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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彈鋏原來不識丁(2)

  曲洋見他道歉之意其是誠懇,大出意料之餘,胸中氣惱登時消了,拱手道:


  “風兄,衝撞莫怪。”


  然後重重歎一口氣道:“風兄以禮相詢,我若再一意求死,不說出此事原委,那非但是瞧不起風兄,也對不起我身在九泉之下的老父和姊姊……”


  他頓了一頓,道:“隻是此事太過離奇,左師兄又將我的所謂惡行傳播江湖,眾人心中早已先入為主,我恐怕是百口莫辯了……”


  說到這裏,他倏地抬起頭,直視風清揚的雙眼,道:“風兄,我問你一句話。”


  風清揚道:“曲兄請講。”


  曲洋道:“曲洋武功低微,聲名狼藉,可是生平從不說謊話。你信也不信?”


  風清揚見他雙目充血,神色真摯,雖料想他假裝不來,但憑他一句話便相信於他,那也太過輕易了,當下沉吟不語。


  曲洋眼中精光一閃,右手匕首擺動,左手小指已被斬去,鮮血汩汩流出。


  風清揚低頭沉思,未見到他揮刀斷指,這時驚道:“曲兄,你這是何意?”


  曲洋痛得臉色慘白,強挺著道:

  “我以這根手指發誓,以下所說,並無虛言。風兄,你信也不信?”


  風清揚動容道:“好漢子!風某信得過你便了。”


  曲洋忍痛道:“多謝。”撕下一塊衣襟,包住斷指之處,道:


  “風兄,三長老,屋中請坐罷!”


  三人進屋坐定,曲洋緩緩開口道:


  “三長老,曲洋投入神教之時,曾將個中緣由簡說一遍,任教主英明大度,知我所說是實,於是收容於我,但其中詳情,我至今未對任何人說起過。


  “今日機緣巧合,三長老也可聽聽……


  “兩年之前,我在嵩山勝觀峰畔築了一座草堂,在那裏撫琴習劍,不問外務,十分的逍遙快樂。


  “師父在世之時,四個弟子裏原是最疼愛於我,他老人家仙去之後,三位師兄待我便不那麽客氣了。


  “他們忙忙碌碌地糾纏什麽事情,我既不感興趣,也不願參與,這時自放於外,他們也不來管我。


  “那一天,嗯,是四月吧,我記得草堂旁的小溪中落滿了桃花,順水飄來飄去,又是淒涼,又是漂亮。


  “我在溪邊站了一刻,忽然興會發動,想要譜一首《桃花逐水》的琴曲,便要興衝衝地回屋去。


  “這時,隻見一股細細的血流順著溪水從眼前流過。


  “我大是奇怪,這裏地方極是隱蔽,怎麽會有人在此鬥殺受傷?

  “莫非是什麽鹿啊,野山羊之類的被虎狼咬傷不成?

  “循著這股血流向上走去,越向上走,血就越多。


  “大概走了五六十步的樣子罷,我扒開一叢樹枝向前一望,小溪中竟躺著一個白衣女子!

  “她像一尊白玉雕像一般躺在溪水裏,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蓋住眼睛。


  “這時我看清了,她的胸前一道長長的劍傷,鮮血兀自從那裏慢慢流出。


  “我從小拜在師父門下學劍,後來迷上了撫琴,二十年來見到的女孩子屈指可數,何況是這樣美麗、純淨而又柔弱的女孩子。


  “我站在她麵前,一時不知該救她還是不該救她。


  “可是她躺在那裏,真的像一頭被咬傷的小鹿一般,那樣楚楚可憐……我終於將她抱起,抱回到草堂之中。


  “唉!人活著,有時候一舉手一投足間命運就會改變,當時我哪裏想到,我抱回屋裏的就是我一生的福緣,也是我一生的禍患……


  “我將她橫放在床上,眼見她臉色蒼白,昏迷不醒,血流猶自不止,當下也顧不得男女之嫌,解開她的外衣和胸衣。


  “隻見一道長長的劍傷自左頸下直通到右乳,足有二尺有餘,深可見骨。


  “我生平從未見過有人被傷得這樣重,一時亂了手腳。


  “更可怕的是,我忽然發覺這道傷口既寬且厚,竟是我嵩山派的鐵劍所傷!

