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在雪融之前(一)
夷地的生活是艱難的,這也是和人會放任他們自由生活至今的一個主要原因。
因為附近唯一的大港現在已經被浮冰所包圍困住,並且處於月之國的掌控範圍,當初東方之月號是直接停在了冰蓋附近。離船的眾人從繩梯爬下來再用船上的吊輪把物資降下,之後乘坐小艇來到結冰的大陸邊緣,踩著有東方之月號數十倍大的巨大冰蓋向著陸地行走。
在自然的麵前人類到底有多渺小的事實,一行人算是被不厭其煩地提醒了許多次。
這些冰蓋盡數是從遙遠的北黎伽羅海飄蕩而來。新月洲北部被和人稱為夷地的這片區域相較裏加爾大陸的北歐羅拉與四島地區實際上還要靠南一些,但由於洋流的關係,每到冬天它的海港卻要比遙遠西方的蘇澳馬裏納更快被凍結。
巨大又數量極多的冰蓋將整個大陸北端的突出部分全部圍繞,仿佛是往外延伸的白色大地一樣,足足把海岸線推進了好幾公裏之遠。
整個冬季夷地附近的海麵都會被冰所覆蓋,一直到來年的春天這些冰才會融化。
但生命並沒有因此而絕跡。
披著厚厚鬥篷的洛安少女與我們的賢者先生跟隨著原住民璐璐在定居點附近的一片湖泊上忙活著,他們在身上綁了一大捆用樹枝和樹皮繩做成的簡易十字架樣式的東西,然後還帶了一捆簡易的細繩。
今天是個晴朗的日子,沒有飄雪加上太陽的照射使得氣溫多少令人好受了一些,但潔白一片滿是冰雪的大地在晴朗的日子裏也有壞處——因為強烈的光照會被這一片白色所反射,使得你頭暈目眩迷失方向。
若是認為這是可以忍受的而對其忽略不計,時間長了便會帶來更可怕的後果。被冰雪所反射的太陽光隻需短暫時間就能灼傷眼睛,導致怕光、吹風就流淚並且視野模糊不清,成為隊友的拖累。
嚴苛的環境使得你做事時必須小心謹慎,麻痹大意的話事態會迅速惡化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所幸正如其它地區的人們有他們的應對方案一般,應對晴天之下閃爍發光的皚皚白雪,夷人也發明出了相應的裝備。
理論上是木質框架配上蒙皮製成的部件,因為條件所限隻能用木片蒙布製成。新鮮彈性樹枝彎曲製成的圓型框架裹上粗布中間開洞的眼罩讓三人在戴上之後看起來滑稽味兒十足,但這卻能夠有效地減少反光對眼睛的直接傷害。
在大晴天的夷地出行,這是必要的裝備。
僅僅從布匹中間因為沒有專業工具而開得不那麽規整的小孔往外看去,失去了絕大多數的視野這一點起初會令人感覺有些畏手畏腳,但在習慣了以後你會發現這其實問題並不大。而且在進行工作的蹲下來不需要看那一整片龐大原野的時候,隻需簡單地將眼罩往上一挪就可以恢複正常視野,所以隻是需要一些時間去適應就能變得得心應手。
——自一行人到達長屋以來,已經過去了三天時間。
那一夜的鵝毛大雪足足持續了三天時間,這段時間除了取水和上廁所以外所有人都是待在了長屋之中沒有外出。而在今天總算放晴了以後,他們攜帶的各種幹糧也已經消耗了一半以上,因而必須得進行補給了。
這不光是為了目前食用,還有一些是之後上路要進行的囤積準備。從夷地前往月之國的路途不長不短,但因為一行人沒有馬匹的緣故,最少還要走上個一周左右。考慮到他們的身份,這段路途中間不一定能夠獲得食物補給,所以最好還是自己做足準備。
出來狩獵的人員僅有善於在荒野行動的他們三人,體力同樣在一行人當中拔尖的咖萊瓦被留在了長屋之中。一來呆頭呆腦的年青人因為經驗缺失可能會拖後腿;二來,若是把長屋留給那一群都是上流社會出身缺乏獨立生活經驗的學者與傳教士們——
