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名思利想銷難空(1)
這句話說將出來,成清銘全身一顫。
他雖知寧清宇覬覦自己的掌門之位有年,卻萬料不到他會在此時此刻,這般直截了當,無所顧忌地提出這等無理要求。
他心神大震,惶急之情登時現於顏色,但他畢竟是一派掌門,又是五嶽劍派的盟主,平生不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片刻間便即寧定,冷冷地道:
“好得很哪!我早就嫌這勞什子的掌門人和盟主做得瑣碎無味,久有退位之意。隻可惜呀隻可惜!”
鄧清微忍不住問道:“可惜甚麽?”
成清銘微微一笑道:“隻可惜九師弟過早歸隱山林,否則這個位子讓他接過來倒是相得益彰。
“現在退位讓賢,那也好得很哪!但不知賢——在何處?”
氣宗五人臉上均是一熱,成清銘話語中皮裏陽秋,實則是指斥他們五人包藏禍心,才具平庸,五人都聽了出來。
李清虛臉上一紅,便要發作。
寧清宇使個眼色將他止住,站起身來,施施然跨出兩步,微笑道:
“大師哥勿要誤會,以為這些都是小弟的意思。
“實則小弟頗願讀書終老,不問俗務,奈何眾師弟苦諫再三,我不願違拗大家的意思,這才附和眾人前來與大師兄商量。
“其實以小弟的才具,比之九師弟是天差地遠的了,這個‘賢’字更是不敢當得很。”
他這番話麵上客氣,其實隻自承不如風清揚,絲毫不提與成清銘的高下,那顯是說:
我雖不及九弟,但比你還強上那麽一點點。
這層意思眾人也都聽了出來。
成清銘麵色一變,朗聲道:“老二,不要裝腔作勢了,我與你同門數十年,互相的根底大家都清楚。你想怎樣,爽爽快快地說出來罷!”
寧清宇冷笑一聲,道:“大師兄,這樣說來我便不客氣啦!我與眾位師弟商量過幾次了,大家都以為你不適合再任掌門之職。
“你若幹幹脆脆地答應讓出這掌門之位,大家皆大歡喜,你和嫂夫人等下半生的日子,小弟我負責安排得妥妥當當的,豈不是好?”
成清銘冷冷地道:“有勞費心,我隻要口中有氣,手中有劍,下半生的日子倒不勞你來操持。我隻問你一事,若是我不答應,你又能怎樣?”
寧清宇眯起雙眼,目中寒芒一閃而過,冷冷地道:
“若是這樣,大師兄就未免太過不識時務了。我們隻好軟諫不成,便來硬諫,口諫不成,便來兵諫!”
成清銘麵色一變,道:“這真是大家商量好了的意思麽?”
他這一聲大喝有如晴天霹靂,自李清虛、孟清愁以下,那四人身軀同時一震,在他兩道冷電般的目光下,那幾人都低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
寧清宇踏上一步,沉聲道:“正是。”
成清銘掃了他一眼,道:“現下我還是掌門,這裏輪不到你來發話。
“老三、老四、老六、老七,我來問你們,你們可以捫心自問,這些年來,咱們在武學上見解不同。
“所以咱們之間不如你們與二師兄親厚,可是我姓成的有半分虧待你們沒有?”
那四人心中有愧,俱都不敢還言。
成清銘歎了口氣,道:“我身為本派掌門人,這麽多年來不能發揚光大前輩流傳的基業,無德無能,說老實話,我心中一直有愧。
“我自己也知道,華山派之所以還在江湖上聲名炫赫,還穩穩坐著五嶽盟主的寶座,那不是因為有我成清銘,而是因為段師叔當年的遺澤,也有九弟他一份功勞。
“可是我已經盡力而為了,在派內我力求處事平允,對派外我維護本派聲譽,以至不擇手段,做出一些令人汗顏的事情,像前次與十大神魔的比武便是。
“我算不上一個好掌門,可是我沒半分私心,天地神佛在上,成清銘此心昭昭,天日可表!”
他這番話語誠摯懇切,鏗然有聲,李清虛等四人聳然動容,麵麵相覷,俱有愧意。
寧清宇眼見勢頭不對,哈哈笑道:“大師兄好口才,可惜這裏並非你演說之地。今日我為本派前途著想,請你退位,並非讓你自表功勞,煽惑人心!”
成清銘森然道:“你為本派前途著想?本派前途在你手中會比在我手中更光明麽?隻怕不見得罷!”
寧清宇右手按在劍柄之上,睥睨著成清銘道:“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大師兄,你可以四麵看看,這劍氣堂上你這一邊有幾個人,我這一邊又有幾個人?”
成清銘麵色一變,尚未開言,堂外一個爽朗的聲音道:
“我們這邊有五十多人,你們隻有五個人!”
眾人聞聲望去,堂外大踏步走進兩個人來。
前麵一人身材威猛,豹頭燕頷,正是華山派劍宗第二高手,素有“副掌門”之稱的五師兄許清陽。
後麵一人卻是成清銘的大弟子封不平。
封不平直截來到成清銘麵前,施一禮道:“啟稟師父,劍宗五十四名弟子已齊集堂外,無一缺失。”
成清銘心中一寬,微笑道:“甚好!”
