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節:狐與春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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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多麽強調技術的戰鬥形式,身體素質其實都仍舊占據很重要的一環。
盡管武器與技巧的確可以彌補不足之處,但這充其量是使得弱者能夠與強者站在一個水平線上,以自己的長處來掩蓋劣勢罷了。倘若身體素質占優的對手持有對等的武器並且也擁有同樣豐富的戰鬥技巧與經驗,那麽勝率依然會是對方更高一些。
喜歡吹噓武器萬能論的人,通常都並沒有什麽真正使用武器的經驗。誠然,不論身體多麽強壯,被割一刀或是刺一劍依然會流血而死。但光是順暢地使用武器這件事情本身,其實也已經對身體素質有不小的要求。
激烈的格鬥當中外行人往往會緊繃肌肉甚至連呼吸都忘卻,若是未經專業訓練的人,哪怕手裏握著一把劍也會在幾分鍾時間內因為呼吸控製不當而力竭。
並且盡管不分裏加爾與月之國,常見的武器多半會控製在普通成人就能使用的重量,也仍舊難以以輕巧來形容。如果沒有一定的臂力與耐力,你是無法有效揮動它們的。
呼吸、耐力、以及冷靜的頭腦。這些東西很多是先天的,哪怕後天可以培養,基於個體的差異也有成長得快的和成長得慢的,並且最終能成長到多高也會受個人素質所限。
人與人之間是存在差距的,所謂磨練技藝就能夠補全就能追上,其實大部分時候不過是用來安慰資質平平之人的話語。即便兵器可以很大程度上填補體能與體格之間的空隙,卻也仍舊無法改變這一差距存在的事實。
那麽就更不要提,不拿兵器的徒手格鬥了。
“好啊!上啊!”篝火搖曳之下,周圍叫好聲連連響起。
在徒手戰鬥之中,體格的差異是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
不論再怎麽訓練,體重更輕身高更矮的人在麵對高一個重量級的對手時,都會感到非常地難堪。
場地中央是清理過的泥土地,周圍放了一些草席子和沙包圍起來作為邊界。
無數的人圍在圈外觀望著對峙的兩人,站在右側角落裏的是一副典型的和人打扮,隻不過在大冷天裏頭仍舊打赤膊。他身材十分健壯,整個人壓低了姿態把手放在膝蓋上,用這種姿態展現出自己一身膀大腰圓的模樣,顯得很是威風。
而另一側的人則穿得像是在家裏喝茶一樣,整個人悠閑地站著,甚至於在這種搏鬥即將開始的關鍵時刻都還戴著一個古怪的麵具,仿佛絲毫不擔心呼吸與視野受到影響一樣。
但沒人敢小看這個悠閑的家夥,第一是因為他傲視周圍眾人的體格,第二則是,這個人在此之前已經擊敗了八個對手。
若非如此,年年祭典都拔得頭籌,有著沼地之虎稱呼的這位宗二郎大人,也不會起了好勝心久違地在祭典的第一天就親自出手了。
“嗬——啊!”個子更高,想必體重也會更重。但從站姿和之前的幾次表現來看,宗二郎判斷這人很明顯是不懂得如何摔跤的。
他放低了姿態壓低重心同時口中發出聲聲呐喊,看似是在嚇唬人十分張揚,但做法實際上卻是相當謹慎小心的。
宗二郎今年已經48了。有道是拳怕少壯棍怕老,年近半百的他其實已經過了摔跤這種運動的最佳時期,這也是為什麽往年他一直都會選擇在最後出場的緣故,並非對這種運動失去了熱情,而是必須留存體能。
這個年紀受一次傷幾天時間可恢複不過來,若是一開始就上場的話,他這蟬聯多年的冠軍之位也怕是難保。
但他這一次,實在是不得不上。