他們回來的時候可能會看到一整個燒著的長屋還有滿地融化的積雪,以及看著這一切不知所措的那一幫人。
咖萊瓦再不靠譜也是勞動人民階級出身的,不說別的,至少基本的日常生活他足以維持。
總而言之,負責食物采集的三人首先要去獲得的自然是這個季節最好也最穩定的食物來源。
魚類。
水從上往下凍結的特性使得看似平靜的冰層之下實則生機勃勃,在夷地的山川和湖泊之間有許多種鮭魚種類都能夠耐受零度左右的水溫不至於血液凍結,隻是人類捕獲它們的方法相較通常要困難許多。
足以承擔數百公斤重戰馬的冰層有幾十公分厚,即便是找到上麵較為薄弱的部分,要鑿穿它也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情。
前提是,你不是亨利·梅爾。
“呼——”口鼻部分呼出的水汽在空氣中迅速凝結導致變成一片白霧,賢者雙手緊握粗大的木杆,然後瞄準了冰麵就用力往下捅。
“嚓!”用炭烤硬化過的半圓鏟型形頭部足有一半插到了被太陽曬化的冰層之中,賢者緊接著扭動了杆子把被插鬆的冰碴子徹底弄下來,接著鏟到了一旁。
重複這一過程不到十次,鏟出來的冰洞之中就開始出現有流水的跡象了。
“嗦囉嗦囉。(差不多了)”璐璐在旁邊望著溢出的水,而亨利再一次重複動作,輕輕鬆鬆地就把冰麵給弄穿。
因為光照的緣故呈現出一股深顏色難以看清下方有什麽東西的海水在拳頭大的孔洞之中湧現,而已經對於賢者的體力見怪不怪的兩人迅速地拿出了用小樹枝製成的十字架樣式的東西,配合用樹皮纖維編織的細繩,前段則是係著一小截約莫兩公分長兩端都是尖頭的小木頭。
細繩子係在了這塊小尖木的中間,然後璐璐抬起一隻手用自己的臂長作為衡量標準,大致量取了一下要放的細繩長度,之後就在小木頭上插了一塊小小的肉幹,把繩子緩緩地垂到了洞穴之中。
這塊小尖木頭是簡易的魚鉤,把繩子係在正中央保持平衡,這樣一來當魚把餌吞進肚子裏以後它就會卡在食道之中,使得它無法掙脫。
依托於賢者強大又仿佛無窮無盡的體能,一行人僅僅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就已經將預定的十幾處打孔垂釣的點準備得差不多。
但是這裏並不是那種可以擺個小馬紮享受垂釣樂趣的悠閑場所,考慮到之後仍舊有降溫的可能性以及他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的事實,一行人在布下釣坑之後就得離去。而這,便是那看起來像個小十字架一樣的簡易機關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在璐璐的教學之下很快學會如何去做的亨利與米拉得以分工合作,這是他們進度飛快的原因之一。
堅韌到需要用小刀才能割斷的樹皮魚線末端就係在了小十字架上麵。
用小刀切出開口的十字架與一根粗短的橫木頭相搭配,開口的部分巧妙地結合在一起並且捆住。而上方還有的另一根橫向緊緊紮住的木頭不光是維持平衡,也有防止十字架掉到冰穴之中的作用。
這個簡單又醒目的小機關是夷人智慧的結晶,可以說是自動捕魚的裝置也並不為過。立於冰穴之上的十字架維持著巧妙的平衡,當下方有魚咬鉤並且開始掙紮以後,係在末端的魚線拉車會使得豎起的十字架倒下,如此一來不需要每次都把魚線從冰穴之中拉出來檢查,隻需要看十字架是否還立著就可以知道有沒有魚上鉤。
千年光陰累積下來的生活智慧高效卻又簡單,隻需要一把小刀然後找到合適的樹枝和樹皮即可製作完成。
