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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戰(3)

  當王成帶領著飛龍衛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委人趕下海岸時,城牆上的宏國士兵的歡呼響徹雲霄,一場血戰之後,沒有什麽能比勝利更能舒緩釋放緊張的心情。連平日少言寡語不苟言笑的沈默安也放鬆了緊張的心情,麵露喜色。王成剛剛退回城內,委人的炮火又此起彼伏的開始轟擊,早已等在城門口的沈默安,迎至馬前,躬身賀喜。王成翻身下馬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軍師,你看我老了嗎?”


  “大人說哪裏話,您正值壯年,自然不老。”


  “你現在說我不老,剛才為何阻止我出戰?”王成故作怒態,自然也逃不過沈默安的眼睛,此時他收起笑臉正色說道:“大人,若是還有下回,默安便從這七丈的城樓之上跳下去。”


  “呦?這些年跟著老夫,你的脾氣也是見長了。”王成不以為意的笑著道。眼見默安一臉怒氣未消的樣子,竟妥協了,“罷了,老夫癮也過了,不去便是,拿酒來。”早有小校遞上酒囊,王成舉起酒囊,衝著身後騎兵以及城牆上的將士,高聲喊道“每人三碗,以資激勵,不可多飲,違者以軍法論處,幹!”話音未落,四下歡呼聲不絕於耳。


  這一場勝利,委人死傷竟有兩千餘人,阿魯什大發雷霆,將羅瑪央直接拉出門打了二十軍棍,才止住怒氣,站於一旁的謀士多若吉起身道:

  “將軍息怒,此次羅將軍失利,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有功?此話何解。”阿魯什詫異問道。


  “將軍,宏人狡詐,本在意料中,然而羅將軍雖是立功心切,有些冒進,卻也無意間逼著對方打出底牌。”


  “你是說王成的飛龍衛?”


  “正是,大人,飛龍衛是王成耗費數年打造出的親衛,論單兵戰力,隻怕整個宏國無人能及,剛剛羅將軍不過派出三千人馬,就逼的對方精銳盡出,雖然沒能拿下平山,卻也證明平山城中實力空虛,依微臣之見,我們應立刻整備兵馬,分東和南兩路包抄,趁城中實力空虛,一鼓作氣拿下平山港。”


  阿魯什沉吟片刻,發布了整備令,當下調派兵力,傳令於第二日晨,分兵兩路直取平山。


  平山港內,經過一日的鏖戰,城牆上的兵士席地而臥輪流休息,城內不少空置的民房被征用安置傷兵。清點人數後,確認犧牲的合計三百多人,另有輕重傷員兩百餘名,若是平時,這當然是值得驕傲的戰果,但王成看著戰損清單,心中卻很憂慮,即使是如此損耗,平山亦是承擔不起,他拿起桌上一張蘸血寫就的請戰書,其上有鐵流全體將官手印,最終,他如負千鈞的拿出印信,緩緩按在紙上。


  當夜,出戰命令傳至鐵流營地,為保存力量。每艘戰船隻保留操控船隻的十二人,共計一百二十名鐵流軍陸續登上裝滿火藥的戰船,何達站在岸邊,將佩刀緩緩取下,鄭重的交給了一直追隨自己的校尉王洛,並用粗糙的大手輕輕拭去他掛在眼角的淚珠,微微笑道:

  “當年剛跟著我的時候,就是一個愛哭的慫娃,這麽多年也不長點出息。鐵流,沒有船了,但是旗幟不能倒,總有一天,你要活著替我將鐵流建起來。你要帶好剩下的兄弟。”


  此時的王洛已經泣不成聲,想要壓抑抽泣的努力,讓他喘不上氣,隻能狠狠握住何達的戰刀,死死咬住顫抖的嘴唇,嘴角滲出的血珠隨淚水緩緩流淌。


  送行的鐵流軍士開始哼唱古老的戰歌,悲壯而悠長的曲調,隨風飄散於蒼穹,


  “披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兒。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在雄壯軍歌的送別中,十艘老舊戰船拉起綴著補丁的帆索,告別同袍,奔向此生最為壯烈的戰場。是夜,月如鉤。岸上眾人目送片刻,在王洛的命令中,眼含熱淚,毅然轉身向平山開拔。


  鐵流戰艦,曾是何等榮光,何達站於船頭,穿上壓在箱中多年也不曾舍得穿上的油光鋥亮的新鎧甲,盡管多年前傷了的那條瘸腿,站久了依然隱隱作痛,但軍士搬來木椅卻被他輕輕推開,他回首看了看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營地,笑著自語道:“不急,以後有的是時間躺下休息。”


  十艘戰艦寂靜無聲的緩緩向前,出河口,拉滿帆,在海霧彌散中,直奔平山方向。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從海麵升起,阿魯什的部隊已經分成兩部,主攻方向仍然是南麵,另遣鐵甲艦飛虎號率五艘雙桅船,兩艘輜重船從南往東而行,依計劃從東陸登岸後,圍攻平山港。艦隊剛剛集結分派完畢,瞭望哨突然敲響懸掛於頂的銅鍾,隨著一陣刺耳的鐺鐺聲,隻聽觀察哨喊著:“正東發現艦隊,正東,有敵偷襲”


