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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白目鬼,甲中狸

  酆都城以南有大片石林,尋不到半寸泥土,一株樹木,據傳萬年前曾有冰川覆蓋,溶化時冰水不斷滴鑿,故而形成了鬼斧神工般的天然岩洞與凹穴,實乃凡間一大美景。在石林腹地有一道深百丈的崖澗,如被天神一劍斬開,底部一條湍急的大河衝擊著嶙峋巨石而過,水霧終年不散。這條自西向東而流的大河在崖澗的末端鑽入地底,不知去向。石林再往南是片無名荒澤,瘴氣瀰漫,比赤城附近的赤水荒澤要大一倍,過了荒澤,便是陰土鬼墟,這個如凡間地獄的存在。 

  身處石林,可以看見極遠處陰土鬼墟上方的黑雲如漩渦般在旋轉,暗的幾乎可以吞噬一切光明,內里偶有幾道閃電隱現。在石林的深澗中,有一座古老的石橋跨越大河,非巨石堆砌所建,而是由一塊通體連貫深澗兩側的巨岩開鑿而成。 

  石橋兩側欄杆上雕刻的花紋圖案昭示著它們與如今的文化有著以萬年計的鴻溝,且不知有多少人走過這座古橋,唯有歲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斑駁痕迹。如今,有一老一小兩道身影朝它走來。 

  耆宿老人一身單薄白袍,身材修長極瘦,如雪長發飄散在身後,乾淨而蒼老的臉龐上已有些許壽斑,深陷而積滿皺紋的眼眶下是一雙詭異的無瞳白目,如漆黑夜空中的寧和皓月,深邃的可以洞徹世間的一切。他撐著一把破了邊的印花油紙傘,悠然的走在雪風中,身形虛無縹緲。 

  在油紙傘下,那位臉蛋紅撲的小少女縮在雪白貂袍中,雙眼極大,瞳烏如墨,卻透著難以置信的老成,是個不世出的美人胚子,已然及腰的青絲束成好看的髮髻,一柄刻紋小劍代簪束之。 

  「那個人就要到了。」老人露出慈祥的笑容。 

  小少女睜著大眼,毫無反應。 

  「沒有一點點小興奮么?」老人的笑意更濃了,他的笑,有古之大賢的意味,非大成大起者不得有。 

  小少女終於微微嘆了口氣,蹙著眉神色索然無趣。 

  「呵呵,你被爺爺慣得眼光太高太高了。」老人盡興而笑,他最喜歡在孫女面前為老不尊。 

  小少女似乎不喜歡老人的評價,板著臉反駁道:「沒有。」 

  「那你是怕一會來得人難入你的法眼,惹你眼疼?」老人當然清楚孫女的心思。 

  小少女沒有吭聲,但也算是默認了。 

  老人一抖油紙傘上的積雪,五指修長的左手按在小少女的肩頭,一臉溺愛的說道:「放心,世間星相一道寂如黑夜,唯爺爺一人登堂入室,想那中央雲界的天樞處出了《紫薇七曜決卷》,自詡神為之作,實乃螢蟲之光罷了,又如何照耀宇宙星海?可笑的是還大肆傳揚那妖星皇子為七殺命格,日曜星命,依爺爺看,那妖星皇子是有大氣數,但這天樞處也難免有馬屁之嫌。如今這天下,修羅道人道畜生道三道鼎立,大有一番回歸混沌初開之時神仙多如牛毛的氣象,絕對將是無比精彩啊!多的不說,單單挑出八荒劍冢那色小子,就絕對可以與那妖星皇子不分伯仲。」 

  「唉!說的有關係么?!」小少女又老成的嘆了一氣。 

  老人眨了眨無瞳白目,眉頭一挑,揶揄道:「還有什麼比命相更重要,你不會是要那一會來的人長得如妖星皇子那般吧?會不會太膚淺?」 

  小少女聽到這話才有了一點興趣,大眼睛一亮,回道:「長得如妖星皇子那般的,才算湊合。」 

  「那可難嘍,也就爺爺年輕時能壓他一籌,哈哈!」老人笑的有些唏噓,扶著孫女上了古橋,望著崖澗中的氤氳水霧,不知想起了當年的哪些瀟洒風流往事。 

  這句小少女倒沒有反駁的意思,她早年看過一副爺爺年輕時的畫像,仗劍立雪中,確實英俊瀟洒的逆天。 

  「爺爺,非要這般修鍊么?」小少女說出了心底的話,臉上有著驕傲,更多的是不屑。 

  原本在追憶往事的老人聽此一言,腦海中那個有緣無份愛恨難了的身影愈發清晰,回頭看一眼萬年,心口沒來由一痛,不過這種凡人情緒一瞬即逝,他釋然一笑道:「天下覺靈境的道士十年何止百萬,能高處不勝寒的寥寥幾十位,能讓爺爺看得上眼的,更不超十位。修仙一道,在天之下,人力必有限,我門這一道法,分陰陽為二,再合二為一,是大造化。」 

