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50章 魔雲壓山山欲摧【下】
炎龍帝國曾鬧過一次蝗災,身為帝國祭天道師,紫靈門掌門的神璣子卻言此乃天譴,受之澤福,所以帝君冷血不賑,責令各城自救,至災情最嚴重的五城幾十萬餓殍伏屍千里,五城牧儒士周棠自縊大義謝罪。
五城牧是帝國大臣,周棠死後卻得不到帝國的任何撫恤,周家遺孀遺孤在舉家遷移途中感染疫病,最後只剩一子獨活,蜷縮在遍地死屍的荒野中。一黑袍人采毒至此,見這被烏鴉啄背一臉膿瘡的小子,俯身問想要死在么?小子眼中怨恨不言不語,黑袍人起身將走,小子卻伸出被烏鴉啄的血肉模糊的右手抓住黑袍人的腿,看了一眼昏暗的蒼穹,極微弱的回了句想活。黑袍人大笑,追問道若要活,就要入魔,小子詭異一笑,冷道一聲好,似乎找到了繼續活著的意義。從此,周家小子在世間只有一個名字,葬天。
天若無情,葬之。
轉眼八十年過去,鬼宗宗主葬天統一魔教屠凌正道,在青霄殿前手握鬼火令,無情掃視如困獸般圍在中央的青丘門人。
四大鬼王紛紛回到葬天身前,血鬼王拖著龍應的無頭屍扔向劍鬼王,說道:「給你,他身上有劍意門的大龍劍譜。」
劍鬼王挑開龍應的衣甲,果然見到滿身的紅字。
寒子牛擋在僅存的門人前,捂著左肋下染紅了道袍的傷口,與葬天對視道:「葬天,雷霆一擊,你好大的手筆。」
葬天將頭抬起望向天際,不回答寒子牛的話,冷漠不屑。
「手筆確實大。」鶴山忽然從人群中走出,最後橫在了寒子牛與葬天之間。
鶴山並沒有受傷,應該說之前並未參戰,他這時的出現,讓寒子牛臉上閃過痛色,葬天卻依然無動於衷。
「得前人之法破陰土鬼墟的封印大陣,從而消耗正道力量,斷乙真門一臂,再演一出魔教分崩的假戲,好讓劍意門最傻野心最大的龍應蠢蠢欲動,利用我的身份殺了玄真方丈滅大佛寺,最後突襲磕山,只要四大掌門一死,正道就真正一敗塗地了。」
鶴山的這番話如晴天霹靂轟動全場青丘門人,他們震驚駭然又難以置信,一生為青丘殫精竭慮的鶴山長老會是正道叛徒?會是魔教的內奸?他們的情緒跌宕起伏,簡直是到了心理所能承受的極限,全場鴉雀無聲。
眼看鶴山自己說出真正身份,寒子牛卻閉上了雙眼,臉上的痛色瞬間平復。
「大龍劍譜,果然有出彩的地方。」劍鬼王不聞場內事,忽然突兀的一言打破氣氛,惹得那幾位原本被鶴山說自家掌門是最傻怒極的劍意門長老更加悲憤交加,掌門被殺,大龍劍譜又外流,還是被魔教中人偷去,這是愧對先人的奇恥大辱。
葬天依然抬著頭,面無表情。
「師兄,我這一生殺孽太重,但為保我氣修發揚光大,我從沒後悔過,這應該就是我的夙命吧。」鶴山這句肺腑之言,只說與寒子牛聽,彷彿在這青霄殿前,在這腥風中,只剩這對師兄弟。
寒子牛的臉龐劃過兩行清淚,滄桑道:「鶴山,其實不用這麼極端。」
鶴山愴然一笑,眼中神色如被抽離般回道:「師兄,沒得選,那年我被白骨陰謀抓住,服下了鬼胎丸,所以只能將計就計。」
鬼胎丸,是前魔教教主大蛇王精鍊的控制骨幹教眾的毒物,一旦服下,每三日必須服下一粒解毒丸,不然全身化為一灘屍水。
「原來如此。」寒子牛終於解開了唯一不明所以的謎團。
葬天讓鶴山將論劍定在今日,是因為今日正好是鬼胎丸要發作的第三日!
