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難於自拔的泥潭

  「發包方開始說別墅的尖頂超過兩米二高度的算面積，到結賬時竟賴了。總包方又七賴八扣，許多另星簽工都不算給我。而民工們做了活，就要工錢的。我去和總包方交涉，他們不理睬我。我發不出工錢，民工們就追打我，把我在工地上推來推去跌了好幾跤，渾身是泥。臉磕在一個磚角上，磕出了一個洞。我沒辦法，就在半夜裡，趁民工們睡著的時候，逃跑了。好慘啊，逃跑時，我望著流血流汗辛苦了一年的工地，和問朋友借來的機械設備，哭了。後來這些設備被民工們扣住，都當廢鐵賣掉了。」 

  屋子裡一片嘆氣聲。 

  李錦軒喝了一口水，才說下去：「到這時候，我已經借了十多萬元的債。不要說還債，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只好問一些窮朋友東借一百西借五十地過日子。就是在這時候，我碰到了高美德這個大騙子。我的防騙五術，敵不過他的誘騙四步曲，一下子就被騙掉了十三萬多，我陷入了難於自拔的泥潭。我沒錢還債，沒錢吃飯，沒錢再跑工程，還要被債主追殺。」 

  李錦軒說到這裡，聽的人都長長地嘆息著，意猶未盡地走出去。那個修過自行車的人，邊往外走邊說：「我還是去修自行車吧，不跑工程了。」 

  李錦軒報案后，等了一個多月，沒等到消息，就去派出所問，上次接待他的那位年輕民警告訴他，他們還沒有發現這些人的蹤跡。 

  李錦軒走出來想，還是自己的事自己辦吧。 

  他乘車來到那天捉住朱宏祥的地方，轉來轉去看看，心裡想，朱宏祥的車子停在這裡，下車后，車子開走了，他往前走。說明在他走去的前方，不是他的住所，就是他們搗漿糊的新窩。 

  如果是後者，他們肯定要釣魚。談工程的人特徵很明顯：一般一到兩人，腋下都夾著，或者手裡擒著一隻黑包，走路慢吞吞，目的地往往不大明確。 

  有的要問路，有的還東張西望地觀察，很謹慎。對這種同行，他一眼就能在人群中辨別出來。所以，李錦軒決定在這裡候候看。 

  他站在立交橋下的一個洞口裡，看著那條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站累了，就坐在裡邊的一個水泥墩子上。 

  橋上車水馬龍，隆隆作響。橋下人跡罕至，很安靜。 

  在這裡候人，條件比上次那裡好多了。上午九點到十半點，下午一點半到三點，是談工程的最佳時間。 

  大家都盡量避開吃飯時間，只怕搗漿糊人開口要飯吃。所以李錦軒每天上午九點來盯，下午四點回去。 

  盯到第三天，他終於看到有兩個談工程模樣的人，夾著小皮包從那條橋邊的馬路上往裡走去。 

  李錦軒不動聲色地看了一會，見他們走進路西邊的一個住宅小區去了，他才悄悄跟上去。 

  他們彎彎繞繞地走向小區的深處。李錦軒遠遠地跟著他們。 

  他們走進一幢舊樓，沿老式樓梯往上走去。李錦軒迅速跟進去，與他們隔著一個樓層往上走。 

  走到四層，他們來到一家人家的門外，叮咚，按門鈴。門開了。 

  門外的人問：「蔣經理在嗎？」門裡的人反問：「你們找什麼單位？」門外的人問：「東華建築公司。」 

  門裡的人說：「對對，請進。」門外的人走進去，門「怦」的一聲關了。 

  李錦軒往下走去。他知道高美德不會在這種地方。這裡是一個建築公司的一個分部，可能要分包或清包什麼工程。這種總包方，辦公室都比較小。是真是假，大都是這樣的。 

  而高美德騙慣大錢，小錢不會開眼的。要騙大錢，就必須釣大魚。要釣住大魚，就得有大鉤大網，詐騙的辦公室，道具什麼的，都弄得像模像樣的。 

  李錦軒繼續坐在橋下盯。 

  盯到第八天，他又發現了兩條魚，夾著包往南遊去。他們慢慢地走著，看來看去，走過那個小區，一直往南走。 

  李錦軒鑽出橋洞，跟著他們。走了大約兩百多米，他們朝路邊一幢五層的商務樓走去。來到商務樓前面，他們往上看看，走了進去。 

  李錦軒正要跟進去，往後一看，見又有一群魚往商務樓走來。這次是三個人，也夾著小黑包，邊走邊說著什麼話。 

  李錦軒往旁邊閃開，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看他們往哪裡走。三個人也走進了商務樓。走進去的時候，其中一個手戴勞力士名表的老闆看了他一眼。 