  阿魯什聞訊飛奔上甲板,向東眺望,隻見一輪朝陽中,三隻宏國巡防艦順風而來,他鬆了口氣,命令道:“不過三艘巡防艦,讓東進艦隊迎敵,務必迅速摧毀,不可延誤合圍平山的計劃。”


  命令剛剛傳達,觀察哨再報,東北方向又發現三艘巡防艦,阿魯什有些詫異,根據情報,宏國駐守泥牛洲的巡防艦確有八艘,都以被自己安排的滋擾力量調開,哪裏又冒出這許多巡防艦。不等他做出安排,觀察哨再次報告又有四艘巡防艦從東方而來。


  阿魯什不由得勃然大怒道:“他媽的軍情處那幫混賬癟子,這麽大的行動居然就給我這種狗屁情報,整整十艘巡防艦在眼皮子下麵都發現不了,待我班師,定要向攝政王殿下參奏,治他個軍情不查之罪。”他狠狠拍著桌子,吩咐傳令兵旗語通知驍龍號鐵甲艦攜三艘雙桅船調頭往東支援飛虎號。


  平山城牆上,王成已等待多時,當看見自己的巡防艦自東而來時,他麵無表情,卻緩緩扶住身前的石牆,此時身邊的城牆上,已經站滿了王洛帶領的鐵流官兵,所有人都如沉默的石雕般久久立於城頭,懷揣著無比悲傷又激動的情感。他們害怕看見同袍生命就此結束,又渴望這些注定犧牲的生命能夠在逝去前綻放出最絢爛的色彩。


  何達站立於船頭,眼光卻早已越過前方的敵艦,直達平山港高高的城樓,他知道,那裏,一位曾經為他挨過軍棍的老人,一位舍命將他救出包圍的下屬,還有數千以他為驕傲的鐵血男兒正默默看著他,他將手按於左胸默默的行了最後一個軍禮,接著命令道:“以我為先,一字縱隊,直衝敵軍旗艦颶風號,若遇阻止,就近撞擊敵軍鐵甲艦。”


  “將軍閣下,宏人變陣了,變為一字縱隊。”


  “一字縱隊?”阿魯什遠遠看著鐵流巡防艦,“這不是他們慣常使用的隊形,這樣的隊形,並不利於活力展開,真是太奇怪了。讓東進的飛虎和驍龍號全殲對手。”


  得到命令的委人東進艦隊,將隊形以品字排開,這是艦隊對戰最常見的隊形,五艘雙桅艦構成第一條防線,三艘雙桅艦和兩艘鐵甲艦構成第二道防線,這種隊形最能兼顧火力麵和防守縱深。


  何達看著對方變陣,知道阻擊已然開始,他下達命令,直行方位不變,並讓緊隨自己的二號和三號艦船,加速衝向敵艦,確保後續部隊能夠衝向颶風號。此時,委人第一條防線中的雙桅艦已經開炮,每艘船18門的曲射炮攻擊規定目標還可以,一旦攻擊移動目標,準確性便大大下降,雨點般的小號炮彈,在水中砸出或大或小的水花,然而讓委人理解不了的是,這支巡防艦部隊,居然一炮未發,像一群海中巨獸般直直的衝向委人的戰艦。


  兩隻艦隊,開始越靠越近,火炮從曲射開始改為平射,委人的實心炮彈開始發揮威力,一顆實心炮彈能在船側舷上,開出水缸粗細的大洞,如果打在吃水線下,船艙立刻便會進水,此時,何達所在的艦艇,被先前尾隨的艦隻夾在中心,二三號艦的側舷幾乎承受了所有的炮彈,已經被打的千瘡百孔,二號艦已經一側進水,速度也開始減緩。何達發出旗語,二三號艦兩側轉向。其餘各艦加速前進。此時的一號防線活力已經完全被橫向轉移的二三號艦吸引,對兩艦形成包夾之勢,見兩艦一炮未發,委人艦船越發大膽,很快便完全靠了過去,卻發現甲板上空無一人。


  “占領敵艦,抓活的。”委人將官興奮不已,自昨日一戰打敗後,若是能立下頭功,那必然在阿魯什將軍那裏大大的長臉,若是稍稍活動一下,少不得日後加官進爵。故此,他們爭先恐後的靠近宏國巡防艦,生怕被別人搶了這送到嘴邊的頭功。隻是剛衝上船,便見艙中有煙火冒出,接著又走出幾個手拿火把穿戴整齊的宏國士兵,微微笑著,那模樣根本不像是來打仗的軍人,倒像久別重逢的熟人間打著招呼寒暄,幾個士兵將火炬扔在甲板上,絲毫沒有想要抵抗的意思,隻是手挽著手,默默的向著平山望去······

