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節:俘虜
阿布塞拉草原上最好的追蹤者和戰士,來自一個叫做阿布斯艮提的族群。
正如同西海岸也擁有著西瓦利耶人和亞文內拉人、裏戴拉、索拉丁人之類的人種差距一般,廣袤無垠的阿布塞拉大草原,各個方向上的族群之間不論是人種樣貌還是習俗風氣都擁有相當大的區別——而阿布斯艮提人,就是這其中最為典型的一種。
“阿布斯艮提”這個詞匯來自於拉曼語的簡寫,全稱是“洛斯-阿布斯托-阿艮提”——意為“躲在灌木叢後麵的人”,它名副其實地表現出了生活在庫爾西木地區森林-草原-灌木叢交織顯現的這片區域內這隻族群的形象,並且我們從字麵意義上就能夠看得出來,當年西遷的拉曼人在這兒恐怕是獲得了一些可怕的回憶,以至於留下來的這個專指特定人種的詞匯至今仍舊在文明社會當中保留有“草原最強的獵人”的意思。
阿布斯艮提人體格小巧,雖說草原人絕大多數身高都隻在一米七上下,但阿布斯艮提人在這個標準上還要更低一些。他們當中的男性大部分都隻有一米五到一米六的身高,體重不超過五十五公斤,而女性相比起來這個標準或許還要更小一些——這或許也正是為什麽他們能夠躲在灌木叢的後麵出其不意地襲擊了拉曼人隊伍的一個重要因素,但比起外觀上這些典型的特征,最重要的恐怕還是他們能征善戰且善於追蹤的名聲。
——我們的主角亨利或許算得上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匿蹤同時也是追蹤方麵的高手,他豐富的經驗和敏銳的觀察力足以甩開絕大多數世界各地的獵人。但這終究不是他的主場,即便經驗再怎麽豐富,一個外來者也永遠無法和當地人相比擬,更不要提阿布斯艮提人的追蹤技巧幾乎已經達到了大師的級別。
有一句同樣由拉曼人發明並且被多年與他們交戰的索拉丁和南境人深以為是的形容阿布斯艮提人的諺語是:“即便重新織網的蜘蛛亦能夠告訴他們最近有人經過。”——這一細節非常直觀地表現出了他們細致入微的觀察力和融入到環境之中的程度,而作為過去索拉丁人無數次吃了虧的主要對象,他們的外觀形象自然也是被文明世界——至少是索拉丁和南境——深刻地銘記。
讓我們把鏡頭轉移到主角一行三人身上。
此時距離他們逃離紅嘴雀氏族的營地已經過去了二十一天的時間,在發現了那間小屋休養生息了幾天以後一行三人又重新踏上旅途行走了數天的時間。此時已經是一月份伊始,逐漸步入冬季的索拉丁地區即便由於身處熱帶的緣故不會如同更往北去的地方那般寒冷,那走在路上時不時吹來的陣陣涼風以及變得更加短暫的白晝,也依舊是能夠給予人季節變遷的實感。
他們這會兒已經真正進入了索拉丁南部有人居住的地區,一路上過來遠遠地也曾瞧見有不少小型的村落。但賢者並不打算前往那些地方去購買東西進行補給——在索拉丁北部和西海岸的其他地區旅行時也就算了,科裏康拉德這樣的傭兵王國的話所有的村民都十分地習慣和傭兵進行貿易的行為,但在南部飽受草原人和傭兵之間的戰爭侵擾的這些地區,仍舊固執地停留在這裏沒有搬走或者去到堅固的城堡當中而是以小村莊的形態存在的居民,他們的存在是極為複雜的。
在這些人看來,傭兵和草原人的哪一方都不算是好人。戰火燒灼了他們的家園,原本前方廣闊又富庶的森林和灌木已經消失不見,要讓它們重新長出來人類得至少有一個世紀以上不來這裏才行。並且在多年的戰爭當中有需要物資補給的情況時傭兵們也總是強行地讓本地居民自願捐獻出來,若是不肯協助的話就會被冠上和草原人同謀的名號失去所有東西變成奴隸,逼迫得本地民不聊生。
所謂的草原人侵害索拉丁地區,襲擊善良的定居民族這樣的事情確實是存在的。但它自千百年前就一直存在,如同定居民族內部也會存在的強盜集團一般。將這一切上升到戰爭層麵的不是別人正是白色教會的傳教士和本地那些對阿布塞拉有所圖謀又或者想要發戰爭財的貴族領主和傭兵集團,他們所高調宣稱的為了索拉丁北部的居民不受草原人侵害才發動戰爭擊退邪惡又野蠻的草原人的說法怕是連傭兵們自己都不信。實際上那些至今仍舊停留在這裏的小村莊多數都和草原人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協商和妥協,萬一戰爭到來的話他們也會選擇性地幫助草原人,以換取平日裏頭的和平不會被侵擾總而言之——
