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天子下跪

  五更時分，東方的天際才有一絲魚肚白，溫室殿的宮人已經開始忙碌起來。


  暖閣之內睡的正香的孟軒鶴被一陣窸窸窣窣之聲擾醒，他做了一個伸手撈的動作，卻撲了個空。


  黑眸朦朧睜開，見枕邊的人已經不見了。


  他翻身坐起，看見桌子前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初南正對著一麵銅鏡，一手握著一把頭發，用牛角梳子自上而下慢慢地梳著。她穿了件荷白色的衣裳，襯得背影更加纖瘦，一頭青絲垂瀉而下，襯著蒼白的膚色，在燭光的掩映之下，看上去有一種非塵世中人之感。


  聽見床上的動靜，林初南握著頭發扭頭，看到孟軒鶴正坐在帳中看著他，她清眸淡淡，瞪了他一眼，扭回身去繼續梳頭。


  昨晚，是她重生以來睡的最安穩的一夜，也沒再做噩夢。


  他睡覺可不老實，幾次將腿跨在她的身上，還把手伸進了她的被窩裏抱她，她掙紮了幾次，奈何他沉的像頭牛，又踢了他幾腳，隻聽他咕噥著說這隻是低輕度，最後實在是困了，加上服的藥中有安神之功效，沉沉地睡了過去。


  早上醒來，發現兩人共同蓋了一床被子，林初南直想咬他幾口，但見他睡的沉穩，安靜的竟如一個孩子，她試著戳了一下他的額頭，他也隻是在軟枕上蹭了蹭，她便不想咬他了。


  他跟皇帝哥哥可大不一樣呢。


  記得有次皇帝哥哥留宿在了椒房殿，她夜裏醒來癡看他的俊顏，還沒等手伸上去，腕子便被他一隻手狠狠箍住，脖頸被他另一隻手掐住，她及時喊出聲，他才清醒過來，見是她，才鬆了手。


  皇帝哥哥連睡覺都滿是戒備，容不得人輕易靠近。


  “想什麽呢？”


  失神的空當，孟軒鶴已經從床上下來，停在了她身後。


  她從鏡中看了他一眼，垂下了頭，“沒什麽，你不再睡會兒？聽滄海說，這幾日你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滄海這家夥，才提拔上來就開始在林初南麵前揭他的短了。


  他笑了笑，“突然轉換了時空，我得倒時差，在我們那個世界，這個時辰是子時，對，是子時。”


  林初南也沒懷疑，梳順了那縷頭發，放下牛角梳站了起來，“昨天因為意外我沒去功德殿，今日得過去哭臨，你自便吧。”


  “我跟你一起。”


  林初南歪頭看著他，“你也去？”


  宮裏頭人都說，自從林皇後仙逝，皇上一次也沒到靈前去過。


  “我昨天就去了，還看見了你，也是奇怪，可能是愛屋及烏，連你的屍體我看著都是眉目如畫，很是漂亮。”


  林初南眸子一凝，“不準對林皇後不敬！”


  從沒聽人會誇讚一具屍體長的好看。


  孟軒鶴悻悻點頭，“你別凶，我不誇就是了。”


  林初南忽而問：“你突然功德殿去做什麽？”


  “當然是想看看你了，別說我感覺你長的跟王婕妤還真是有點像。”


  林初南撫了一下臉頰，像麽？她從來不覺得。


  孟軒鶴開始找衣服自己穿，林初南見狀本要喊人進來伺候他穿，哪有讓皇帝自己穿衣的道理？


  但聽見他說的話，她又呆了一下。


  “其實我是聽見鍾聲過去的，我怕你會被叫魂叫走，我把念經的和尚都攆走了，又趕來溫室殿，果然見你昏死在床上，你說，我們倆是不是心有靈犀？”


