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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節:初升的朝陽

  二人回到西海岸的這天下著小雨,天空一片灰濛濛的,海上還因為溫差緣故而飄起了薄霧。


  船長對此見怪不怪,熟練地放緩了速度之後等候海港的指引。


  薄霧中燈塔的光芒雖仍能起到導航作用,但為了避免來往的船隻因能見度低下而觸礁出事,這處新建海港配備的霧角每隔一陣便會響起,用穿透力極強的聲音替代火光指引前進的路線。


  哪怕僅是內海兩岸的來往,季節不同也仍舊會有不同的風險。


  莫比加斯內海的風暴不會如外海那麼劇烈,卻也仍能造成事故。即便在沒有劇烈風浪的情況下,從帕德羅西直接前往亞文內拉的旅途也仍不受歡迎。富有的商人更傾向於途徑西瓦利耶轉道,那裡的海港精緻繁華,下船便可以體驗完善的服務。


  亞文內拉境內海岸線並無多少適合建造海港的地方,要麼是軟爛的灘涂吃水太淺也難以打下地基,要麼有堅固基岩水深也足但卻暗礁林立。


  北方海盜式的長船可以在灘涂登陸甚至順著河道一路前往內陸,但卻運載不了多少貨物與人畜。想要利用內海水運進行貿易,這個充斥著勃勃生機的小國就必須向前看向外看,不能局限於目前有人定居的區域。


  作為一個常住人口幾乎與流動人口等同的小國,亞文內拉用了最簡單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開放土地的所有權。


  只要加入這個國家並遵循其法律法規,滿足特定條件例如在此耕種5-10年或者上繳一筆資金,便可以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


  這是一項驚世駭俗的法令,因為所有亞文內拉境內的土地實際上都早已被各大貴族劃分完畢。哪怕是窮到叮噹響的地兒也仍舊會向當地的領主交稅,名義上法理上都是屬於這位領主的私人領地。


  這種本應算是侵犯貴族權力根源的做法卻並未在亞文內拉境內引起多大反應,歸根結底還是之前與西瓦利耶的戰爭以及內戰損耗了各大貴族的實力。而隨後國王宣布解放奴隸,接納洛安王室入主以及與西瓦利耶聯合等諸多事宜,已經使得他手中掌握著的力量遠不是貴族們所能比擬。


  正如任何國家,掌權的貴族們並不總是一條心。他們彼此之間舊有的矛盾乃至仇恨阻絕了他們深刻合作的可能性,而在民間越來越享有明君美譽的愛德華緊抓這點不放,他沒有直接以強權壓迫使得貴族們服從,而是用了極其巧妙的做法——


  你若不肯合作,那麼好的,這一切利益將會被你的競爭對手獲得。


  開放所有權的那些土地多數是窮山惡水野獸與魔獸橫行之前沒有多少價值的地方,而儘管失去了所有權一旦土地開發起來人口增長起來貴族們卻仍舊是會受益的。


  若你要死抓著這虛假的所有權而不考慮現實利益,那麼機會就會落到另一家貴族的頭上。


  他巧妙地抓住了貴族之間的攀比心,利用他們見不得其他人過得比自己好的心理成功推廣了這種政策。而僅僅在亨利和米拉離開的時間內,先是冒險者們前來清理,緊接著曾是奴隸或者外來者的拓荒客建起小小村莊,由王國官方雇傭的魔法師前來改善土地上繳報告,初具規模的村莊便一步步建立起來。


  二人在雨霧天氣當中所到達的這處新興不過一年半載的海港,便是在這樣背景下建立起來的。而上述的這些愛德華所做的事迹,則皆是在下榻的酒館當中由游吟詩人所傳唱,多半添油加醋又有許多坊間猜測的故事。


  但從民眾津津樂道很是追捧這樣的故事這點看來,他在民間的聲望恐怕確實非過去任何一位國王可比。


  「我們的國王。」


  將大量的流動人口轉化為固定人口,混雜三教九流的背景沖澹了貧民與曾為奴之人間的鄙視鏈,甚至有不少前來這裡謀求出路的西瓦利耶人和亞文內拉本地人也能相處融洽。


  底層的人民是健忘而不記仇的。


  因為他們光是活下去就已經拼盡了全力。


  如今是前所未有的好日子,大人物們在想些什麼他們並不明白,但建設與發展帶來的好處是實實在在的。


  剝離掉被灌輸和引導的仇恨,他們都只不過是在時局下身不由己的普通人。而當他們與那些曾經在各種傳聞當中無惡不作的白髮洛安人一同勞作后,許多樸素的山民也發現這些人和自己一樣勤勞能幹,並且對於種植乃至畜牧都有著豐富的經驗與見解。


