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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一醉定三生

  羿城下至貧民百姓,上至達官貴人都目睹了天台山上的神跡,但他們世代不信仰太陽神,也就無人認得這憑空出現在空中的神像是何方神聖,更無人事後去探究背後的神秘。就好比一隻雄鷹飛過密密麻麻的螞蟻,後者只是抬頭仰望這上層巨物,鷹過之後,仍舊低頭庸碌。螞蟻中有心存天空的異類,但那終究是極少數。 

  慕天盤坐在鷹嘴巨岩上,身旁酒葫蘆上的繩帶隨風飄動,他目視北方,雙目獃滯,臉上的胡茬長了些許,十日不曾合眼,此時正在面心中的壁,思他的腿和道。 

  「你終於醒了。」慕天側過臉,目視後方。 

  宗陽安靜的站著,他一蘇醒過來就往懸崖這邊走來,渾噩中只記得,自己在觀想中痛苦的昏倒了。 

  「你可知你成功了?」看著昏迷了十日的宗陽醒來,慕天總歸是舒了一口氣,拿起酒葫蘆小飲一口,問道。 

  宗陽睜著雙眼,知慕天所問而不知作何答,腦海放空,其實他並不曾見太陽神像,以及在自己身上發生的妖異一幕。 

  「按那壁畫里的描繪,修鍊者觀想成功后,應該只是在身體上飛出數十隻三足金烏,而你觀想的狀態,明顯是最拉風,連那太陽神本尊都出來了。」慕天一提到太陽神羲和,雙眼放光,明顯腦海里又浮現出那雙人間不該有的美腿了。 

  「是么?」宗陽完全沒有印象,猶如做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夢,但醒來卻一片空白。 

  「話說你觀想一個月都無寸進,怎麼一下子突然就成功了?」慕天問道。 

  宗陽早已不把慕天當成外人,解釋道:「我那本青丘攻略里夾了一張道符,原來上面的符文圖,與小殿牆上的符文圖極為相似,只是有幾處地方不同。我一觀想道符上的符文圖,就進入了莫名其妙的世界。」 

  慕天一聽,劍眉不自禁抖了抖,嫉妒的眼神瞟了宗陽一眼,大有酸意的輕聲碎念道:「看一眼就觀想成功,悟性要不要這麼變態!」 

  「一本垃圾冊子里,怎麼會有觀想圖,這也太奇妙了吧。」慕天疑惑道。他的這句垃圾冊子,自視極高,因為一本某道門的攻略,在坊間那些一心想往道門裡鑽的凡夫俗子眼裡,可是稀罕貨。 

  宗陽之前並沒多想,此時經慕天一說,也覺得奇怪。那老道只是個跑江湖的偽道士,那張黃紙道符上怎麼會有般若太陽精經的觀想圖? 

  內心雖然疑惑,但宗陽還是將這黃紙道符的來龍去脈撿重點說與慕天聽,好在他的語言表達能力極好,沒一會功夫就說完了。 

  宗陽興許是站的累了,在說完后,席地坐下,而慕天認真聽著,這會正用右手兩指輕敲太陽穴,顯然在思索。 

  「額,我似乎推斷出了!」慕天豁然抬頭,與宗陽對視。兩人一高一低坐著,外人看來似乎是兩位高人在這天台山上論道。 

  「原來你天生體內有死陰之氣,這導致你身體虛弱無力,話說初次見你時,我還懷疑過你是不是魔道中人,呵呵。依我推斷,那老道的老哥應該是個擁有天眼的奇才,他幫你逆天窺命,折光了陽壽,求來了一張道符,而那道符上畫的正是般若太陽精經的觀想圖,只可惜那傢伙畫符能力極爛,畫錯了。然後就輪到那老道了,他應該是擁有畫符文的異能,見了那張道符后,異能開啟,完善了道符,而之後這張道符就機緣巧合下夾在了那本垃圾冊子里,轉交你手。」 

  「唉……這兩兄弟身負奇才異能,想必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稀里糊塗都用在你身上了,真是兩倒霉蛋。」 

  宗陽聽的神乎其神,只感覺慕天在講匪夷所思,巧之又巧的故事,當年太蒼湖邊潦倒的偽道士兩兄弟,啥時麻雀變鳳凰,會擁有什麼奇才異能,他真的無法苟同。 

  「你是不是不信?」慕天有所察覺,笑問道。 

  宗陽是想點頭,但他遲疑了,因為事實是,青丘攻略里確實夾了一幅真正的般若太陽精經觀想圖。 

  「那你信不信我是仙?」又是這句話。 

  宗陽迎上慕天的視線,依然沉默,且不說他不清楚仙該是怎樣的,至少眼下他覺得慕天,只是比他站的高一點而已。 

  「好了,你先洗把臉換身乾淨衣裳,餓了十天了,我帶你下山吃頓好的!」慕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不像高手般從鷹嘴岩下一躍而下,而是規規矩矩的順坡走下。 