  海麵傳來兩聲巨響,兩團橘黃色的閃爍,將晨曦中的天空,照的更亮了幾分,兩艘巡防艦如恒星落入海麵,瞬間的釋放出巨大的衝擊力,海水在爆炸的推動下,掀起圓形的浪花,向四麵擴散,第一道防線的雙桅船,除了一艘因為距離稍遠,被炸飛桅杆外,剩下的四艘艦立刻成了支離破碎的碎木片,海麵上到處飄散著燃燒的木片,裂開的木桶。


  何達沒有回頭,他冷冷的盯著第二道防線的鐵甲艦,指揮四五號艦,變換隊形直衝過去,巨大的爆炸,讓飛虎和驍龍號上的委國將領一臉茫然,緊接著恍然大悟般的喊道,“掉頭,掉頭”


  然而鐵甲艦體型龐大,木質的船身外,更似魚一般附著一層鐵鱗板,尋常的鐵心炮彈擊中船隻,若不是直線攻擊,往往會將炮彈彈開,盡管防禦力極強,但如此一來,船的重量變大,吃水更深,轉彎也越發不便,此刻鐵甲艦在艦長的命令下,開始轉彎,同時一側的炮台猛烈的開炮想要延緩敵艦的速度,重磅的曲射彈雨點般落下,但依然遲了一步,兩艘巡防艦,直直衝向它們,若是尋常海戰,想要擊毀敵艦,又要規避火力,這種自殺式的攻擊絕不可能出現,但此時艦中的鐵流軍已經抱著必死之心,隻要桅杆不被擊斷,船隻不被擊沉,那麽鐵甲艦的速度絕對比不過更小而靈活巡防艦。這些巡防艦就像是一隻隻會移動的巨大火藥桶,像投入火焰的飛蛾一般義無反顧的衝向敵艦,又是一連串的巨響,鐵甲艦船艙內的火藥因為劇烈的爆炸而產生殉爆,連船側的魚鱗鐵甲也被炸上來半空,落到了幾裏外的海麵上。


  海上到處濃煙滾滾,敵人的東進艦隊居然被炸的七零八落,此時的鐵流軍,依然剩下六艘艦艇,它們衝出了東進艦隊組織的防線,直像颶風號駛去。


  此時的阿魯什被眼前地獄般的景象震驚了,兩艘鐵甲艦四艘雙桅艦被摧毀,居然無法擋住一隻一炮未發的艦隊,宏人這種自殺式攻擊,確實讓他心中泛起寒意,他竭盡全力控製住發抖雙手,歇斯底裏的大叫著,讓雙桅艦圍堵上去。然而,此時的鐵流重新喚醒了委人記憶中沉睡的恐懼,當那破舊艦船上高高飄揚的黑色旗幟和旗幟上血液般的紅色流水印記逐漸清晰時,一種荒誕的傳言在委軍中悄然傳播。


  “鐵流,那是早就消失的鐵流,他們從陰曹地府索命來了。”


  委人將領開始畏戰不前,人人都希望別的船衝上去,就在一艘雙桅船的艦長遊移不定時,一個平時做雜務的低級水手,突然抽出匕首,狠狠插入他的胸膛,接著他猛地一腳把艦長踢翻在甲板上,從胸口掏出一塊白玉令牌,上書一個“霧”字,眾人一見方知此人便是霧幺年大人安排在船上的隱衛,趕忙拜倒在地,隱衛也不客氣,立刻指揮船員迎著巡防艦而去,其餘各艦,自然再不敢畏戰,像群狼圍堵駿馬一般以船身作為旗艦的屏障。


  至此,何達微微歎息了一聲,若是再快點,再快點,他的眼中突然湧出了熱淚,這個腿被打斷亦能一聲不吭的漢子,這個離別摯友一心赴死時未曾流淚的漢子,在率領殘破的鐵流完成擊殺兩艘鐵甲艦的偉大戰果後,卻有些羞愧的落了淚,他默默望向平山,默默的說了聲,“大人保重,弟兄們,保重。”接著他打出旗語,告誡大家保持距離,目標不變。隨著一聲巨響,他化作了萬裏長空一抹耀眼的光芒,緊隨而後的是第二艘,第三艘,一艘接著一艘的巡防艦,每一次爆炸便將委人的防線向後壓出一截。一朵朵的橘黃色火光,向一路開放的六月菊,離颶風號隻差了最後一步。


  平山港的城牆上不斷響起吸氣的聲音,盡管每一個人都強忍著想要將淚眼隱藏,從入伍的那一刻起,他們被告知可以流血,不能流淚,可此刻的眼淚,早已如開閘的河水,傾覆而下。他們死死的咬緊牙,用力的掐著自己的皮肉,徒勞想要止住被那瞬間閃亮的火光刺痛的淚眼。突然一個聲音響起,有些蒼老,有些疲憊,有些痛苦,卻異常堅定的聲音,王大人抬起滿臉的淚水,突然用沙啞的喉嚨唱起那首古老的軍歌:


  “披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兒。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所有人都昂起了滿眼淚水的臉,不在為流淚而感覺害臊,他們一次又一次的高聲唱著,任由淚水肆意流淌,他們的血越來越熱,流淌的淚水似乎也化作衝天豪氣而蒸騰飛升。


  那一天,無戰事,平山港上,雄壯的軍歌,直衝霄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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