  「我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跟著他走准沒錯。」民間對於愛德華的這種評價並不只是基於之前內外戰爭的勝利,他所做的一系列舉措都確鑿無疑地改善了人們的生活,儘管有些事情識字率低下的亞文內拉人民聽得半懂不懂,但總之是「我們的國王」做的事情就不會有錯。


  農田在被開墾,土地被分發出去。他接納了大量在整個西海岸遊走遭受歧視的學者與魔法師,建立起魔法相關的學院,也建立起面向普通人的學校。


  放好行李后亨利和米拉走出了門,身後的游吟詩人歌聲還在傳唱,唱的不算好聽,琴也彈得很爛,但百忙之中抽空的人們安靜地品味著這僅有的娛樂。


  小小的亞文內拉式二層旅館,裡外皆是忙碌的芸芸眾生。


  一眼便看出曾是傭兵的健壯人士從事著各種搬運與建築的工作,他們放下刀劍拿起了鋤頭和鎚子。身著長袍的學者也頂著綿綿細雨學會了粗俗與邋遢,以塗抹了油蠟的羊皮紙設計圖與亞文內拉方言夾帶髒話地指揮著人們準確無誤地將東西放置到位。


  瘦弱但頑強的前奴隸推著獨輪車上面運載著遠超設計容量的貨物,讓人憂心下一秒是否會摔落一地但卻穩穩噹噹地到達。


  這一幕十分混亂,完全與乾淨整潔沾不上邊。


  整個小海港最出色的建築物也不過是石木結構的小酒館和石砌的燈塔,零星堆放的建材和各色人等匆忙跑來,還有人將大缸放在門口承接雨水使用——因為村裡甚至沒有一口井,需要水的話得去附近的山上提。


  可是。


  不知為何,洛安少女看著這一切,卻感受到了一種在那陽光燦爛城市井然有序,銷售的商品琳琅滿目而市民也都衣著華貴的帕德羅西帝國。


  所未能感受到的生機勃勃。


  彷彿經過仔細打理修剪去除雜草的莊園中整齊排列的花朵,和在風吹雨打之中僅憑一隅陽光便頑強地從岩石縫隙里長出的小花的區別。


  這座規模和財富遠不及帕爾尼拉千分之一的小漁港中的人們,真心實意地想要把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家園建設起來。


  ——這就是了。


  她明白了答桉。


  這是他們的土地,他們不是為了某位領主貴族而勞作。


  人民是一切力量的源泉。


  君主自身並不擁有創造奇迹的能力。


  愛德華想來已然明白了賢者曾向他傳遞的道理,做一位最不像君主的君主,卻反而是最合格的君主。


  米拉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她看著這片應當是自己出身如今卻變得十分陌生的土地,又想起了自己老師之前在逃離帕爾尼拉時說的話。


  「他們作著同樣的夢嗎?」白髮的女孩眼睛一閃一閃的,而賢者依舊不置可否,但她能留意到他的表情變得放鬆。


  有些事從來都是如此簡單,可人們卻一直將它忽略。


  「霸者意圖將自己的夢想強加於天下,號令所有人都閉上嘴蒙上眼乖乖地跟著自己走,他也許是對的,他雷厲風行的舉措確實解決了很多問題。但同時也創造了很多新的問題。」


  「國家其實是不存在的,你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嗎?」賢者忽然這樣問,洛安少女思索片刻,搖了搖頭。


  「洛安人的祖國在哪裡?」他接著問,米拉想起自己父母親還在時,那些親朋長輩們念叨的洛安榮光,那似乎在格里戈利峽谷另一側曾經富強美好的洛安國度。


  「在,現在的奧托洛境內?」她試著答,但因為對答桉不甚自信所以語氣十分猶豫。


  「它是一個地理上存在的概念嗎?假使如此,又為什麼在奧托洛征服後有那麼多洛安人要逃離故鄉呢。」


  「因為即便地還在,人沒了,國家就已經不存在了。」


  「她是存在於人們共同構建的理想之中的,當所有人的設想一致,當君主願意放下身段去了解百姓的心,當人民真心實意地相信著那副被描繪出的光景。」


  「當他們意識到這裡是自己的家。」


  「一切的困難就不會是真正的困難。」他說。


  「只要人在,只要人們願意相信一樣的東西,願意去互相理解和幫助。」


  「國家是人的國家,是享有共同記憶做著共同夢想的人們的家園。忽略了人心,違背了人心的事物是註定無法長存的。」


  「不論它在一時之間看起來有多不可戰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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