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29】虛假的離開真切的送行(一)
宿舍姐妹們忙著收拾行李的那兩天,我也在儘力裝成準備返鄉過年的樣子。
去年冬天這個時節,我在高中學校旁一家小攤上挑選了一件黑色鴨絨襖。我拿它和前年老師送的一件黑色毛呢褂,交替著穿了近幾個月。
冬天的洛陽,室外格外乾冷,那件鴨絨襖已經裹不住我持續抽條的身高,腰下方微微有些透風。
其實我並不喜歡黑色,雖然它很內斂。
黑色,就如13歲那年秋夜的顏色,總是讓我覺得罪惡、沉重和壓抑。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熱情的紅色,像紅日初升,將希望和溫暖投射到人間,彷彿能驅趕掉我內心埋藏的所有的黑暗和寒冷。
我從華銘當初給的那疊錢里,抽出了1張。自己一個人坐上公交,去了洛龍區最大的關林批發市場。
早聽宿舍姐妹們講過關林批發市場有琳琅滿目的好貨,但從沒正式和她們一起逛過。那天,我一個人,準備切身體驗關林批發市場的盛世繁景,順便給自己添身新衣。
那天,我相中了一件及膝的紅色鴨絨襖,從八十五一口喊到三十五。
賣衣服的老闆娘起初是不打算理我的,但最後盯著我上下看了好久,直接從纖瘦的塑膠模特身上扒下來,讓我試試。
我穿上后,她就一直感嘆:我的身材能將他們的貨物穿出不輸大牌的氣質感。
我幾乎沒怎麼軟磨硬泡,老闆娘最後盯著我脫在一旁的已經發灰的黑色鴨絨襖,試探問道:「小姑娘,還在上學吧,是不是要放寒假了?是不是挺不容易的?」
我詫異地望了她一樣,還沒思考清楚該怎麼回復她,她就連連擺手道:
「我都沒見過你這樣會砍價的小姑娘!大家都挺不容易,天氣預報說後天洛陽就要下暴雪了,這個就當送你過冬了,快過年了,一年到頭給自己添身暖和衣裳是件好事兒,俺不打算掙你這幾塊錢,你拿去吧拿去吧,就當阿姨送你的…」
我接過她包好的袋子,連聲向老闆娘道謝。
溫暖之餘,我欣喜地進了鞋城給自己添了一雙棉里的黑皮鞋。最後,在路過內衣門面時,給自己迅速買了2件新的內衣內褲。
是啊,要過年了。
一身新衣服,是又長大一歲的標誌。
記得在外婆村,每年大年初一的那天清晨,看鄰居的孩子們都穿新衣、拿著書包或布兜兒挨家挨戶拜年討瓜子糖果,我大多數的目光都盯著他們的新衣,內心羨慕不已。
直到今日,我終於長大,終於逃離了那片罪惡的故土,在遠方,我可以自由地過僅屬於我一個人的年:穿一身自己喜歡的衣服,在大年初一的早上,讓長大后的自己去安慰一下那顆蜷縮在內心深處的幼小靈魂。
那天我滿載而歸。第二天我送走了宿舍的姐妹仨,第三天才是我『捏造的』火車發車日。
『臨行』那天,傅華錚真的來了。
大概7點時,在樓上漫不經心收拾行李的我,收到了他發來的簡訊。
我背上我略微輕盈空蕩的書包,提了個裝新衣服的手提袋子,鎖上宿舍門下了樓。那會兒宿管阿姨恰好不在,免去了我腹部打好的草稿,省去了要做的解釋,我頓時鬆了一口氣,忙溜出樓門。
樓前台階下,傅華錚手裡竟然提了個體積不小的深灰印花的的皮質旅行包。
天飄起了雪花,落在我的手背上,它們並不稠密。
但地面氣溫也足夠冷,雪花都沒有機會融化,淺淺乾乾地鋪開一層,像天上有個米面糧倉管家,往整個天地間拋灑了一層白白的粉.面。
最白最白的那幾把,彷彿都拋灑在了華錚的頭頂上。
「你、你來了很久了嗎?」
他抖了抖那個手提袋上的雪,笑道:
「其實沒多久,今天我開我哥的車來的,專門送你,車停在餐廳門口中心大道邊兒上了,我怕你還沒睡醒,就在下面等了會兒,也就半小時不到,就開始發簡訊提醒你了。」
我驚訝地望著他,忙追問:「你哥他不用車嗎?」
「他還在北京沒回來,車才弄回來幾個月,不開開哪知道是好是壞。」
我很想繼續問華銘在北京很忙嗎?最近他有回過洛陽嗎?
可最終我沒敢追問。我發現他裹著黑色風衣有些單薄,我忙切換話題:「華錚,你站這麼久,不冷嗎?不怕著涼嗎?」
他笑道:「你竟然也知道關心我!哈哈哈…不過,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哪有這麼容易生病!」
看我似乎有些內疚,他忙岔開話題:「對了,子君,這段時間每次看你身上都是這一件黑襖,黑色雖然襯托不出大學生本該有的朝氣,但估計應該是你喜歡的顏色吧,我想象著你的身材,幫你挑選了件黑色羽絨服,你要不要穿上再出發?據說淮河邊是沒有暖氣的地方,冬日裡應該只會比洛陽更冷吧?」
我微微張開嘴巴,聽著他對我如此小心翼翼的關心,盯著他頭頂上的那層白色雪花。
我不傻,我知道他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從上次送我手機的那個早晨,我就知道他在期待什麼。
只是,我害怕直言拒絕會失去這麼個好朋友。
但我又不可能點頭答應。
我一路走來,朋友不多,很開心大一才半年而已,就讓我認識這麼個優秀的學長,結識這麼個好朋友。
儘管,我們的背景和條件都相差如此之巨。
背景什麼的,它們總會在無形中自動固化階層,會讓人懷疑建立友誼的動機,讓原本的善意,會被猜忌,讓大家敏感,讓人有隔閡,讓人望而生畏。
雖然說時代在進步,也都在提倡人人平等,但是個正常人,都不會覺得這種門第鴻溝真的無所謂。
階級差別在什麼年代都會存在,永遠不會真正被打破。
還有,有些東西,尤其是異性好朋友這種友誼,一經轉折,就不會純潔,最後多數會徒留一地雞毛。
而且,我不值。
13歲那年秋,我就失去了女孩子最貴重的東西…
望著華錚,突然,我的眼裡出現了華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