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苦擲浮生為逃名(4)
經這幾個時辰,他中的“十香軟筋散”藥力漸解,內力已恢複了二成。
這一夜裏先經狠鬥,後經長談,也委實倦得緊了,當下也展開輕功,回到客棧之中,蒙頭大睡。
他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再醒來時,又是紅日西斜時分,運氣三轉,覺得全身精神奕奕,功力也盡複舊觀。
仰頭看看天色,不由臉露苦笑,心道:
看來又須在此處滯留一夜了!
尋了一處酒家,吃過晚飯,風清揚回至房中,先尋了一冊書看了半晌,覺得眼睛有些倦了,便即盤膝打坐,修那“北溟神功”,片刻之間,心地空明,纖塵不染,隻覺真氣在奇經八脈之中緩緩流動,極是舒服。
驀地,風清揚聽見數丈之外有輕踏瓦片之聲,接著衣袂帶風,似有兩三人從房上掠過,從響聲判斷,這起夜行人輕功著實不錯。
風清揚心頭一凜,想道:
莫非駱飛鴻那起人又來相尋自己?
他昨夜惡鬥,驚險萬分,起因皆是與駱飛鴻結仇,而為宵小所乘。
雖然遇見慕容恪,頗有收獲,心中畢竟還是憤憤。
一想到此,精神一振,暗道:
我要尋你們還尋不到,這可少了一番手腳!
當下悄悄起身,將長劍佩在腰上,出得屋門,轉身一縱,已落在屋頂之上,當真是輕如柳絮,一點聲響也無。
風清揚立定足跟,放眼看去,隻見前方十餘丈處有兩人正自縱躍如飛,直向南麵而去。
這兩人一著白衣,一著黃衣,俱未穿夜行衣服,似非欲去做甚麽詭秘之事,而是疾疾趕路的模樣。
風清揚見他們自自己屋頂一掠而過,看也不看,可知十有八九不是為己而來。
再說這二人功夫雖然不錯,算得上一流高手,但二人聯手也遠非自己之敵。
駱飛鴻雖然待手下薄情辣手,卻也無必要派人來白白送死。
想到此處,便待回身,轉念一想,那黃衣人瘦瘦高高,竟似在哪裏見過。
且這侯監集乃是芥米之鎮,怎地會有這等身手之人出現?
當下更不回身,提一口氣,悄悄躡在那二人身後。
他之輕功較那二人自是遠勝,這時跟在他們身後七八丈之處,那二人竟自茫然不知。
這般穿房越脊,走了約有兩炷香時分,隻見那兩人互相打個手勢,向一個大院中落了下去。
風清揚不知下麵狀況,不敢莽動。
當下輕身伏在屋瓦之上,凝神傾聽。
隻聽下麵屋中有兩人道:“拜見三長老。”
那自是適才的白衣人和黃衣人了。
有人“哼”了一聲,隻聽一個聲音問道:
“不知三長老星夜叫我二人來此,有何吩咐?”
聲音洪亮,顯是中氣充沛,卻不知是黃衣人與黑衣人中的哪一個。
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道:
“任教主近來主持本教大業,命十長老分赴各地,查勘各省香主功過……”
風清揚心頭一動,這聲音於他熟悉之極,那正是詭計多端、滑稽突梯,掌功了得,輕功絕世,說話不少,膽子不大的日月神教“十大神魔”第三位、“青翼蝠王”韋一笑的入室高足——“飛天神魔”趙鶴。
自己初出江湖,最先識得的便是此人。
以後屢打交道,雖說與之乃是死敵,但每每可惜他這一身藝業,一副頭腦,加上他為人尚無大過惡,也未怎樣痛下殺手。
上次見他,乃是在華山之東的虎尾峪,見他被嵩山掌門左思慈震傷內腑。
他與趙鶴乃是老相識了。
乍見之下,當然並不歡喜,可也並無厭惡之情。
隻聽趙鶴說道:“這河北、河南兩處乃是我的該管,你兩位身為河南分壇的正副香主,這考察刑賞之責本座也無法旁貸。”
風清揚與他見麵次數不少,但從未聽過他這般打著官腔與屬下說話,隻覺他以毫無威嚴之意,傳此冠冕堂皇之辭,頗為好笑。
隻聽他繼續說道:“曲洋!你棄暗投明,加入本教,數月來果然用心竭力,報效教主相待之誠。
“自主持豫東教務,你大行教化,指導屬下鋤強扶弱,救死救傷,兩月前黃河水災,你相率饑民連攻兩座縣城、開府庫、奪糧食,以賑難民,深得人心。
“四方百姓感恩懷德加入本教者不計其數,卓有偉功,任教主親頒令旨,予以嘉勉。”
他在屋中越說越起勁,風清揚在屋頂上卻是愈聽愈怒火中燒。
他想起嵩山掌門左思慈說過,這曲洋本是他的四師弟,因與日月教一妖女鬼混,被師兄屢次戒勸不聽,後來竟惱羞成怒,獸性大發,將左思慈請來相勸自己的親生父親與姐姐殺死後逃之夭夭,加入魔教。
這等人麵獸心之人,哪裏會有什麽教化仁德之念,竟還恬不知恥地受什麽教主獎勉?