  宗陽看在眼裡,回想起那句「信不信我是仙」,他微笑著搖了搖頭。 

  「我先走一步,山下等你!」慕天沒有發覺被宗陽看輕了,丟下話后,嘴角一揚,心中念道:「師兄,我的道,由他來背,如何?」 

  …… 

  宗陽無衣裳可換,只是洗了把臉,回小殿向骰子老道磕頭拜了拜,原本想帶劍下山,後來還是棄了這個念頭,料想與慕天下山不會惹上什麼麻煩,何況提一把劍,對於他來說是極大的負擔。 

  下山不比上山費力,宗陽敞開黑襖,迎風而下。他只比慕天慢了一步,放眼望去卻不見慕天蹤影,有些詫異。 

  來到山下已是一個半時辰之後,宗陽看到了那處小亭老井,正要前去喝水,卻見慕天正睡在邊上的一顆巨大老樹上。 

  慕天貪睡,這點宗陽深有體會,但他並不知道,慕天因他十日未睡。 

  「無寧,我可以放下我的道了。」慕天呢喃著夢囈,臉上笑意蕩漾,嘴角居然淌下口水。 

  宗陽微微一笑,沒有喚醒慕天,只是靜靜的打起一小桶水,靠在井邊喝了幾口,正要聽慕天接下來會說什麼痴話,卻見慕天從樹上落下,扛著劍,瀟洒的一回頭,劍眉瀟洒的一挑,說道:「走起。」 

  兩人走了幾里路,恰逢一輛拉柴的牛車要進羿城,慕天倒了些酒與老車夫,兩人乘牛車入城。 

  天色漸暗,進了城之後,宗陽終於見識了這位桃花秀士的魅力,滿大街的女子成了向陽花朵,而慕天就是那顆太陽。 

  「別羨慕,你只要稍加打扮,那是青出於藍。」慕天走在前頭,得瑟的安慰宗陽。 

  「我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宗陽微微一笑。 

  「唉……潛質啊,潛質,連說話都是比我有個性。」慕天對宗陽是越來越讚賞了。 

  慕天對羿城十分熟悉,走過幾條大街,再穿過幾條隱蔽的小巷,眼前豁然燈火霓虹,鶯歌燕舞,一眼便知是溫柔鄉。 

  慕天先一步踏進最大的一座勾欄,未見其身,先聞其聲,一位老鴇迎了上來,彷彿上輩子就認識慕天般貼了上來,膩聲道:「這位俊爺,裡面上座。」 

  宗陽站在勾欄前,感受著這裡的迷離氣息,心中不禁念起往事,想那骰子老道每次經過這種喝花酒的地方都捨不得離開,但一摸錢囊,又悻悻離開。 

  慕天以為宗陽初入風雅之地有些羞怯,退回來一把搭住宗陽的肩,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錠金子,丟與老鴇,說道:「今夜只管夠酒。」 

  老鴇見了金子雙眼放光,恭迎慕天與宗陽入內,兩旁的鶯鶯燕燕揮著手帕,有幾位熱情的想上前都被老鴇瞪眼喝退。 

  內堂一大幫風流雅士把酒言歡,原來台上一位霓裳飄動的女子正在舞劍,身形生萬千柔美,而那張俏臉更是絕代,粉黛濃妝紅唇,飽滿無暇的額頭一點微小朱紅,細看下卻是一朵梅花,秋水剪瞳,至少宗陽漂泊江湖至今,還不曾見哪位能及眼前人,與樓里其他姑娘一比,絕對鶴立雞群。女子劍招雖柔,但出劍時,赤腳上的鈴鐺就伴著一聲響,倒是賞心悅目。 

  慕天見宗陽滯步觀望,瞟了一眼台上舞劍女子,評道:「嘖嘖,肌膚雪白如凝脂,離傾國傾城差的只是年華,這般天物放在青樓勾欄最盛的香宵城,也是絕品花魁,流落在此山城,可惜可惜。」 