  “這一劍斬得如此厲害,出手者想必功力不凡,卻不知是哪一位師兄下的手。


  “我三位師兄在江湖上都是大大有名的俠士,絕不會亂傷無辜,那麽這女子必非端人。


  “更何況師兄傷她,我卻救她,那豈不是拐著彎兒與師兄作對麽?


  “可是,難道我便眼睜睜地看著這麽傷重流血而死麽?

  “莫說她是一個傷重的少女,非便不能作惡,簡直連一個小指頭兒也動彈不得,便是十惡不赦的魔頭,教我遇上了,也當先救下來再說。


  “就這樣,我在她傷口上灑了金創藥,又用紗布將傷口厚厚地包起來。


  “此後的三天中,她一直也沒有睜開眼睛,額頭燒得像火一般,口中胡言亂語,也聽不清說些什麽。


  “有好幾次,我都以為她要死了,可到了第四天早上,她竟慢慢蘇醒了過來,麵色也稍為紅潤了一些。


  “不管她是什麽人,我三天來的辛苦畢竟有了著落,我很是高興,給她熬了些粥,又喂她喝了些草藥。


  “她一時不能說話,但看著我的目光中,卻又是嬌羞,又是感激。


  “又過了兩天,她可以說話了。她說自己姓吳,叫吳霜。至於她是什麽來曆,怎麽會受這樣重傷的,我不問,她也不說。


  “又過了幾天,她傷勢好了許多,漸漸可以下地走動了。


  “她見到我牆上、地上的各種樂器,竟然甚是喜歡,取來竹簫,吹了一曲《平湖秋月》,雖然中氣不足,但卻吹得渺渺茫茫,動聽極了。


  “遇見她之前,我從未聽過那樣美的簫聲。其餘的樂器,她也都造詣很高,有好幾種還強似我。


  “那幾天裏,為了哄她開心,我們總是她吹一曲簫,我撫一段琴,或者我吹一回笙,她彈一支琵琶,我們說話不多,但是慢慢的,自己的心意卻在曲子裏傾訴出來了。


  “我們雖沒說什麽,但心裏頭都知道,對方就是自己找了很久的那個人……


  “直到那一天,她看見了我的鐵劍,我本來是藏起來不想讓她看見的,我願意就這樣朦朦朧朧的,神神秘秘的,就像一個夢一般……


  “可是夢總會醒的,她終於看見了那把鐵劍,看著她淒慘的眼神和晶瑩的淚水,我知道,好日子完了……


  “她問我是不是嵩山派的人,我說是,不僅是,我還是第一代弟子中的四師弟。


  “她沒有說話,轉身出了我的草堂,我沒有追她,一個人在屋中呆坐著,頭腦中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我隻知道月亮升上來了,清光灑滿全身,春夜很靜很靜,忽然,門開了,一個俏生生的影子站在門口。


  “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她,是吳霜。我們倆緊緊地抱在一起,春夜真靜啊,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這個夜裏,她把潔淨無瑕的身子交給了我,我知道,無論她是什麽人,以後我都不會離開她,都會保護她,不讓人傷害她……


