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第173章 又是我
夜幕降臨,偶有雪片飄落,雖然是華燈連城,厖州還是格外寒冷。
馬蹄踏在結凍的青石街面上噠噠作響,行人裹著厚實大襖,唯獨街旁一家賣麵疙瘩的攤子里坐著位穿薄黑衫男子,人怪長得又奇俊,路過的不論少婦還是初熟閨女無不投來心動目光,旁邊那小丫頭倒是穿了件精美裘皮,不過從她東摸西看的神色來看多半是出於好看才穿的。
天寒地凍,喝一口熱湯自然極好,這麵疙瘩是北地獨有的主食,裡面冬筍乾鮮美,加了窖藏的馬鈴薯,還有那湯麵上浮著的那層豬油,讓人聞起來就食指大動。這邊兩人在攤子里喝著,街上人群中則出現了兩個怪人,只不過周圍的人彷彿並不能看到。
這兩個怪人,一人是扛斧的牛頭,一人是扛叉的馬面。
相傳地府千大陰帥都有出入凡間辦差都有人相,唯獨牛頭馬面還是人身獸頭,其中自然是有典故。
據說有個姓馬的員外,是城內財權雙全的巨頭,可年已六旬,前後娶了十一偏房,卻才有一獨丁,哪怕求神請願也不能如願以償。這馬員外生怕獨子萬一不幸就斷了馬家香火,到時候萬貫家財後繼無人,為此日夜憂愁,不知所措。豈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在獨子馬一春滿十八歲辦喜酒之日,有道士替其算命曰陽壽太短,只有十八年,這可急壞了馬員外,苦求道士救兒子,道士便讓馬員外辦一桌最豐盛的酒菜,親自送到城外鬼門關前十二級台階上。馬員外立馬照辦,果然見到那裡有下棋的兩人,馬員外虔誠三請之後,下棋兩人眼饞佳肴也就風卷殘葉般將飯菜吃個精光,馬員外趁機燒紙錢道所求,還巧言有個姓馬的兄長在冥河地府執掌大權。下棋兩人正是牛頭馬面,馬面細想地府中上到十殿閻羅下到鬼卒羅剎,姓馬除了他還能有誰,心忖莫非是喝了孟婆疼忘了前世之事,因此就不緝拿馬一春與牛頭回了地府,事後被黑白無常追查到,稟明身為十殿閻羅的泰山王后受罰,永遠不得人相。
這牛頭馬面降臨凡間街市,馬面一本正經的站著,除了一張馬面倒也無其他特別之處,可牛頭就另說了,兩隻牛角衝天,牛鼻子上穿大金環,身上披的竟然是和櫻帝國女子的和服,綉著艷麗五色的菊花,露出的小腿上根根粗黑腳毛畢現,腳上還踩著木屐。
有個體格健壯的北地漢子甩著膀子走過,扭頭情不自禁就朝此人的屁股拍去,漢子只覺屁股被拍了一下,可東張西望之下發現並無人攻擊,只當是錯覺。牛頭捂嘴偷笑,明明是粗嗓子還故作女聲道了句好緊實,妖氣十足。
馬面撇撇眼,冷言一句:「恩公就在前面,收收你的性子。」
牛頭甩袖換回粗嗓子回道:「左一個恩公又一個恩公,好歹是陰帥,你別太跌份了。」
馬面搖頭不願多說,這就領著牛頭走向前,遠遠見到了攤子里坐著的黑衫男子。
「就是他?」牛頭用板斧指道。
馬面兩眼迸射感恩神色,若不是他,自己早就被諦聽打成魂飛魄散了。
「不是我的菜。」牛頭好奇心頓消。
在陪蟲蟲吃麵疙瘩的宗陽當然察覺到了牛頭馬面的出現,起身相迎,笑道:「馬兄這趟又是來收哪只大妖的魂?」
馬面笑嘻嘻的跑上前,頭也不回將叉子往後扔去,牛頭配合默契的接住,馬面抱拳朝宗陽至誠說道:「上回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回恩公的話,這趟出來是為收魂。」
馬面再手指身後牛頭介紹道:「這是牛頭。」
「幸會。」宗陽向這裝扮奇特的地府陰帥打招呼。
「嗯。」牛頭翹頭回應,還有點擺譜。
馬面見狀猛然轉身奔向牛頭,一腳狠狠踢在牛頭腳肚子上,破口大罵道:「你就這麼跟恩公說話?黑白無常你怕,收拾了黑白無常的恩公你倒這副德行!」
牛頭不甘示弱,立馬與馬面當街吵了起來。
宗陽與蟲蟲只好默默觀望。
好一會兒,馬面想起了正事,趕忙又湊過來問向宗陽:「恩公,你是否與兩隻狐妖相熟?」