  那種警惕的眼神，他太熟悉了。 

  這是一幢比較低檔雜亂的商務樓。李錦軒走進去，先觀察了一下，才慢慢走上樓梯。走上二層，他見過道里鋪著地磚，一間間門關著，門外不是放著垃圾簍，就是頓著痰盂。 

  門邊的牆上都有一塊銅牌，都是一些皮包公司。他輕輕地走過去，一塊塊銅牌看著。沒有房產公司的牌子。他就退回來，再走到三樓去看。 

  三樓的過道里鋪著暗紅的晴綸地毯，地毯上很臟。李錦軒抬頭一看，心禁不住急跳起來。他連忙往後一退，將身子隱到牆邊。 

  就在這裡！肯定是他。公司的名字變了，叫興美房產開發公司。牆上半圓形的大銅字，非常顯眼，比在五角場的還做得大。一間間辦公室的門上都有銅牌。還是董事長室總經理室工程部開發部什麼的，一應俱全。 

  要不要就進去找他？李錦軒緊張地想著。一個人行嗎？要是他們耍無賴，不還錢，還打人怎麼辦？要是他們把我的包搶去，把裡邊的證據毀滅了怎麼辦？ 

  這樣想著，他趕緊退下來，走出商務樓，找公用電話給鄧家林打手機。電話里傳來錄音聲：對不起，你拔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拔。 

  奇怪，他怎麼關機了呢？李錦軒急得不知怎麼辦好。 

  他看看時間，已是下午三點。趕回去請鄧家林，已經來不及了。他馬上翻出那個蘇北人的手機號碼，打過去：「老秦嘛，我是小李，你現在在哪裡？在外地？那來不及了。我發現了高美德的新窩。你認識不認識其它上他們當的人？如果有，你與他們聯繫一下，好，我報警后，馬上告訴你。媽的，這幫人太壞了，應該把他們抓起來。」 

  打完電話，他想，要不要現在就打110？不行，太早。不知這裡究竟是不是高美德的公司，他在不在裡面。 

  李錦軒去街上找了一個複印店，把重要的資料複印好，將原件裝進最裡面的襯衫袋裡，然後返回去，走進商務樓。上到三層，他壓了壓心跳，稍作停頓，就一昂頭，大大咧咧地走進去。 

  裡面一間間辦公室的門有的關著，有的虛掩著。 

  李錦軒從虛掩著的門縫往裡看，想尋找那些熟悉的身影。但看不太清，一些辦公室里煙霧瀰漫，有幾個人的臉神秘兮兮，一看就是漿糊臉。 

  辦公室里的漿糊氣氛也比五角場的濃多了。他走到會議室門口，見剛才的兩支隊伍五個人，都靜靜地坐在會議桌邊。 

  李錦軒走進去，在會議桌邊坐下，輕聲問他們：「你們也是來談工程的？」 

  同行們都漠然看著他，不吱聲。他經常碰到這種人，同行相妒，互相封鎖消息，背後拆台，反敲邊。為了在競爭中取勝，還不擇手段……這些劣行，都給騙子行騙創造了有利條件。 

  李錦軒又問：「你們來談什麼工程？」 

  「說是一個什麼三千萬的裝潢，誰知道？」一個嘴唇上有著濃密八字須的矮個子中年人冷冷地說。 

  坐在對面位置的那個神情軒昂的戴勞力士名表的老闆，抽著中華煙：「我們來談一個十萬平方米的住宅小區。」 

  「什麼？」李錦軒驚訝地瞪大眼睛，「是不是郊區的？」他腦子飛快地轉起來：看來，這裡真是高美德的新窩。媽的，這幫騙子真的太猖狂了，還在用這個沒錢的工程行騙。 

  「怎麼？你談過？」老力士老闆點點頭，問李錦軒。 

  李錦軒說：「我去前就訂了定向協議。這個工程沒錢，這是個騙子公司，他們騙了很多人的錢……這裡的老總是不是姓高？」 

  幾個同行聽了，互相望望，疑惑地瞧著他，臉色依然很平靜。 

  李錦軒從包里拿出協議的複印件，遞給他們看。勞力士老闆先接過，翻了翻，再遞給同來的兩個人看。 

  看完，勞力士老闆將複印件還給他：「那時沒錢，不等於現在也沒錢。」 

  李錦軒著急地說：「你們不要不相信。我……」見坐在他對面的三個人都抬頭往他背後看，便停住，隨著他們的目光轉過頭往後看去，不禁嚇了一跳。 

  高美德就站在他身後，正吃驚地望著他。 

  這時，門外走進來一個瘦高條子的人。 

  一拍手說：「對不起，叫各位等了。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們的董事長，劉美軍。」 

  什麼？高美德改叫劉美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