  女子雖美,其實宗陽更多的是在看劍,不會與慕天同流合污。 

  上了二樓雅間,慕天與宗陽坐下,這裡裝飾走素雅風,連桌上的茶器上也是幅幅山水畫,老鴇已乖乖退下,不一會兒,幾個侍女接連端著酒水佳肴上桌了。 

  「小地方,只能將就吃點了。」慕天拍開一壇佳釀的封泥,正想屏退侍女,卻見宗陽側過頭望來,欲言又止。 

  「你是娘么啊?」慕天打趣道。 

  宗陽會心一笑,尷尬道:「可否加一雙碗筷?」 

  慕天一聽便知宗陽的用意,他當然知道羲和人像前那破香案上小罐子里裝著什麼,隨即朝侍女說道:「加上。」 

  順著宗陽的眼神,慕天給那空碗倒滿了酒,又給宗陽倒上,勸道:「男人不喝酒,枉在世間走一遭。」 

  宗陽感激慕天這些時日的照顧,拿起酒碗朝他一敬,爽快的一飲而盡。烈酒入喉,雖如火燒,但暢快淋漓,烈酒真能點燃男人的血性與豪氣。 

  「喝酒也這麼瀟洒,那看你酒量行不行。」慕天同樣飲盡一碗酒。 

  一大桌的佳肴,兩人都吃的不多,慕天是因為嘴刁了,宗陽是因為從小吃的省,習慣了,而且從小到大從未吃過這麼美味的佳肴,不忍大快朵頤。 

  慕天就是個酒鬼,宗陽第一次喝酒,酒量卻出奇的好,這種酒,常人是一碗就倒了,尋常酒豪也就封頂半罈子的量,可兩人不稍片刻就解決了兩壇,慕天拍開第三壇,滿上之後,帶著幾分醉意,問道:「你說,心與道,哪個重要?」 

  宗陽微微一笑,其實他早就能給出答案了,這次借著醉意脫口回道:「其實你已經有答案了,不然你就該問我,道與心,哪個重要。」 

  慕天一聽此言,沉默三息后,恍然大悟,繼而放肆大笑。不想困擾自己的人生抉擇,卻被眼前這年輕人簡單一語道破。 

  是啊,心與道,道與心,孰輕孰重,不是早有順序。 

  放浪形骸之下,酣暢解惑之下,慕天忽然收斂神色,重歸苦惱,自言道:「就算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大師兄替我背了一輩子的黑鍋,我總不能讓他累到駕鶴西去。」 

  雅間內一時沉寂,慕天苦惱的獨飲著酒,只聽蠟油滴落的「熾——熾——」聲,而宗陽被「駕鶴西去」四個字深深刺痛。 

  「師父,你從未喝過這麼好的酒,從未吃過這麼好的菜,多吃些。」宗陽呢喃道。 

  慕天目光流動,終於知道小罐子里的人是誰了。 

  「師父!」宗陽雙眼獃獃的注視著空位,彷彿那裡就是他的精神寄託,彷彿骰子老道就坐在那,此時他想起了萬金樓前那隻雞腿,熱淚瞬間奪眶而出。 

  「師父!陽兒想你!」 

  借著醉意,宗陽終於將這些日子壓在心底的哀思盡數釋放,熱淚跟鼻涕水融匯在一起,稀里嘩啦。 

  慕天走到宗陽身邊,一手按住宗陽的頭,獨自飲盡碗中酒,大有滄桑意味的安慰道:「哭出來吧,哭完了就好。」 

  雅間內兩個男人流露真性情,而樓下卻變故突生。 

  一大撥江湖人士涌了進來,提劍的,扛刀的,奇裝的,異相的,形形色色。當先一位書生打扮的黃臉公子對著滿座風流之士有禮道:「今日滅了隔壁落烏城的大聯盟,我等慶功,限你們十息內離開,不然後果自負。」 