……
離厖州三千裡外有一片巍巍大山連成的深山老林,人跡罕至不稍說,連個道門佛寺也沒有。
月明星稀,因為有積雪反射月光,夜色只是昏暗。此間有一處深潭,佔地不大卻深如鬼淵,水面上幾片枯葉因為山風吹過兀自打轉,一根絲線垂入深潭,連著絲線的樹榦在離水面五丈的高處,有一紅衣身影坐在裸露的大青石上執此樹榦垂釣,長發白面瓜子臉,一對狐狸眸子眯著,正懶散的打了個呵欠。
另有一襲紅裳從遠處飄來,戴著垂紗斗笠,幾個起落後輕盈落在紅衣男子身旁,戴天蠶手套的雙手各捏了一個野果子,下巴溫柔擱向紅衣男子的肩膀,將其中一個野果子遞與紅衣男子,垂紗飄搖,隱約可見一張略顯臃腫的狐狸臉。
紅衣男子咬了一口汁多的野果子,提起點精神,一手托臉無趣道:「看來這深潭裡是沒銀鱗地孕魚了。」
「夫君,歇會吧,我給你揉揉。」狐狸臉的紅裳女子說道。
「唉。」紅衣男子砸吧砸吧嘴,嘆道:「越釣不上就越念念不忘銀鱗地孕魚的美味了,還真有點懷念起龍虎山了,只要是個潭子都能釣上幾尾,不愧是處寶地。可看這片地方,感覺與龍虎山也差不離啊,真是委屈娘子你了,辛苦陪我闖天下,卻連這點口福都沒了。」
紅裳女子糾正道:「夫君,哪裡是闖天下了?」
紅衣男子訕訕一笑,搖頭道:「是啊,哪裡是闖天下,就是逃命而已。」
這裡幽靜無擾,垂釣無趣,紅衣男子遙想起了往事自然打開了話匣子,嘴上念叨了起來,「龍虎山九九八十一座山頭,沒想到我這第八十二座山頭是這麼不起眼,還夜郎自大的以為整個龍虎山我最大,無論是大妖小妖都得臣服於我。丫的龍虎山臭道士搶走老子辛苦釣出的一條紫金地孕魚,這口氣誰能咽的下,去他們道觀里吃點拿點也是在理,不就幾顆破丹藥,至於趕盡殺絕么?!」
紅裳女子也回憶起了在龍虎山道觀里的快活日子,在沒有化人形前,他們就躲在樑上,整日與一條得了點道行的大黃狗斗,若不是夫君從丹室里偷了丹藥,他們兩應該還在道觀里逍遙快活。
「夫君,只要做你的夫人,到哪我都陪你。」紅裳女子神情說道。
「蠢女人!」紅衣男子正色罵咧道:「你說父王的遺命是讓你服侍我,終生為妾,我不就讓你做了夫人,你就這麼知足了?真是比一路上見到的凡間女子還笨!」
紅衣男子雖然罵著,手卻撫向紅裳女子的頭,臉上儘是溺愛神色。
「我願意。」紅裳女子一點也不害臊。
「真是郎情妾意啊。」
冷不丁,有一男聲在上空想響起,紅衣男子猛然抬頭,一見凌空站立的四人就認出了對方身份,心中咯噔念叨:「龍虎山臭道士!」
「怎麼不跑了?」其中一位清雅白衣女道士笑問道。
紅衣男子豁然起身,胸前衣襟寬鬆,露出胸膛上一條燭龍,仰天譏笑道:「龍虎山都來陸地神仙了,我們兩口子還往哪逃?」
「赤岐!」另一男道士戟指下方紅衣男子,凶著臉喝道:「那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哼。」狐妖赤岐雙手抱胸,忽得意道:「其實跟你們回去也無妨,難說那斷臂老頭既往不咎,到時候讓你們白白辛苦一趟。」
「休得對掌門師伯無禮!」白衣女道士也擺臉喝道。
方才直呼狐妖名諱的男道士反倒是笑了,不過這是恥笑之意,有趣問道:「要是掌門師伯對你這麼好,那你當年還跑什麼?」
赤岐扯起嘴角,平靜道:「跑是因為不想欠你們龍虎山人情,拿你們丹藥也是取之有道。」
「一派胡言!」男道士震怒,威懾居然引得地動山搖,如天神下凡敕令。
赤岐不為所動,眼神早已是放棄抵抗的決然,慍色道:「讓你大師兄六甲來當面對質!」
「放肆,我大師兄豈會理你這等小妖。」男道士情緒一發不可收拾。
赤岐又眯起了狐狸眼,譏諷道:「是啊是啊,我這等小妖,也就你這等小人來理會了。」
聽了此話羞辱之言,男道士沒再說一字,而是直接閃向了赤岐,一股強大氣勢壓迫而下,赤岐身周被勁風席捲,只是剎那的恍惚,男道士已經站在赤岐身前,一指朝赤岐額頭彈來。