風清揚一長身,便待縱身下去,擒住曲洋問個明白,料以趙鶴的功夫也攔自己不住。
這時隻聽趙鶴的聲音突地嚴厲起來,喝道:“賀子路!你可知罪?”
風清揚一聽到“賀子路”三字,耳中“嗡”的一聲,當真是又驚又喜。
心中暗道:天可憐見!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怪道自己方才看那黃衣人身法眼熟,原來竟是這賊子!
那賀子路本是日月神教青海旗旗主。
風清揚數年前到昆侖山尋找師父段子羽蹤跡,路上巧遇慕容雪,並遭丐幫截殺。
為免與丐幫發生衝突,兩人曾到銀川府有名的大戶柳孟嚐家中賀他兒子新婚。
那柳孟嚐家大業大,愛朋好友,對他二人也是殷勤招待,禮數周全,委實是位忠厚長者。
豈知喜宴那日,這賀子路率屬下衝入堂來,降伏了柳孟嚐一幹好友,並擲上柳孟嚐的兒子與新過門的兒媳首級,柳孟嚐驚嚇之下神智失常。
風清揚憤而出手,但那賀子路不僅武功不俗,心計也非常毒辣,竟犧牲屬下性命,自己逃之夭夭。
此役風清揚雖大展神威,卻因未能製止這場慘劇而鬱鬱於懷,常自耿耿。
此後他也曾尋那賀子路的蹤跡,卻是徒勞無功,不道今夜能在此碰見這人!
那賀子路被趙鶴細聲細氣地一喝,竟然聲音發顫,兀自撐著道:“屬下不知。”
趙鶴道:“你任青海旗主之時,曾殘殺銀川府柳孟嚐一家,弄得武林中黑白兩道怨聲洶洶,對我神教咬牙切齒,極是不滿。
“我等雖然不懼,但這等行徑於我教大業有害無益。
“此後你在此主持豫西教務,聯絡黑道中人,欺壓良善平民,貪酷橫暴,采花劫色,無所不為。
“信陽府五十七名女子被奸,其中十二人抗拒喪命,這可是你作的?”
風清揚聽趙鶴宣布賀子路的罪狀,竟然有條有理。當下也不忙進去,雙腳勾住屋簷,一個“倒卷珠簾”,頭上腳上,恰好看得見屋中情形。
隻見屋中燈火昏黃,趙鶴迎麵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大咧咧地甚有氣派。
白衣人曲洋與黃衣人賀子路背對自己,恭敬站立,卻看不清麵目。
那賀子路顫聲道:“是……是……屬下所作。”
趙鶴重哼一聲,道:“我神教雖不禁殺戮,教中諸弟兄心狠手辣之輩也頗不少,但這等貪暴平民,強奸婦女的行徑卻為教規所不許。
“不過這也罷了,你這等作為隻使百姓望我神教無不退避三舍,豫西教務江河日下,還算不得什麽了不得的大錯……”
賀子路似乎出了一口長氣,道:“謝三長老開恩。”
趙鶴冷冷地道:“不忙謝,你的好戲在後頭呢!”
賀子路大吃一驚,道:“什……什麽?”
趙鶴道:“日前任教主下令各分壇馳援江南,你非但抗命不遵,還大放厥詞,說甚麽新教主心慈手軟。
“專以收買民心為務,比不得老教主的英明決斷,又說像你這樣的人從此沒有好日子過了。
“此話可是有的?事後教主令旨查問,你竟擅作主張,將平素與你不和的劉、齊二位壇主殺害。
“說皆因這二人不聽命令所致。此事可是有的?”
他這一番連珠炮似的問下來,竟然氣勢非凡,大有肅殺之意。
風清揚身在半空,雖見不到賀子路的麵目,卻也見他全身顫抖,想必麵如土色,大汗淋漓。
隻見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叫道:
“屬下知罪,屬下知罪,但求三長老饒我一條性命。
“屬下一定戴罪圖功,報答教主與三長老的大恩大德!”
趙鶴“嘿嘿”一笑道:“此事我專門請教主示下,教主言道,念在你多年為本教效力,死罪可免!”
賀子路不住叩頭道,道:“謝教主洪恩,謝教主洪恩!”
趙鶴陰惻惻的一笑,道:“隻是你此次過犯非小,處置輕了,隻怕有人競相效尤,教中豈不大亂?
“死罪可免,這一枚‘附骨釘’可饒你不得!”
賀子路跪在當地,聽到這最後一句話,不由魂飛魄散,隻覺眼前一花,左肩之上奇痛無比,忍不住大聲呻吟起來。
趙鶴一趨一退,身法如電,便如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從未動過一般。
風清揚看得分明,禁不住暗喝一聲彩。
隻聽趙鶴道:“賀子路!自今日起,你已廢為一般教眾,河南分壇香主由曲洋接任。你且留在此處,三天之後再回去罷!”
此言一出,賀子路麵如土色,忍痛道:
“謝……謝……謝三長老……屬……屬下……遵命!”
說到這個“命”字,他雙手一抖,四枚鐵膽如奔雷疾電,直向趙鶴上中下三路打來。
風聲呼嘯,竟是威猛之極!他自己更不停留,返身向窗外疾縱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