「好了師兄,我該為我這局棋收官了,你且看著。」鶴山自信一笑,再向葬天邁近十步。
葬天終於低下頭,望向鶴山。
「兔死狗烹,葬天,你說,你我誰是狗?」鶴山一臉獰笑,走出這十步后,他不再是正道。
葬天不語,暗紅的眼圈映襯著雙眼中的死色。
護駕的四大鬼王嗤之以鼻,尤其是千狐鬼王放肆恥笑,笑鶴山是一隻準備發瘋的老狗,有眼不識泰山。
鶴山全然不顧葬天和四大鬼王的表情,沉聲道:「不知你們還記不記得,你們前教主大蛇王的魔功,《大魔噬靈》?」
此時此刻,葬天終於有了表情,雙眼凝視鶴山。
「哼!」鶴山不再廢話,雙手在胸前結了一個奇形怪印,幾息后他的氣勢有了明顯的變化,體內應該有股強大到身體無法承受的力量在不斷催生,因為他的太陽穴猛然鼓起,全身肌肉卻是在萎縮,眼眶凹陷,顴骨凸出,似乎用全部陽壽生機在換取某種邪魔之力。在葬天和四大鬼王的驚色中,他將雙手中指伸入口中,凶戾的咬去一節后雙掌猛拍陰陽輪脈,肋骨斷裂之聲清晰的傳入全場所有人的耳中。
《大魔噬靈》曾凶赫一時,可轉眼百年已過,知道的還剩幾人,不過它的邪異令魔教教眾也呆若木雞心生懼意。鶴山張開雙臂,周遭的天地靈氣頃刻間瘋狂灌向他體內,將他的衣衫撐的圓鼓而獵獵作響,雙手中指噴出的鮮血化為血霧,他動用《胎息經》的納血散氣法,雙手再次結怪印,小腹氣海處詭異鼓起,連原本鼓著的衣衫都快被撐破。
《大魔噬靈》的邪異,在於它可以瞬間提升修鍊者境界,讓氣海強生元氣,不過這是精血之元,用功后必死無疑。當年大蛇王能用功不死,在於他修鍊了另一套吸人生命精元的魔功,只是此魔功早已失傳,那血鬼王的吸血之法與之同屬一脈,卻又有精粕之別。
鶴山身周狂風漸息,他痛苦的縮回小腹,臉色再無一絲血色,如死屍一般,卻殺氣籠罩全場。
啪!
鶴山印堂的皮膚爆裂,體內的邪魔之力似乎皮囊難以包裹。
啪!啪!啪!——
一連串皮膚爆裂的聲音響起,鶴山全身皮肉如魔眼般張開,密密麻麻,一團血霧瀰漫全身。
呼——
鶴山帶著血霧射向葬天,四大鬼王冒出黑氣全力迎戰,但在暴漲至十方道君境的鶴山面前如浮萍般被震開。
葬天祭起鬼火令,這是一根權杖,頂端是一隻鬼手,五指間一團詭異黑火熊熊燃燒。鬼火令圍著葬天飛轉,黑火升騰,化為火非火霧非霧的一團東西將葬天吞沒。
鶴山欺近葬天,兩道精血元氣所凝的劍芒飈射向葬天。
劍芒一出,靈域無生。
劍芒沒入那團火非火霧非霧的黑色東西中,也不知道葬天如何了,鶴山直接將帶著血霧的一掌轟入。
轟——
大轎被震為齏粉,十二名鬼面黑衣人被元氣震飛,那團黑色東西和血霧俱散,顯露出鶴山與葬天的身影,鶴山一掌印在了葬天的胸口,葬天卻張著雙臂,紋絲不動,也沒有被劍芒所傷。
「恩?!」寒子牛大驚,鶴山運轉魔功已是十方道君,莫非葬天……也是?!
全場驚詫,唯獨四大鬼王在冷笑。
葬天雙眼暴睜,雙手不知怎地如碳般烏黑,像拍西瓜般拍爆了鶴山的人頭!
誰能想到運轉不世魔功的鶴山,在意料中只是靈域境巔峰的葬天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葬天跳上了祭在空中的鬼火令上,凌空站立,這是一種身份的象徵。
十方道君!
鶴山只知葬天破壞了陰土鬼墟大陣,卻不知葬天得到了三生蓮,不知四大鬼王通過陰氣實力暴漲至靈域境的大巔峰,更不知葬天已經突破到了十方道君境!
一招算錯滿盤皆輸。
鶴山已死,他的收官之作瞬間化為泡影。
「來人!把這隻老狗砍成肉末!」血鬼王命道。
被葬天的實力所震懾的魔教教眾回過身來,激動嗷叫著撲向鶴山的無頭屍體,誰知首當其衝的十來人一靠近,就被鶴山斬成碎肉。
人死,殺心竟還在!