  小少女一耳進一耳出,她更關心的一個問題是,爺爺是否修成了本門這道法,若修成了,境界怎麼還無法超凡,豈不是不神乎其神,若未修成,當年又經歷了怎樣的故事,不過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她都不敢問。 

  「爺爺沒有修成,敗在了一個情字。」老人啞然失笑,直接回了孫女心底的疑問,原本壓下的情愫再次生起,不過他沒有再清心,只道釋懷一句依然拿著,何言放下。 

  小少女安靜了,跟著爺爺一步步走過古橋,若說她不緊張,氣息何來的緊促,畢竟再往前幾步便是人生的轉折點了。 

  「我願化身石橋,受那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你從橋上經過。」 

  老人呢喃著,望著對面風雪中站著的身影,對著孫女說道:「放心,爺爺這一生最重要的兩件事,第一件是把你從蠻荒雪地的死人堆里抱出來,第二件便是今日之事。」 

  在古橋中央,飛雪之中,水霧漸散后,宗陽看到了一老一小兩個身影。 

  因為一路不停歇的狂奔,浹背的汗水漲散了繃帶,露出完好的肌膚,宗陽喘著粗氣,神情高度緊張。 

  「你要去救人?」老人收回按在孫女肩膀上的左手,面帶笑容。 

  宗陽望著眼前之人,不是殭屍,更不似不善者,但驚於對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去向,警惕的應了聲「是」。 

  「過了此橋,會看到一個湖,那裡有人能幫你。」老人說道。 

  宗陽不解的望著老人,看著那雙無瞳白目,猜測是不是遇上了某位會算命的瞎眼老道。 

  「不信么?」老人嘴角一揚,問道。 

  宗陽依然未答,神經卻是一綳! 

  因為老人從原地消失,水霧還留著他的模糊輪廓,宗陽想退,身體卻無法動彈。在此一片空間內,飛雪停在了空中,水霧也滯住了,古橋下的大河也如被冰封般紋絲不動。下一刻,老人站在了宗陽身側,朝宗陽耳語了一句,在宗陽震驚的表情下笑著伸出右手,結印封向宗陽的小腹。再下一刻,宗陽失去了神識知覺。 

  除了一老一小,沒人知道這異變過了多久,當大河奔騰的轟隆聲再次傳入宗陽耳際時,老人站在了石橋的另一頭,撐傘等候,而小少女站在了宗陽的身前,伸著手,手裡握著一片糖人。 

  「要吃么?」小少女抬著頭,一雙大眼睛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宗陽還在極力回想之前發生的一切,卻發現始終缺失了一段。 

  或許是片刻的等待讓小少女的自尊受到了侵犯,她收回糖人,寒著臉朝老人走去,又或許是心底有氣,將這片糖人往小嘴一塞,用銀牙用力一咬。 

  老人望著孫女走到身邊,俯下身子用拇指擦去孫女唇角的碎糖,什麼話也沒說。 

  宗陽轉過身,目送一老一小遠去。 

  「他做你的男人可好?」老人還是忍不住問道。 

  「哼!我的男人,得不能死在我的劍下。」小少女臉頰紅撲撲,氣還沒消。 

  「我可是耗去了一半修為。」老人憂著臉,擔心孫女真殺了宗陽。 

  「不管。」小少女依然嘴硬,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紅撲撲的臉頰更加紅透了。 

  老人呵呵笑著,十分愜意。 

  …… 

  宗陽揮去心中陰霾,因為他的當務之急是去追那隊騎兵,骰子老道留下的劍絕不能丟,何況還有寧峨門的李天真,順便還有那老狗道人,可過了石橋后,極目望去再也不見那隊騎兵,卻看到了一碧湖水。 

