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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金雞嶺頭月初升(3)

  風清揚登登退後三步,胸口真氣一濁,回想起那老兒拳上力道若有若無,若實若虛,竟似隨時可以收發變換,不由暗暗心驚。


  那老兒借雙拳相撞之力向後淩空翻了兩個空心筋鬥,落地時穩穩站住,輕似鴻毛。


  他與風清揚一較力,竟是眉花眼笑,心道:


  這小子年紀輕輕,劍法很高,內力也竟不差。


  看來今日有一場大架好打。


  這老兒愛武成癖,向來罕逢敵手,遇見風清揚,隻一個照麵,便使他心癢難搔。


  當下猱身直上,笑道:“好玩!小娃兒!再接我兩招!”,左拳右掌,直攻上來。


  這時風清揚已知他並無惡意,一笑還劍入鞘,施出華山絕技七十二路“鷹蛇生死搏”,與他纏鬥在一處。


  這“鷹蛇生死搏”乃是百餘年前一位華山派前輩觀鷹蛇相鬥,有悟而創。


  雙手勁力有剛有柔,招法或如鷹之矯健跋扈,或如蛇之狠辣陰準,的是武林一絕。風清揚幼時學過這套武功,自學成“獨孤九劍”之後,極少動用拳腳,這套武功真正對敵還是首次使用。


  兩人拳來腳往,拆了二三十招,風清揚的“鷹蛇生死搏”已是相形見絀。


  這老兒勁力一忽兒微弱之極,一忽兒大得異常,那還罷了,他左手一路拳法開闔古怪,右手一路掌法卻勁健堂正,二者絕不相類,宛如兩個人各使一路功夫圍攻一般,當真是武林未有之奇觀。


  圓智等人靜靜觀鬥,心下俱各駭然:瞧不出這瘋瘋癲癲的老兒身手竟如此了得。


  再拆數招,風清揚腦中忽地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人來。見他拳來,不擋不架,向後一縱,托地跳出圈子,朗聲道:“且住!”


  那老兒正打得過癮,忽見風清揚停手罷鬥,不由一怔,道:

  “怎麽?你要用劍麽?也行也行!隻要有架打,我老人家倒不在乎你用甚麽!”雙手一擺,聳身又要放對。


  風清揚笑道:“前輩可是姓周,尊號上四下手的麽?”


  那老兒大是奇怪,“咦”了一聲,道:“你這娃兒怎會知道我老人家的名號?”這一反問,顯是承認風清揚猜得對了。


  這老兒正是周四手。


  南宋末年,中原武林有五大高手,號稱“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那“中神通”乃是全真教教主王重陽,他的師弟周伯通愛武成癖,行事卻是頑皮胡鬧,人送綽號“老頑童”。


  這老頑童天真爛漫,毫無機心,於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哪知造化弄人,老天偏讓他惹上一身情孽。


  三十二歲那年,師兄王重陽帶他到“南帝”大理皇帝段智興宮中做客,他因好武,結識了南帝的妃子劉瑛姑,兩人結下孽緣,瑛姑還為他生下一子,被鐵掌幫的裘千仞打死。


  東窗事發之後,老頑童為躲避瑛姑的苦苦追尋,數十年如一日地見她便跑,直至百歲之時,才由大俠楊過撮合,兩人和好如初,與一燈大師(即是當年的“南帝”)比鄰而居於百花穀。