而那用小樹幹製成的半圓形豎鏟也是如此,盡管璐璐的族人在離去時帶走了能夠帶上的任何堅實耐久的金屬工具,但隨機應變的一行人也能夠憑借知識迅速地製作出應急的臨時工具。
隻是遺憾的是在沒有刨刀的情況下要用製作出平整的雪橇或者滑雪板十分費時費力,他們隻能用烤幹的樹枝做成框架,蒙上樹皮加上繩子固定做成雪鞋綁在小腿上,通過增加落腳的接觸麵積避免一腳就陷入到膝蓋深的積雪之中。
裹得厚厚的保暖裝備加上巨大笨拙的樹皮雪鞋使得一行人不光走起來速度緩慢,還對體力消耗巨大,這也是為什麽他們沒有帶上任何學者和傳教士隊員的緣由。即便是習慣身處荒野的人在這種天氣環境裏也會感到十分疲勞,加上整片地區都是白茫茫一片沒有什麽辨識地形的要素,疲憊加上視野,萬一迷路了大概就再也回不來。
前方領先的人此刻從原住民的璐璐變成了我們的賢者先生,一番往返他已是記住了整片區域的道路——不出意外地——因而在這種情況下當先在前方確保道路的通暢也並不難為。
我們的賢者先生一向都是這類開路先鋒式的存在,但這並非什麽照顧女士之類的大男子主義,隻是他最適應這個位置罷了。
米拉和璐璐兩人都拉著用雪鞋同樣方式製成的簡易雪橇,這種雪橇載人不行,但作為承載力的擴充拿來放置各種野外收集到的物資仍舊十分實用。
冰麵和雪麵上拉動雪橇不需要花費多少的力氣,但要空出一隻手來拉車多少會使得人手足無措一些,這種情況下有一個解放雙手的第三人可以隨機應變就變得非常重要。
而倘若這個第三人是璐璐或者米拉,而亨利才是那個拉車的人,那麽我們的賢者先生近一百千克重的高大體格在這種情況下就會變成累贅了。
因為若是米拉或者璐璐掉進了冰隙或者雪坑之中,他完全可以單手把她們提起來。而若是賢者失足——盡管在洛安少女看來這非常不可能——她們二人則是絕對不可能有足夠的力氣拉動他的。
總而言之,在布下足夠多的垂釣點之後,三人朝著即便被積雪覆蓋仍舊能看出來植被鬱鬱蔥蔥的山坡地區前進。
囤積在長屋之中的柴火在三天時間的取暖和做飯之中已經消耗殆盡,他們必須得取得更多的柴火否則就會陷入嚴寒之中。
先行布下垂釣點,之後去往山坡上砍伐樹木,砍完回來的路上再去檢查一次是否有獵獲,如此的計劃安排提高了效率使得寶貴的時間與體力不至於被無謂地浪費。這種細節間的智慧已是老生常談,對於在惡劣環境之中生存的人們而言也不是什麽需要大書特書的事情,隻不過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環。
在這裏,謹慎不是你哪天遇到突發情況才要突然打開的開關那樣的東西。
而是存在於每天的日常之中,若是一不小心丟掉了它麻痹大意了,嚴酷又毫不留情的自然環境會連後悔的機會都不給你。
穿著厚重的冬季保暖裝備爬山的過程十分疲勞,不一會兒身後的兩人就喘個不停,一片又一片的白氣連成了霧,但就在三人走到了山頂的一瞬之間,賢者卻豎起了手示意身後的兩人停下。
“腳印。”他說,用的是月之國的語言以確保璐璐也聽懂。
“.……”原住民少女飛快地跑了上前來,看了一會兒之後開口說道:“庫瑪。”
米拉並不懂得這個詞匯,所以將求證的眼光投向了自己的老師,而賢者也不出意外地為她解釋:“是熊。”
“但現在不還是冬天嗎。”洛安少女反問。
“不眠熊,也許更糟,可能是入睡之前儲存的脂肪不夠,提前結束了冬眠。”
“用通俗點的話說。”蹲下查看腳印的賢者回過了頭看向兩人:
“它是被餓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