在這些對傭兵沒什麽好感的村莊裏頭,看上去就是一幅傭兵模樣而且還掛著傭兵徽章的亨利他們一行三人,進去會迎接他們的也必然不是美食住所和篝火而是明晃晃刺人的敵意。
仍舊攜帶著不少金幣,和打火石之類的重要的小東西一樣貼身帶在武裝帶上麵的小皮包裏頭而不是放在馬背上的行囊,是亨利的一個好習慣。但要進行補給,將損失掉的行囊和其他一些東西都補充一下並且購置新的衣物,還有走上真正的路而不是在山林和荒原當中穿行,他們還需要到達一座由那些傭兵和貴族建立的真正的城堡才行。
兩個多月的野地行走也未曾更換過,兩匹戰馬的馬蹄鐵也已經磨損相當。雖說是在泥地行走而非石板道路,蹄鐵的作用也相當之大。除了保護馬匹在高強度的運動當中不損壞蹄子以外,特殊形狀例如帶尖刺的蹄鐵還能夠增強在泥地或者凍土當中的抓地力,它們磨損以後戰馬跑起來就會更加地費勁,而且全速衝刺起來還得擔心打滑摔倒的問題。
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但計劃這種東西總是趕不上變化,在擔心其他的一係列問題之前,出於警惕仍舊保持在靠近森林邊緣的地方以便利用地形及時避開草原人追蹤的三人,又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那是一場不期而遇,逃離紅嘴雀氏族營地第二十二天的下午,正好騎馬進入森林當中想要找地方紮營的一行三人,隔著二十多米遠看到一頭體型不小的野豬啼叫著從灌木叢中衝了出來,緊接著沒跑出幾步遠就倒在了地上氣絕身亡。眼尖的亨利一眼看到了上頭比普通的箭矢更加細小的幾支白色的箭立馬就皺起了眉毛:“轉過身,往後跑。”他這樣說道,語氣相當地認真,因而米拉果斷地反應了過來,而就在他們調轉過馬頭的一瞬間,一個穿著獸皮服飾相當矮小褐色皮膚的人就抓著一把小小的弓跑了出來。
“是草原人的追兵嗎!”亞文內拉的戰馬提速的能力不愧是一流水準,他們迅速地就拉開了距離跑出了那支明顯箭上有毒的小弓的射程,米拉開口這樣詢問道,而亨利點了點頭:“而且是最好的,我不知道艾本尼有什麽能耐能夠找到這些人,但反正他做到了。”
他說道,而一行三人就這樣迅速地跑開,直到拉開了相當的距離亨利才逐漸減緩了速度。
“那是阿布斯艮提人。”他回過頭瞧了一眼身後,然後接著說道:“整個阿布塞拉最好的追蹤者,雖然看起來身材瘦弱,但他們就好像草原的矮馬一樣,擁有著極高的體力和耐力。”
“而且他們是庫爾西木地區出身的,那邊和阿布塞拉不一樣,也有著不少的森林和灌木存在。當初和索拉丁傭兵們的戰爭當中草原人一方就是請這些人來作為向導憑借他們在叢林當中穿行追蹤的能力,從而才能夠和南境還有索拉丁的軍隊打了個平手甚至是占據了上風的。”
“得趕快了,阿布斯艮提人人口稀少,主要是作為草原上的各個大氏族裏頭的專家隊伍而被雇傭的。但即便是他們麵對石頭城堡也沒有什麽辦法隻能退卻,隻要我們趕到了城堡裏頭就安全了。”亨利一邊指揮著馬匹繼續前進,一邊這樣說道,他們控製著速度有條不紊地前進,已經確定了追擊者是這些大師級的獵人賢者也不再打算借助叢林藏匿自己的蹤跡——他們會在這裏遇上這些人顯然就是從沒有真正甩掉他們,或許在小木屋的那個時間段曾經做到過一次,但重新上路以後就很快地又被追了上來。
這些人甚至設法都來到了他們的麵前,明擺著的是打算在他們到達城鎮地區之前截住,隻是由於一次狩獵巧之又巧地被他們給撞見了,因而才真正暴露了行蹤。否則的話麵對這些技巧高超的大師的埋伏,隻怕即便是賢者,以僅僅三個人其中一個還不是有效戰力,米拉又丟掉了主武器且都休息不足的隊伍前去應對,也會是死無全屍。
饒是他人高馬大腕力十足,近戰的話來十幾二十個阿布斯艮提人亨利也可以輕易解決,這些了不起的草原獵人擁有的某一項武器卻是任何強悍的傭兵和騎士都會感到畏懼的。
