
米強猶豫,問李揚:“給他看嗎?”
劉洋笑:“這位朋友,沒事。我已經解開了心結,再恐怖再顛覆人性的東西也嚇不到我。”
米強把畫遞給他。
劉洋接在手裏,雖然他做好了一切的思想準備,但還是被眼前出現的這個人嚇住了。
紙上的這個師父,赫然就是恐怖版的李大民。
“現在應該能夠肯定,劉洋從興安嶺回來,一直到住進精神病院,這段時間的記憶,應該都和李大民有關係。”李揚說:“我真是小看這小子了,居然有如此手段。劉洋,你這段記憶裏見到的所有人,居然都是李大民在你精神世界裏的投影!”
一句話說得劉洋徹骨寒意。他好半天才鎮定下來:“可是我經曆的車禍,確實是現實存在的,你們也承認了,再說這場車禍的報道還上了網絡報紙頭條。”
解鈴在旁邊說:“是這樣的。李大民必然是對你使用了某種幻象的法術,是不是陷空陣我不太清楚。這種手段我隻聽說過從來沒見過。不過不管什麽幻象的法術,隻能借勢利導,不能憑空演化,原則是真中假。基於真實事件,在你的真實認知之上,進行臆想改造。車禍是真有這麽個車禍,但你所經曆這場車禍的經過和細節未必是真的。”
秦丹揉著前額:“這個李大民我怎麽沒印象,他這麽厲害嗎?”
銅鎖道:“你加入燈盟時間晚,李大民和李揚他們哥倆是燈盟元老了。在你加入燈盟的時候,李大民已經退出組織,你是沒看到這位前輩。”
“這個李大民是極端危險的人物。”解鈴說:“不能再任由他逍遙法外。我一定要抓到他。”
劉洋點點頭:“我也要親自問問,他為什麽這麽對我。”
李揚問道:“解師傅,你覺得李大民是藏在那個療養院裏嗎?我們冒然拜訪,會不會打草驚蛇?”
解鈴想了想說:“我雖然沒有辦法確定李大民是不是在那,卻可以知道許磊丟失的魂魄在不在那裏。”
“哦?”李揚來了精神:“那也行啊。許磊的魂魄不就是讓李大民偷走的嘛。”
解鈴說:“我給許大誌打電話,明天我們到水庫作法,看看許磊的魂魄到底在不在療養院。”
眾人湊在一起七嘴八舌的熱鬧,米強頭一次遇到這麽好玩的事,聽到明天作法,強烈要求也要跟去。李揚大手一揮:“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先吃飯去。”解鈴給許大誌打了電話,告訴他有要事商量,讓他馬上來一趟。
往外走的時候,王曉雨拉住劉洋,兩人落在最後。王曉雨低低地說:“我不是有意把你的過去說出去的。”
“沒事。說出去也好,大家幫忙,解決了我一塊心病。”劉洋說。
王曉雨道:“你現在知道過去那個王曉雨是假的了……”
“嗯。”劉洋看看她,知道女孩是什麽意思。既然記憶裏那女孩是假的,那麽現在真的王曉雨活生生站在麵前,你可以接受了吧?
劉洋伸出手想拍拍女孩的肩膀,可手停在空中不動了。他歎口氣:“曉……曉雨,我叫你曉雨吧。”
王曉雨激動地點點頭。
劉洋說:“曉雨,我現在想說說心裏話、真實的話,雖然這些話很傷人,但我還是要說。”
“你說吧。”王曉雨低聲應道,她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
“解師傅說的很對,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麽,要注重當下的感覺。曉雨,請原諒我現在一時還不能接納你,你現在對於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如果我不顧心理感受接納了你,對你對我都是一種傷害,我不想這麽做。”劉洋說。
王曉雨低著頭,已淚水漣漣。
“不過有句話你說得很對。我們就算不認識,現在可以重新開始認識。”劉洋笑。
王曉雨看他,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她點點頭。
“我們還會相戀嗎?”王曉雨止住悲聲,問。
“隨緣吧。”劉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