  “她告訴我,她的父親本是神教江西分壇的香主,武功甚高,又喜音樂,吹得一口好笛子,因此江湖中人送他一個外號叫做‘鐵笛仙’。


  “數年之前,她父親在贛州道上與我的二師兄‘托塔天王’丁遜相遇,動起手來。


  “當時丁遜不敵,被他用鐵笛打中了兩處穴道。這一戰本來平常,丁遜卻以為是平生的奇恥大辱,他知自己力敵不能勝,竟悄悄跟蹤鐵笛仙夫妻,伺機下手。


  “三個月之後,他終於得了機會,在一家客棧裏用迷香放翻了鐵笛仙夫妻二人。


  “用迷香暗算傷人,雖然卑鄙一些,但若他當即將這二人殺了,那也沒甚麽,正教中人對付神教的手段向來也不夠光明正大。


  “可是我那二師兄道貌岸然,一張正人君子的臉孔,實則卻是心地偏狹,貪淫好色。


  “他既恨鐵笛仙傷他,又見吳霜的母親生得俊俏,竟然當著鐵笛仙的麵兒,將他妻子強暴良久!發泄獸欲之後,再將她一掌擊斃。


  “他本還要慢慢折磨鐵笛仙,但鐵笛仙已知無幸,搶先一步咬舌自盡。


  “吳霜輾轉得知此事之後,痛不欲生,從那時起,尋找丁遜,報父母之仇便成了她最大的願望。


  “她尋了一處地方,苦練三年武功,但再也忍耐不得,於是偷上嵩山,欲伺機刺殺丁遜。


  “丁遜做下了虧心事,當然是整日裏提心吊膽,嚴加防範。


  “吳霜雖看準了機會才出手,卻隻傷了他的臂膀,並無大礙,自己反被卡在丁遜設下的一個機關之中。


  “丁遜見她動彈不得,一時又是色授魂消,上來摸手摸腳,無所不為,倒也幸虧如此,吳霜才保住了一條性命。


  “吳霜趁他神魂顛倒之際,使出縮骨功夫,從機關裏脫身出來,卻被丁遜砍了一劍,受傷極重。


  “她憑著一股激憤之氣跑了出來,丁遜懼怕自己若大張旗鼓地追趕,會被本派中人發現秘密,於自己聲譽不利。


  “更料想吳霜必死,也就任她去了,結果吳霜被我救了下來。


  “我聽了這些,開始倒不信自己多年以來景仰備至的二師兄會是這樣殘忍下流的小人,可是吳霜她……


  “她怎會對我說謊?我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肺都要氣炸了,提起鐵劍便要去尋二師兄評理。


  “吳霜攔住我,她說父母大仇應當自己去報,這是其一。


  “她本不知我是嵩山派中人,隻因靈犀暗通,這才以身相許,不願我因他之故而和師兄反目成仇,這是其二。


  “她想和我安安靜靜地過一段好日子,這是其三。


  “望著她的淚眼,我知道她是對的。我雖是嵩山四大弟子之一,但向來不參與門戶雜事,便如派外散人一般,而二師兄一向威權甚重。


  “又與掌門師兄交稱莫逆,若我與二師兄紛爭起來,派中之人助二師兄的比助我的要多何止十倍!

  “我知道吳霜是為了我好,怕我鬥不過二師兄,但我不怕,這樣的不平事莫說發生在我心愛的人身上,縱使陌路相逢,也絕不能不管。


  “我已決意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可是吳霜說得對,我想和她安靜地過上一段好日子。我們都知道,無論是誰出手,以後便要亡命江湖,永無寧日……


  “可是,我們打的如意算盤這樣簡單,還是落到了空處。我和吳霜還沒有動手,丁遜那賊子已搶先發難了。


  “他不知從何處得知吳霜和我在一起,那一天,就已會同大師兄、三師兄不速而至,氣勢洶洶地要來清理門戶。


  “他們此來毫無朕兆,吳霜不及躲避,被堵了個正著。雖是以少對多,我沒作任何虧心悖德之事,倒也坦然不懼,當下將丁遜的所作所為和盤托出。


  “我原想,二師兄縱然奸惡,大師兄和三師兄卻還能明辨是非,哪知二人聽罷,麵麵相覷,再看看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丁遜。


  “半晌,大師兄開言道:‘老四,你莫聽那妖女血口噴人,你二師兄絕非那種人。你還是把那妖女交給我們處置,免受其害為好。’


  “我察言觀色,見大師兄雖侃侃有詞,說話之時眼珠卻是來回滾動。我心底一涼,大師兄其實已知丁遜的卑鄙殘忍之事,這般說話,顯是由於心虛之故。


  “我雖心下怒極,但也知眾寡不敵,拖延一刻好一刻,當下婉言道:‘吳霜之言是對是錯,小弟心中有數。不如三位師兄且先回去,若小弟查明是吳霜說謊,再把她交出不遲。’


  “大師兄沉吟未答,丁遜突然猛喝道:‘大哥,三弟,莫聽這小賊胡說!他與那妖女蛇鼠一窩,陷溺已深,今日若不重重處置,他日勢必貽羞門戶!’


  “我冷笑道:‘貽羞門戶之事已有人做下了,卻不是我!’


  “丁遜再也忍耐不住,虎吼一聲,拔劍刺來。我還了一劍,這時吳露已拔出鐵笛,衝了上來。


  “我師兄弟二人同門學藝,劍法上的造詣原本相差無幾。但丁遜酒色過度,身軀雖高大威猛,內裏都是掏虛了的。


  “我卻勝在心胸恬淡,對師授的劍法也比他領悟稍深,再加上吳霜從旁幹擾,三十招一過,丁遜已受了兩處劍傷,被吳霜鐵笛打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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