許清陽性子剛猛直爽,他在殿外聽到寧清宇的說話,早就氣得頭發上指,七竅生煙,這時大聲喝道:
“二師兄,你竟然帶同人來犯上作亂,這還有規矩,有王法了麽?我跟你說,華山派劍宗兩代人馬,除了風九弟不在山上,現下五十六人都在你眼前。
“今天這個掌門之位我們不讓,你要想當這一派掌門,須得先將我們五十六人一個不剩,全都殺掉。要想動武,哼哼,從我姓許的開始罷!”。
“罷”字出口,一柄寶劍已綽在手中。
寧清宇籌劃此事既久,一切變故早在算中。
這時雖聽許清陽言出無狀,卻隻微微一笑,絲毫也不動怒,緩緩道:
“事情既已到了現今這樣地步,我看隻有別謀善法。我們不服大師兄任掌門,大師兄也不答允讓出此位,那怎麽辦?總不能自家兄弟亂殺亂砍罷?
“不如這樣,向來為一派之主者,唯有德有力者居之。我與大師兄心術並無分別,這德嘛,也不是論斤論兩可以稱得出來的。
“不如今日咱們比劍奪帥,勝者任掌門之職,敗者回鄉種地讀書,終老林泉。這便不傷和氣,五師弟,你看如何?”
許清陽沒料到他竟溫言商量,提出比劍奪帥的法兒,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成清銘歎口氣道:“我身為一派掌門,弄得自己派中人心不齊,竟需用這樣法子來定歸屬,唉!我罪幹非輕,那就這麽辦罷!”
寧清宇見他答應,不由霽然色喜,使個眼色,示意李清虛等將桌椅搬開。
這劍氣堂方圓數十丈,將桌椅一搬,便是個絕好的演武場子,倒也不必另擇他處。
李清虛等未料有此變故,但聽二人將要比劍奪帥,驚訝之中倒也有點興奮。
他們雖誼屬同門,卻也很久沒見過大師兄和二師兄的出手。
在他們師傳的這一係,成寧二人的武功深湛,遠超餘人,二人相鬥,不知孰高孰下,當下興興頭頭地將堂上清理幹淨,一時之間,渾忘了適才還是劍拔弩張的對峙,也忘了這場比鬥竟是為了擇定新任掌門,事關非小。
寧清宇緩緩拔出佩劍,做個“請手勢”,沉聲道:“大師兄,請發招罷!”
成清銘搖搖頭,緩緩將劍豎在胸前,眼望堂內供奉的華山曆代祖師的神主牌位道:
“弟子成清銘,素來無德無才,招致同門之怨,今日比劍奪帥,委實是逼不得已,列位祖師在天有靈,原宥則個!”
話音未落,劍光一長,長劍有如靈蛇一般,破空而出。
眨眼間已向寧清宇刺出六劍,勢道之烈,勁力之猛,無一不是第一流高手的風範。
他知這一戰關係非小,已在這幾劍中將平生所學發揮到了極致。
在場眾人無不從心底裏佩服出來,暗暗喝了一聲好。
寧清宇擺動長劍,接架相還。兩人雖非一師所授,但久在同門學藝,於華山劍法各自浸淫數十年,委實是熟極而流,便在夢中使出,也絕不會有半分差池,於對方所使的一招一式,也無不了然於胸。
“錚錚”聲響,兩人瞬息之間已迅疾無比地拆過了三四十招,雙方竭盡所能,卻不能占到半點上風。
兩人鬥得極是緊湊,但在別人看來,卻不覺其快,但見其美,他們也都是華山劍法的大行家,這時見兩位師兄將本門劍法使到如此地步,無不心曠神怡,死心塌地地佩服。
至於風清揚的出手,既與他們平素習練的路子不同,高妙之處又難以領會,反而不如看這個來得有味。
寧清宇久鬥不下,眼見過了七八十招,自己猶自不能占到上風,反而漸顯劣勢,心下不禁焦躁。
當下向成清銘的左右各發一劍,封住他閃避的去路,第三劍發出,卻是直上直下,向成清銘當頭斬來。
成清銘避無可避,隻好舉劍向上封擋。
“當”的一聲大響,雙劍相交,寧清宇臉上紫氣一閃,成清銘卻向後退了一步。
成清銘畢生專修劍法,以“巧快”二字為宗旨,他雖生得肥胖,於膂力硬勁一道並不見長。
寧清宇貌相文弱,卻畢生修習“紫霞神功”,這時劍上附以內力,當頭劈下,力道竟是大於成清銘。
二人雙劍一交,成清銘已是稍微輸了半招。
寧清宇一見此法奏功,當下依樣行事,先出劍封住成清銘的退路,再將劍當頭斬下,與他較力。
成清銘枉自有一身超妙劍法,卻無計破得他這似拙實巧的法門。
兩人雙劍交到第五度,成清銘已是連退了七八步,手臂也微微覺得不適。
成清銘暗中歎了口氣,想道:
到此地步,我還能隱藏甚麽?
不使出看家本領,更待何時?
眼見寧清宇第六劍當頭砍下,長劍竟自不擋不架,反手一劍,直刺寧清宇前心。
這分明是兩敗俱傷的打法,若不變招,寧清宇這一劍固然能將他砍作兩片,自己卻也是開膛破肚之禍。
寧清宇一見大師兄這麽不顧性命地蠻打,倒也嚇了一跳,連忙回劍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