  「過了此橋,會看到一個湖,那裡有人能幫你。」 

  老人的那句話在宗陽耳畔回想。 

  想起那老人如此簡單的近身,自己根本無法動彈,宗陽後背悸悸生出寒氣,心忖那老人若真要害他,也不必大費周章,何況眼下也無它法,他決定去湖邊一探究竟。 

  …… 

  石林中的水清澈泛藍,這湖更是清可見底,加上飛雪入湖,湖畔白雪鋪石,確實是個靜謐的清靜好地方,時已至黃昏,湖邊冒著一縷炊煙。 

  有位黑甲黑盔鬼面罩的將軍孤身坐在湖邊,身前用石塊搭了一圈,裡面燒著柴火,上面架子上正烤著一大塊油水茲茲的肉,若看的仔細了,原來在火堆下還埋著幾個地瓜。 

  這將軍腰際配著寶刀,一邊放著一桿大槍,另一邊是一壇白瓷裝未開封的酒,上面還刻著「御酒司釀」四個紅字,這會正哼著小曲,等那肉表面再金黃點就可以大快朵頤了。 

  宗陽在暮色中冒了出來,嚇了這將軍一跳。 

  「你是誰?!」將軍噌的站起,那極矮的身高與大槍形成鮮明的對比,正雙手抱槍指著宗陽喝問。 

  「殭屍?」宗陽能從這將軍身上聞到淡淡屍臭,何況那一身盔甲明顯是在土裡埋了好些年。 

  將軍身子一挺,回道「知道就好!本將軍可是王下七將之一,很厲害的喲!」 

  宗陽心中一定,看這將軍握槍的架勢,還有那「的喲!」的尾音,斷定這貨非慫即弱。 

  「沒看到本將軍在烤人肉吃么?還不快滾!不然本將軍耍個大絕招出來,你就必死無疑了!」將軍還在搞笑的威脅,講話結結巴巴,或許是為了嚇宗陽,它特地抱著槍往前沖了幾步,誰知行動太過遲鈍,不小心摔了個狗吃屎,把寬鬆的頭盔摔了出去,露出一個與一身盔甲相比顯的不搭的小頭,再接著一張青灰乾癟的標準殭屍臉抬起,這是一張猥瑣到極致的臉,外加一對八字眉,還有兩顆比魯觀南還磕磣的板牙。 

  望著這位殭屍將軍赤紅的瞳孔,宗陽完全斷定這貨的無害了,因為但凡是覺靈境以上的殭屍,瞳孔就會是藍色。 

  「它能幫什麼忙?」這是宗陽的疑問。 

  將軍尷尬的爬起來,本想去撿頭盔,又一想反正曝光了,索性就不撿了,像個娘么一樣的扭捏退了幾步,懼怕的盯著宗陽,似乎沒有了這個頭盔來掩蓋,他也就不再是威風八面的將軍。 

  一人一殭屍沉默了一會,忽然那將軍肚子咕嚕一響,如傳染一般,狂奔了大半天的宗陽小腹也隨之咕嚕一響。 

  「這位爺,要不我們先吃點肉,喝點酒,等你吃飽喝足了,你就把小的當一個屁放了?」將軍訕笑著問道。 

  經過一番攀談后,宗陽才得知,這殭屍叫砒霜李,生前本是販砒霜的生意人,後來炎王要以城池為基建大墓,它被硬抓去當壯丁,在封墓的時候,為了躲避被填坑活埋,它耍了一招狸貓換太子,把炎王麾下已戰死的七將之一的屍體藏起來,自己竟躲在了盔甲之中,並成功轉生成了殭屍。第一次醒來是千年前,大戰中王下七將死的只剩它一個,炎王被打敗后啟動大陣封印了陰土鬼墟,這次是它第二次醒來,雖然殭屍要食人肉才能活下去,但它除了喝些屬下帶回的人血,從不敢當面殺人吃肉,這一次炎王也沒下令要它領兵打仗,它平時沒事就孤身從陰土鬼墟出來溜達,烤些豬肉地瓜打牙祭。 

  至於那隊騎兵,八成是從陰土鬼墟出來抓修鍊者的,陰土鬼墟中有一處化屍陣,那些被抓的修鍊者一旦被扔進化屍陣,就會成為殭屍,聽命炎王。 

  「你說在陰土鬼墟,除了炎王,就屬你最大了?」宗陽並不知道這一路追蹤下來,已經離陰土鬼墟那麼近了,不過有個計劃已經瞭然於胸了。 

  「恩吶!」砒霜李篤定的點點頭。 

  「你陪我進陰土鬼墟救人。」宗陽用樹枝從炭火中撥出一個地瓜,沒有抬頭看砒霜李,因為他的決定不容置疑。 

  「小事一樁!」砒霜李拍著胸脯保證,它之前一直不敢動,見宗陽開吃了,這才去撥地瓜。 

  片刻后,宗陽坐著砒霜李的豪華馬車出發了,一路急驅,宗陽坐在車廂門口,拍開了那壇「御酒司釀」,迎著雪風豪飲。據砒霜李說,這御酒出自萬年前的帝國皇宮,經歷了萬年的封藏,可以說是一滴香滿城了。 

  「大哥,這陰土鬼墟的酒,可否排進你的美酒評?」 

  宗陽灌完最後一口,將還剩小半的酒罈遞給駕馬車的砒霜李。 

  …… 

  當天色俱暗的時候,宗陽終於來到了殭屍的老巢,頭頂黑雲漩渦與閃電,腳下就是陰土鬼墟。 

  這是一個巨坑,一個彷彿被大隕石砸出的巨坑。 

  這座古城就建在坑裡,在黑暗中只能看到屋樓殿閣的模糊輪廓,在古城的四角有四座如山巒的巨大石碑,上面的符文泛著妖異綠光,它們應該是封印古城大陣的陣眼了。在古城的中央,有一座最大的宮殿,紅光迷離。 

  鬼面罩下的砒霜李注目宗陽神色淡定的睥睨整座陰土鬼墟,裡面可是藏著幾萬殭屍強兵,心中不禁生出一個問題。 

  他,一點都不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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