  林初南想到昨日在暖閣裏，眼看著梅心與月晴對她的痛楚置之不理，漠然離去，她心內的害怕與絕望。


  兩隻手不由得握在了一起，緊緊地握著。


  “誰跟你心有靈犀？”


  沒了和尚念經，功德殿上的靈堂顯得安靜了許多，廊下掛著一色的白燈籠，梓宮前白汪汪都是穿孝之人。


  林初南與孟軒鶴乘坐的禦攆在外麵停下，兩人步行進了庭院，靈堂上諸人迎著請安。


  王昭儀建章宮獲寵，皇上又親自到溫室殿為她主持公道之事已經在宮裏傳開了。


  王昭儀還是婕妤的時候，就算是養育著太子，也沒能讓皇上多看她一眼。


  也不知道是使了什麽法子。


  靈堂之上的妃嬪們個個都眼熱，卻礙於皇上在側，不敢多說一句話。


  且她們也奇怪，昨個兒皇上來了，靈前燒氏並不十分悲傷，隻是隨意地將紙扔進了銅盆之中。


  還撤走了為林皇後超度的一百零位高僧。


  本以為皇上對林氏厭棄至極，連喪事也不願意好好地辦了呢。


  誰曾想皇上這麽快又來了。


  不知道皇上不是真的受了刺激，還是被林皇後的魂魄給嚇住了，最近行事特別反常。


  林初南站在靈前，微垂了首，想到死去的親人，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滾下來，一旁侍立的宮人見狀，以為她是為林皇後而哭，忙上前勸尉：“昭儀，節哀吧。”


  林初南拭了淚，“燒紙。”


  宮人拿了紙錢遞上，林初南就著燭火引燃，放進了銅盆之中。


  一旁的孟軒鶴也要了一些紙錢，一改昨日的隨意，正而八經地跪了下去，將紙錢引燃，放入了銅盆之中，還雙手合十祈禱起來。


  侍立之人有點呆。


  且不論皇上昨日來時的輕浮隨意與此時的虔誠肅穆有多麽大的反差。


  本來宮裏都在傳皇上害怕皇後的冤魂不散不敢踏出建章宮一步。


  冷不丁地皇上又在皇後靈前跪下了，難道是懺悔？

  後頭跪著的衛婕妤，華充儀，穆美人，上官美人，戎美人及其他品階更低的侍妾也都看見了這一幕。


  宮外早已傳開，大將軍大司空林萬裏死後，三軍將士痛不欲生，將林大將軍的屍體運到終南山，以手為鏟，以衣為車，掬土以葬，形成了一個小山丘大小的巨大墓塚，與大齊武宗皇帝的長陵遙遙相望。


  當年武宗皇帝托孤之時，是何等的信任林大將軍。隨後的日子裏，林萬裏扶持年僅八歲的孝景帝登基，與民休息，發展農業，改革經濟使得孝景帝一朝有了中興之象。奈何孝景帝英年早逝，又無子嗣，朝廷一度混亂。當時朝堂之上有一股勢力有意擁戴平王孟軒朗為帝，但平王驕奢淫逸，並非帝位首選，林萬裏力排眾議，隻身趕赴南臨王府，把世子孟軒鶴接回宮裏，扶上皇位。


  林家世代忠良，林萬裏怎麽可能謀反呢？


  皇上今日一跪，似乎證明了，林家真的是蒙冤而覆。


  正悲傷的林初南，轉過頭來，見孟軒鶴跪下了，也怔了一下，又看了看後麵諸人的表情，便知道了她們在想什麽。


  她冷眼瞧著，沒拉孟軒鶴。


  且就將他當作皇帝哥哥，他本該為她跪下。


  他負了她，騙了她，還害死了林氏滿門，區區一跪，算得了什麽？

  她說，“皇上，您有什麽話要對皇後娘娘說的麽？”


  孟軒鶴看看她，也覺此處應該說點什麽。


  他沉吟了一下，望著靈前的牌位道：“皇後啊，朕對你十分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