  黃臉公子說最後四字時,笑臉可掬。 

  這些風流之士眼沒瞎,認得這撥人,每一位都是本城的大人物。此時如老鼠見了貓,屁滾尿流的滾了。 

  「媽媽,麻煩你把樓上的也請走,只剩五息了。」黃臉公子依然恭謙,可老鴇深知這位人物的手段,稍有怠慢,整個樓就要被一把火燒了。 

  樓里的小廝全數出動,樓上霎時一陣躁動,所有風流雅士前門後門作鳥獸散。 

  門被小廝強力推開,正在興頭上的慕天面有慍色,卻見這小廝慌張道:「這位爺,樓下來了大人物,要清場,你們快走吧,晚了壞事!」 

  「知道了。」慕天老臉通紅,吐著酒氣,是有八分醉了。 

  小廝點頭哈腰的退了出去,心想這兩位自會走,忙著去隔壁請人。 

  十息時間早過,不過黃臉公子也不刻意計較,一干人等已入座,樓里所有姑娘笑著臉盡數迎出,眨眼間又好不熱鬧。 

  「干!」忽然這一聲如平地一聲雷,樓下諸人聽得一清二楚。 

  「媽媽,還有人?」黃臉公子終於沉下了臉。 

  老鴇如獲滿門抄斬之罪,雙腿一軟就地跪下了,大為冤枉道:「不知道啊~」 

  「滾下來!」當中一赤身大漢後背紋神牛,大吼之下推開身旁的姑娘,一點也不憐香惜玉,拎起空凳砸向樓上的雅間房門。 

  萬籟無聲,樓下一群凶狼坐等羔羊下樓,萬眾矚目下,雅間的房門推開了,一個紅臉劍客與一個死臉小子勾肩搭背的晃了出來。 

  樓中有三座梯,兩座曲折在側,一座正中筆直連著舞台,紅臉劍客與死臉小子一併從中間下,虛浮的腳步讓人覺得要摔滾下來。 

  樓下有三股氣氛,當先是凶狼的嗔怒,其次是老鴇小廝的怨罵,再者便是女子的愛慕。 

  老男人滄桑瀟洒,氣度不凡,小子顯然是個雛,但英俊不凡,孤冷的氣質迷倒萬千,先前那位舞劍的花魁靜立一邊,雙眸就沒從宗陽身上移開過。 

  當慕天與宗陽站到舞台上時,台下凶狼紛紛起身,黃臉公子「啪」的開扇,笑問道:「兩位打哪來?」 

  「路過喝酒的!」慕天仰著臉,俯視黃臉公子,而宗陽面無表情,冷冷的站著,其實是快要醉趴了,嘴裡本能回道:「行天道觀。」 

  道觀兩字如蒼蠅的嗡嗡聲傳入凶狼們的耳中,單憑這兩字,他們就斷定了眼前兩人的身份,那就是蒼蠅,隨便拍死。 

  「嘿嘿——」凶狼們笑了,眼神凶戾,兵器入手。 

  「要打架么?」慕天瀟洒一笑,往前一步,右手握住劍柄,作勢抽劍。 

  眼見如此,老鴇趕忙命令小廝們帶著姑娘退走,桌椅被砸了自有人陪,傷了這些個好皮囊,可是極大的損失。 

  凶狼中幾位火氣大的已經提步上來,慕天打著酒嗝用力抽劍,可劍身只出鞘一尺,便卡住了。 

  「恩?劍太長,拔不出。」 

  慕天尷尬一笑,眼見幾位躍上台,劍眉一凝,擺出瀟洒劍客的姿態,正色道:「出來混要講規矩,不準打臉,不準踢蛋!」 

  嘭—— 

  慕天話一畢,人如斷線的風箏,倒飛了出去,砸在梯子上。宗陽一動不動,仍憑一腿掃來,竟然是被爆頭,人也如斷線的風箏飛下台,在空中只念著一件事:「為什麼踢我臉,就因為我沒說那句不準打臉,不準踢蛋?!」 

  兩人的悲催在凶狼們的嬉笑謾罵,發力狂毆中不斷上演,不知砸壞了多少凳子桌子,不知累趴了多少英雄好漢。 

  黃臉公子越看越慌,因為這兩個怪胎,被如此慘痛毆打,那老男人是毫髮無損,那小子也只是掛了一點彩,久混江湖,自知內有乾坤,扇子一收,躬身道:「兩位爺多有得罪,今夜小弟們做東,吃喝自遍。」說罷失了個眼色,倉皇的領著眾人退走,準備去城東包場。 

  慕天從一堆碎板凳中爬出,伸了個懶腰,走到台上撿起劍,再拿劍挑起酒葫蘆,此時宗陽也從牆角站起,兩人各自笑了笑對方的窘樣,一併出樓。 

  外面夜空清朗,星光璀璨,大街上人流熙攘,春風清涼微拂,兩人並肩走著,酒葫蘆來迴轉手,你一口我一口。 

  「我是答應過無寧,這陣子不出手,你為什麼不出手?」慕天問道。 

  「我若出手,那你不就顯得不拉風了,呵呵。」宗陽在骰子老道駕鶴西去后,難得笑得如此爽快,但笑完眼神蕭索,說道:「何況我也出不了手。」 

  慕天將宗陽的表情看在眼裡,灌下一口酒,將酒葫蘆遞與宗陽,贊道:「是共患難的好兄弟。」 

  宗陽相視一笑,灌了一口酒,極為認真道:「那我們做兄弟吧。」 

  慕天停下腳步,啞然一笑,應了聲「好」。 

  宗陽笑著往前倒,慕天看似醉步晃身,見狀身形一動,讓宗陽倒在了他的背上,唏噓道:「師徒變兄弟,我是不是虧了?好像沒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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