受製於身材的限製,阿布斯艮提人沒有辦法使用草原常見的彎弓或者是西海岸式的長弓。他們手中的小弓比一個西海岸的成年男子的手臂還要短一些,尺寸小巧那就自然不可能擁有足夠的力量憑借弓箭本身的殺傷力來擊倒敵人,因而這些人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使用從昆蟲身上提取的毒液,在細小的箭矢箭頭後端綁上細細的麻繩,然後在麻繩上麵浸毒。
比起普通的草原人直接在箭頭上塗毒的方法這種方式能夠更有效地維持毒液的活性,並且較好地避免了不小心割傷自己就中毒身亡,需要箭矢射入獵物體內才會發作——而且他們所用的毒素足以放倒三百公斤重的大型獵物,若是用的多一些的話強壯的亞文內拉戰馬也不在話下。
這是一些極度危險又極端老練的對手,瘦小但卻致命,並且非常懂得取舍——在亨利他們跑出去的三分鍾以後,不再打算隱藏自己的蹤跡的三人跑在寬闊的平原上果不其然地就瞧見了身後出現了十幾個的身影。
顯然他們是放棄了剛剛獲得的獵物前來追蹤自己一行人了。
遠遠望去馬背上最瘦小的幾個身影顯然就是阿布斯艮提的追蹤者,而除此之外餘下的十個左右的人則是之前曾經看到過的普通的草原武士的打扮,想來他們應該是出自同一個氏族,然後因為某些原因分頭行動之後才進行合流——不論如何,他們必須趕快前進了。
“老師,城堡!”米拉的聲音在旁邊響了起來,重新見到可以進入的作為文明社會的象征的石頭建築讓女孩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就帶著一股隱隱的興奮。認不出來的貴族或者是王族的旗幟在城堡的頂端烈烈飄揚,上頭的哨兵明顯是發現了他們“把傭兵徽章取下來。”亨利這樣說著,然後當先取下了腰間的徽章,接著抬起手用力地搖晃寶石材質會反光的這個東西——這是文明世界通用的規矩,表明自己的身份並且告訴他們並沒有敵意以便能夠進城——但顯然它並不是永遠都有效。
“……這群懦夫。”亨利咂了一下舌,因為他很明顯地看到遠處的城堡大門開始緩緩地關閉,這種由此地征戰的傭兵集團和貴族建立起來的城堡是百分之百和草原人敵對的,可問題是追在他們身後的草原人一共也才不過十幾個人,這個城堡雖然不是特別大隻相當於當初亞文內拉的愛倫哨堡三倍的大小——差不多是最小號的城堡——但裏頭少說也有駐紮著三四百人,麵對十幾個人的草原騎兵就如同驚弓之鳥,簡直是不要太丟人。
“不要停,繼續跑!”亨利回過頭對著米拉這樣說道,這附近已經變得都是森林,越過身後的草原和平原這片地區已經展現出了那種他們熟悉的坦布爾山脈沿途的風景,繼續朝著前方奔襲的話還能夠再遇見另一座城堡,所以三人二馬絲毫沒有減速的打算,眼看著城堡越來越靠近了,幾乎都能看清楚上頭建築用的石灰岩表麵上的青苔了——
“啪——咻——奪!”泥土飛濺,不小的弩失落在了他們身旁的土地之中。
“……”城堡上的人對著他們發射了弩炮,稍有差池剛剛就得連人帶馬被就地擊殺“不要再靠近了!不要把那些草原人往我們這兒引!”索拉丁口音的西海岸通用語大聲地喊著,城堡上方的城垛出現了一大群示威性地舉著弓弩的傭兵。
“老師!”米拉的聲音從剛剛的獲救一般地夾雜了鬆一口氣和興奮迅速地變成了擔憂和難以置信以及隱忍的憤怒,同時她那好看的眉毛也皺到了一塊兒,亨利又看了一眼她身後的莉娜,後者的表情上擔憂的成分更加地明顯。
“轉頭,他們是認真的。”亨利這樣說道,而就在三人二馬調轉朝向另一個方向的這一刻,十幾個人的草原追兵正式地來到了他們的麵前。
“喇——”步伐遠比亞文內拉戰馬更小的草原矮馬用小碎步迅速地減慢了下來,十七名草原輕騎兵以半圓姿態圍在他們三人的麵前緩緩踱步,除了四名阿布斯艮提人和另外一人以外其餘十二名草原武士都拉開了彎弓指著他們的這個方向。而那唯一一個既不是草原武士也不是追蹤大師的人——身材比阿布斯艮提人還要小一圈,很明顯應當也擁有他們血統的一名和米拉年紀相仿的褐色皮膚短頭發的草原少女,帶著笑意露出小虎牙驅使著矮馬緩緩地走了上來。
“看來你們被自己人拋棄了,一如既往,傭兵。”她開口,用帶著濃烈口音但發音和用詞遠比穆斯塔法更加正規的拉曼語這樣說道。
“別試著反抗,否則你們會被一箭穿心,俘虜。”少女如是說道,而亨利抬起了雙手,同時示意旁邊的兩人也如同他這樣去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