作為曆年冠軍,半夜的篝火晚會在請神與巫女祭神舞蹈過後助興的摔跤活動當中,他是按照慣例必須鎮場的。而今年本也一如既往,雖說有些體力充沛的年青人,但第一夜會來的大多都稍欠火候,本應隻是一群新手打個不分上下,而他就在上麵坐著指點指點即可。
可不知道為什麽人群中忽然殺出來一個快有七尺高仿佛奧尼一樣的家夥,輕而易舉地就把在場的所有新人都給擊倒了。
而後就在宗二郎預感到有些不妙正打算借口小解離開之時,人群當中果不其然爆發出了聲潮,要他上場。
騎虎難下。
這個對手很明顯缺乏經驗,但是卻有著天生的一副好底子。對付這種人而且還是在祭典的第一夜,對他來說簡直是最糟糕的處境。因為他勢必需要耗費相當大的精力來戰勝對手。到了這種年紀,幾天時間能否恢複到全盛狀態,還是一個疑問。
贏了他,這群人也隻會覺得理所當然,而若是輸了,他這冠軍之位就不保,隨之而來的財富和名聲也蕩然無存——雖然他不覺得自己會輸,可是在這裏耗費過多精力的話,之後幾夜更加重要的對決,他的狀態就會有所缺失。
內心中的糾結體現到了外在,變成了壓低重心的小步移動。盡管不停地大聲呐喊著並且拍著自己的大腿,宗二郎卻始終沒有衝上前去。
“宗二郎大人怎麽有點遲疑。”人群當中小聲的議論響了起來。
拖延時間對他不利,這個對手已經交手過八個人了,看他經驗不足的模樣,想必體力也已經胡亂消耗了許多。這樣思考著,壓低了重心的冠軍“哇啊啊!”地大聲喊著衝了上去。
他采取的姿態是麵對重量級比自己更高的對手所應有的,利用自己更矮的身高,放低了重心因而更不容易被放倒,而對手手長腳長的模樣則使得他可以被絆倒的部分更多。
“啪!!”強而有力的手掌抓住了對手的腰和左腿,緊接著宗二郎以極快的速度衝了上去把肩膀頂在對手的身上。
“好啊!”“宗二郎大人!”人群當中為這次強攻爆發出了一陣如海嘯般的歡呼聲,這是他慣用的招牌動作,在對手反應過來之前就將他摔在地上,許多人都是被這一招直接打敗。
“咕嗚————”但憋紅了臉的冠軍這一次,絲毫無法撼動麵前的這個對手。
“這家夥,腳底下生根了嗎。”
“居然連那個宗二郎大人也——”人群當中小聲的議論一聲一聲地敲打著宗二郎的內心,但他不論多麽用力卻始終無法把對手給摔倒。
“狗屎的,這家夥肯定是戴了麵具偽裝為人的奧尼!”內心裏暗罵著,認定對方肯定非人的宗二郎也不再打算留手,他變換了姿態一條腿從對手的兩腿之間伸進去,緊接著勾住了腳踝的同時另一隻手推著他的身體打算就這樣破壞他的平衡。
“嘭!!”但再一次,紋絲不動。
“呼——”一直安靜不動的另一方——我們的賢者先生輕輕呼了一口氣,然後改變了姿態。
“嗬,要反擊了嗎!”警惕萬分的沼地之虎迅雷般收回了身體緊接著再度壓低重心。
“咻——”對手攤開了腳緊接著居高臨下地伸出了手抓向他的肩膀。“真快,但是,還不夠快!”宗二郎內心中想著,緊接著比亨利更快地伸出了手去:“嘭!!”摔跤再度變成了角力,他抓住了賢者的手並且背過了身打算來一個過肩摔,但亨利卻在一瞬間像是泥鰍一樣“咻”的一聲抽回了手。
“撕拉——”被宗二郎抓住的袖子在一瞬間被撕了下來,而被尊稱為沼地之虎的冠軍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的雙腳離開了地麵。
“喔噢噢噢噢!!”
人群爆發出了如潮水一般的呼喊聲,而被舉到了半空之中的冠軍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見——鬼——咯。”
“咻——咚!!”整個人向後倒去的賢者直接把這位身經百戰的冠軍摔得失去了意識。
“喔噢噢噢噢!!”來參加祭典的熱鬧人群發出潮水一般的喝彩聲,摔跤這種簡單粗暴卻又極具力量感與觀賞性的運動很是適合在這種場合進行,而亨利所展示出來的他們前所未見的裏加爾式背摔,更是令這些人感覺值回了票價。
“新的冠軍誕生了!”