  後來第三次華山論劍,重新排定座次,黃藥師、楊過、一燈大師、郭靖、老頑童等依次號為“東邪、西狂、南僧、北俠、中頑童”,是為新一輪的五大高手,以老頑童居首。


  老頑童與瑛姑白頭相聚,不知怎地,數年之後,瑛姑竟產下一子。


  彼時周伯通已過百歲,瑛姑也九十有餘,那委實是天下奇聞,倒也無理可解,都是大大歡喜而已。


  此子長成之後,非但一表人才,為人也與老頑童大不相同,端嚴謹飭,精明強悍,全無一些乃父風采。


  老頑童一生胡鬧,老來得子,喜悅難以言宣,對之寵愛異常,小小不肖也不放在心上。


  此子二十歲那年,在百花穀外對了一頭親事,逾年產下一子,便是周四手了。


  造化神奇,出人意表。


  這周四手的爹娘都是端方正派之人,他都從小親炙神父,非但傳了他一身功夫,諸如雙手互搏,空明拳等奇技,更傳下了老頑童喜武成癡,天真爛漫、頑皮胡鬧的性兒。


  他父母屢次禁製而不聽,那也無可奈何。


  周四手十七歲那年,忽有一日,祖父周伯通、祖母瑛姑及一燈大師三人同日坐化,時年周伯通與一燈大師俱滿了一百四十歲,瑛姑也有百三十歲高齡。


  周四手隨父母葬了祖父等三人,守孝三年,便耐不住穀中寂寞。一日辭了爹娘,開始在江湖上闖蕩。


  他出道之時,正是元代中後期,韃虜暴虐,生靈塗炭,這些事於他卻如過眼雲煙,毫無幹係,每日隻是東遊西蕩,嬉戲玩耍,到處尋人比武,隻求好頑,倒也沒有名利之心。


  年時既久,他武功愈來愈高,在江湖上也有了點小小名頭,人送個外號叫做“周四手”,那是讚賞他手法快捷,有如生了四條手臂一般。


  他聽了洋洋自得,索性舍了本名,專以此自稱,時間一長,不但別人不知他本名,他自己也幾乎忘記了。


  二十年前,周四手曾兩次遇見風清揚的師父段子羽,交手之下,遠遠不敵,乃對段子羽欽服備至。


  段子羽與張無忌,張宇初決戰於明教總舵大光明頂,周四手也曾在場,眼見這三位高手玄功通天,自愧弗如,灰心喪氣之下,又回了百花穀中,隱居不出。


  但他的性兒真如猴兒一般,回穀中待了幾年,父母一去世,穀中再也無人陪他說話玩耍,忍不住再次出山,行止不定,隨遇而安,倒也無牽無掛,逍遙快樂。


  今日他自一個鄉村戲班子裏偷了幾套破爛戲裝,正與幾個孩兒裝扮起來,大吵大鬧。


  聽得大隊人馬經過,便追來看個熱鬧,恰巧碰上風清揚這一隊,幾句話談過,便不明不白地動起手來。


  他自四雄手下逃出的身法正是祖母劉瑛姑在泥沼之中悟出的“泥鰍功”,數十年來江湖從未一現,以故眾人均不識得。


  風清揚與他交手數十招,見他施出“雙手互搏”的奇技,驀地想起師傅曾經言道周四手其人,聯想起他的相貌行事,益發疑惑,這才住手將他行藏喝破。


  周四手被風清揚叫出名字,心下驚疑不定。


  風清揚將與段子羽的淵源簡說一過,周四手霽然色喜,嘖嘖讚歎道:

  “怪道你小娃兒年紀輕輕,身手竟如此了得,連我老人家也占不到你的便宜,果然是名師出高徒,了不起!了不起!”


  風清揚任他讚譽,微笑不語,暗想:

  這老兒心地純樸,倒很可和他交交。


  此番攻打魔教又多了一個好幫手。


  周四手讚得夠了,問道:“喂!小兄弟!你們到哪裏去玩?帶我一道去可行麽?”


  他已年近八十,論年紀做風清揚的祖父也還綽綽有餘。這一句“小兄弟”叫了出來,旁觀年輕的弟子有的已忍俊不禁,掩口笑了出來。


  風清揚見他有趣,童心忽起,頗想逗弄他一下,肅容道:

  “我們要到前麵去打大架,很危險的,可不能帶你去。”


  周四手一聽有架可打,眼睛瞪得有如銅鈴一般,嚷道:


  “你小娃兒恁地不夠朋友!我老人家平生最愛的便是打架,甚麽危險也不怕!好兄弟,你帶我去罷!”


  他也不問與誰打架,為甚麽打架,竟自軟語相求起來。


  風清揚心中暗笑,卻板著臉道:“不成!絕對不成!”


  語音甫落,周四手向後一仰,已坐在地上大哭起來,雙手亂扯自己胡子,雙腿亂蹬,口中嘟嘟噥噥,也不知說些甚麽。


  眾人誰也沒料到會有此事,詫異之餘,相顧莞爾。


  風清揚見逗弄他也夠了,忙道:“你起來罷!我們帶你同去便是了!”


  周四手破涕為笑,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笑容可掬地道:


  “我早知小兄弟你是好人!喂,給我一匹馬兒騎行不行?”


  風清揚笑著應了。


  隊中有不少供換騎的馬匹,擇了一匹鞍轡鮮明的馬兒牽來給他騎乘。


  周四手得意洋洋,翻身上馬,衝在最前頭,與葛氏五雄纏夾不清,嗷嗷爭辯去了。


  一行人眾愈向前行,知自己離魔教巢穴更近了一分,無不小心謹慎,詳加防備。


  哪知一路上全無異狀,順順當當地走了五十多裏路,已到了一處名為霍家集的鎮上。


  依照先前的部署,殷融陽、宗子靈、劉乾率前鋒人馬已在鎮上等候,將鎮上所有的飯鋪,旅館全都包了下來,猶嫌不足,那也隻好將就了。


  過了半個時辰,淨思、梵修、萬裏風率後隊來到,圓智傳下令去,各人四散飲食,今晚便在此歇息。


  派出五十餘名精幹子弟,在小鎮四周哨探,一有動靜,便放旗花火箭為號。


  眾人領令,吃過飲食,各尋住處歇息去了。


  三更時分,霍家集中心的悅來客棧中油燈光焰閃爍,圓智、殷融陽、淨思、風清揚四人在燈下展開一張附近地形草圖,議論不住。


  此地離魔教總舵黑木崖隻有七十裏遠近,那是已近眾魔頭的臥榻之畔了。


  正教中人與魔教爭鬥數十年,這黑木崖卻還從來無人上過,道路是長是短,是寬是窄,更加無人得知,隻聽江湖上傳說,那“黑木崖”中有個“崖”字,自是壁立千仞,險峻異常,上上下下均須用碩大的藤筐,再用絞盤將人搖了上去,委實是易守難攻之地。


  四人商議良久,均覺不可莽撞,還是先遣人偷著上崖查勘一下地形為是,隻是這所遣之人,武功、智謀均須出類拔萃,萬一事情敗露,方可全身而退。


  當下,殷融陽、淨思、風清揚均自告奮勇,願上黑木崖一行。


  圓知沉吟半晌,緩緩道:“淨思師妹,以你的武功膽略,這黑木崖原也去得,隻是殷、風二位素來與魔教眾魔頭打的交道較多。


  “十大神魔中又頗有人對他們賣交情,恐怕更合適一點。”


  殷融陽不願心上人涉險,也力勸她在隊中輔助圓智大師,坐鎮中軍。


  淨思知道他二人是一番好意,也隻得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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