赤岐雙臂覆赤紅燭龍鱗甲,但還未來得及反擊,就被男道士一指彈飛。因為不能殺了眼前這狐妖,男道士只用了一成力不到。
赤岐夫人才堪起手猛拍向男道士,卻見男道士側目掃來,兩指拈一張道符貼於赤岐夫人額頭,再反手一巴掌扇飛了赤岐夫人,斗笠飄落空中。
這會,白衣女道士看清了赤岐夫人身前的波瀾壯闊,有意無意往自己胸口看了一眼。
後背砸斷兩顆老松的赤岐正要召出同樣出自龍虎山的燭龍大槍,卻被男道士一腳當頭踩陷到泥里,動彈不得。
赤岐呲牙咧嘴,但修為只是十方道君,哪裡有反擊的餘地。
「牙都沒長齊,就別不知天高地厚。」男道士沉下臉冷言。
絕望之中,赤岐轉目望向夫人,千言萬語似乎在這一刻只需一個眼神。他赤岐不曾想做什麼絕世大妖,父輩的仇恨也從未拿起,因為這些都不重要,可誰都最重要的東西,大多數凡人是命,對於這隻狐妖來說,是與生俱來留存在血液里的高傲尊嚴。
赤岐雙手掐訣,胸口那條燭龍龍鱗開始向全身蔓延,狐狸眼中瞳孔有金光閃爍,這是踏入陸地神仙境才有的徵兆。
居高臨下的男道士滿臉鄙夷,眼裡就像是看到一隻螞蟻變成了螞蚱,但又能怎麼蹦躂?
此時,空氣猝然升溫,雖然還很細微,但身為陸地神仙能明顯感知。
在空中的三人還未看清,就見一道流光掠至下方,踩著赤岐的男道士驚駭的踉蹌後退,因為出現在眼前的,正是幾日前遇上的魔人。說他是魔人,當然是因為他身上的黑色魔氣。
男道士第一反應就是倉惶飛到空中,這魔人倒不追,蹲下身子朝赤岐微微一笑,說道:「赤兄,你是不是在想,與其被這些龍虎山道士抓回去,不如破罐子破摔?」
赤岐眨巴狐狸眼,看清了來人的樣貌,驚喜之餘又焦急道:「宗兄,這渾水你淌不得,快走。」
「又是你!」收斂神色的男道士氣急敗壞道。
「是啊,又是我。」宗陽抬頭,一臉風輕雲淡。
望著宗陽的自信表情,還有聽了宗陽與龍虎山四弟子的對話,赤岐喟然失笑,有些東西怎會看不明白,頓時倍感心安。只是心底唏噓萬千,那時在落陽關替宗陽元賁解圍,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拔刀相助而已,誰知結下這份情義,到頭來在三藏寺蒙受宗陽三兄弟救命之恩,如今都要走上黃泉路了,又是宗陽來救,不禁感嘆起自己的人生際遇。
赤岐剛要開口,宗陽卻拍拍他的肩,笑言:「有什麼話,等一會喝酒的時候再說。」
聽此一言,赤岐原本緊繃的身子驀地鬆散,倒地后眼眶有點紅,仰天笑道:「好。」
那邊龍虎山四弟子交流了想法后,還是那男道士叫囂一聲看劍后,身形直墜而下,一道有紫雷纏繞的龍捲在宗陽赤岐身周大作,將他們隔絕在內,隨著男道士不斷欺近,龍捲也不斷收攏。
宗陽現神魔相帶著流光拔地而起,五柄炎月劍護體,豈料那男道士突然騰空退走,紫雷龍捲也有消散之象,只聽一男兩女三個聲音同時喝道:「千羅陣!」
宗陽情知被算計,身形已被困在虛幻縹緲的三稜柱內。
那男道士見宗陽被困,料想修為再高也破不開龍虎山第一大陣,冷笑著飛向赤岐,被道符定住的赤岐夫人只能眼巴巴的望著。
誰知局面在下一息就發生變故,千羅陣頃刻崩碎,只聽宗陽笑道:「千羅萬象,龍虎山的千羅陣確實厲害,但我連萬象都早已看盡。」
一男兩女受宗陽破陣反噬,氣機大亂,那白衣女道士第一時間喊向不明狀況的男道士:「玉澤師兄!」
只是為時已晚,宗陽已至,以迅雷之勢拎住其後勁,砸向一面崖壁,再不依不饒,將嵌入岩壁這名女道士口中的玉澤師兄砸入地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宗陽一腳踩住其頭,道了句:「你可知天高地厚?」
這名玉澤師兄頭骨碎裂,靈台內的神魂大損,一口好牙十去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