“戴著假麵的無名氏!七尺身高有如奧尼的無名氏!連那位沼地之虎都敗在他手下!”負責炒熱氣氛的主持者跳了出來開始大肆吹捧仍舊站著的亨利,而宗二郎的弟子和隨從們則迅速地跑了上去檢查他是否受到重創。不過答案很是明顯,賢者可不會在這種情況中下死手,慌慌張張的弟子一個掐人中一個拿出竹筒水壺開始給他灌水,結果被嗆醒的宗二郎賞了一個腦殼蹦,一邊咳嗽一邊大罵著“你是想嗆死我啊”。
“呼——”而站在場中央對於歡呼聲無動於衷的亨利回過頭瞥見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櫻和米拉,洛安少女用口型說著“賢者先生真是個糟糕的大人”,而他不動聲色地聳了聳肩。
聲浪一波接著一波,而從地上爬起來發現自己並沒有受什麽真正傷害的冠軍看了一眼這個古怪又身形高大的男人,就在隨從的陪伴下走到了別的地方。
熱熱鬧鬧的活動還在持續,雖然摔跤結束了並且有了令人意外的展開,但這並不妨礙人們繼續做別的慶祝。
而我們的賢者先生之所以會去參加這場活動,很明顯也並不是單純地享受氛圍入鄉隨俗那麽簡單。
“蹡踉——”華美的布袋之中,好聽的金屬音傳來。而重新合流的花魁與洛安少女看了亨利一眼,米拉開口問道:“賺了多少。”
“6兩。”賢者聳了聳肩,他一開始就是奔著獎金去的。
“不錯,差不多是我以前一天的開支。”花魁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而米拉則是翻了個白眼,月之國稱之為“兩”的貨幣和帝國金幣之類的是同一個等級的,一兩的金錢是一個長橢圓形中間開洞的金色錢幣,由白銀和黃金混鑄。而在其下則還有銀質的同類貨幣,以及最小的大約掌心大的圓形銅元。
參加摔跤大會賺錢算是一個巧合,因為從武士身上搜來的錢實際上不剩多少——這點還要怪兩位女士,米拉和櫻在上街以後吃吃喝喝花掉了好多的錢,原本獨自待在旅館當中的賢者在看到二人該買的東西沒買多少幾乎兩手空空地回來以後,才知道是包括原先買好的衣物都被丟回去換成了銀兩,完全給吃光喝光了。
“可是月之國的酒好淡,感覺跟在喝水一樣。”麵對自己敗家的弟子皺起那好看的小眉毛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模樣,就連亨利也少有地扶著額頭歎了口氣。
最終他們隻好出此下策,雖說對於賢者而言確實是很容易得手的獎金。6兩的錢隻要分出來2兩,就夠他們把東西全部重新置辦一遍。餘下的可以再買些需要的東西並且留作旅費。
他們從人群之中穿行而過,盡管剛剛亨利在摔跤之中出盡了風頭,但在這種熱鬧的祭典時,總是一浪蓋過一浪,人們的注意力很快就又被下一場活動給吸引過去了,沒什麽人對他們投來過多的注意——
沒什麽人。
除了宗二郎以外。
“小哥請留步!”
帶著十來個人的前冠軍從後麵走了出來,看他架勢像是不服氣要找回場子一樣,使得米拉靜悄悄地就借助寬大袖子的掩護縮回了手,握住了塞在內側腰帶上的短刀。
但她預想當中的展開並沒有出現,原本在黯淡火光下看起來氣勢洶洶的沼地之虎忽然摸著頭咧嘴一笑:
“感謝小哥剛剛的手下留情,是老夫小看了你。還以為是個外行,但你不擺出什麽架勢來,是因為根本沒這必要吧。”
“要不要和老夫合作,大賺一筆啊。”
他哈哈大笑著,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