原本想在教主面前立功的魔教教眾膽顫後退。
青丘門人絕望的看著掌門的背影,魔教教主竟然是十方道君,必死無疑了。
寒子牛默默站立,一個身影卻從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身邊。
「麻煩了啊,都十方道君境了,我還以為有你那冷血師弟在,我可以不用露面了。」一個老傢伙弓著背扛著一柄劍站沒站相還光著腳,他從古井裡出來了。
寒子牛眉頭擠出川字,如今局面,讓他哪還有心思與這老傢伙插科打諢。
「寒掌門,他是不是……」寒子牛身後負重傷的妙青姑驚愕問道,她曾聽師父提過,青丘還有一位劍修,至於這個秘密為何寧峨門會知道,只因她那位師父與寒子牛的關係不一般。
「喲,還有人認得我啊?哈哈!」老傢伙笑玩眯著眼盯向葬天。
確實,幾十年過去了,誰還記得那位青丘劍修天才,陸孤妄。
「我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老傢伙終於正色道。
「突破了?」寒子牛抱唯一的希望。
老傢伙沒好氣的瞟了一眼寒子牛,鄙視這位苦修數十年都沒突破的青丘門掌門把突破說成吃飯一樣似的,隨即又苦笑的一臉皺紋比饅頭口子上的褶皺還要深,說道:「好消息是,我算是一隻腳加一顆大腳趾踏入十方道君境了,壞消息是,我棄了劍修,成了氣修。」
寒子牛沒有一絲喜色,連一個初入十方道君境的鶴山都不頂用,半個多一點的十方道君能如何?
老傢伙知道寒子牛在想什麼,抬起一腳以老狗撒尿的姿勢踢在寒子牛的屁股上,罵道:「別泄氣,那傢伙也入十方道君境不久。」
身後的青丘門人見一個老東西不知從哪冒出來,還踢掌門,都大眼瞪小眼,暫時忘了身處必死的境地。
「走最後一步吧,我拖住他,你去劍冢。」老傢伙說完,一個閃身,拔劍朝一大堆魔教教眾送出幾道大劍芒,算是見面禮了。
寒子牛已經消失在原地,直奔劍冢。
當寒子牛出現在劍冢門口,看到兩具屍體時,老眼一驚,火速沖入劍冢。一入劍冢,寒子牛正見一隻巨型地龍蹲在斷壁下,而宗陽躍在空中,接下劍冢飛出的一道劍氣。寒子牛總算鬆了口氣,身子落在劍冢中央那柄貼滿黃紙的巨大石劍上,凝視了一眼劍痕密密麻麻的寒冰玄鐵鏈后,說道:「青丘有危,為了青丘的未來,你快從懸崖下山!」
寒子牛知道宗陽從懸崖上山,也知道宗陽從懸崖入劍冢取龍菩提,他說罷便從懷裡掏出一枚鑰匙,扔與宗陽。
宗陽接過鑰匙,剛要說話,卻見寒子牛拔出掌門劍,徑直插入石劍中。
掌門劍一入石劍,似乎是激發了劍冢大陣,石劍表面的黃紙霎時****為灰燼,一柄柄古劍全數亮起,整個劍冢開始震顫起來。
嗡——嗡——嗡——
沒有任何徵兆,古劍中飛出白光聚向石劍,而石劍表面雕刻的符文亮起白光,將一柄柄古劍的力量傳入掌門劍中。
「掌門劍與劍冢大陣原來是一體的!」宗陽安靜的注視著一切的發生,忽然腦海中閃過一道光,如醍醐灌頂,他終於明白了這一柄柄古劍為何與自己有感應!
寒子牛動用了青丘歷代先輩遺留的力量,因為眼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掌門劍吸收劍冢力量足足花了半柱香的時間,之後寒子牛絕塵而去,再沒有一句交代。
宗陽打開了鎖,看著毫無生氣的劍冢,四下寂靜中耳際回想起寒子牛的那句叮囑,一息后,他拎起那壇喝了一半的紅螢酒,跳上斷壁,來到洞穴口。
咕咚咕咚,宗陽一口氣灌完半壇紅螢酒,面不改色卻微微一笑。
「師父,以前我有勇氣,但沒有力量。如今我依然有勇氣,還有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