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章 困局
盛典將啟,然位不見司儀。名為焦慮的陰霾,已沿著綴有花瓣的紅毯,將紛亂嘈雜的歡呼徐徐浸染。世間最熬人的酷刑,莫過於不知期限的等待。阿爾芒猜測,禮堂內的權貴老爺們,大概已被自己的缺席,磨盡了本就不多的耐心。
宛若星河的絢爛元素潮,仍在庭院正中徘徊肆虐。伴隨藍眼睛修女的敘述,被“熾燃”打亂陣型的聖騎士們,已在執事背後重振旗鼓。同樣從牆角顫巍巍爬起的,還有某位被光矛劈的外焦裏嫩,半死不活卻依舊束著單馬尾的倒黴異能者。
置身於神父暫離的教會分部,“代理神父”便是絕對的掌權人。阿爾芒明白,作為教堂內唯一的高階聖職者,主持婚禮並挽回聖堂教會的名譽,是自己必須承擔的義務。但站在婚禮大廳與教會庭院的岔路口,這位年輕的“神焰處刑官”,竟猛的停下了腳步。
蒼藍色的炫目劍刃轉瞬即逝,前廣場內彌散的元素塵埃,在“劍聖”的一擊下盡數湮滅。當阿爾芒再次抬眼望向窗外,發現姬千隴好似掐小雞般,拎起了勒格姆的脖領。
與西澤之類的老好人不同,阿爾芒不懂何為悲憫,且對教會絕無二心。身為一隻無血無淚的“優秀審判官”,他遲疑的原因,其實非常好猜——
婚禮開始在即,司儀不至,便是聖堂失信;劍聖駐於廳堂,審判官不迎,則是教會無人。聖職者的職責與信仰,已被阿爾芒銘入骨髓。他願為教會獻上忠誠,卻無奈分身乏術。
光天化日之下對襲擊教會,劍聖行徑之惡劣,已足令“黎歌”深陷泥潭。“忘川”與“黎歌”的緊張關係,早在數月之前,阿爾芒便有所耳聞。但這位年輕的“神父代理”依舊無法理解,向以沉穩著稱的姬千隴,如此衝動行事的緣由。
眼前這般進退維穀的困境,阿爾芒也算是見怪不怪了。在跟異端們“親切友好”的打了若幹年交道後,身為“神焰處刑官”的他,已然習慣命中注定的一波三折。這堅若磐石的坦蕩心境,便是他胸前最為耀眼的勳章。
舉辦婚禮的禮堂內,喧囂已盡數回歸寂寥。於此寸時寸金的緊要關頭,教會執事的思緒,仍在有條不紊的運轉著。
聖騎士的催促仍在耳邊縈繞,某白熊那堅定異常的眼神,卻再次闖進了阿爾芒的思緒。拋開論上下級關係不談,平日裏的烏鹿三,更像是他踏實可靠的大哥。阿爾芒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那隻笑口常開的可愛白熊,竟會跟西澤這種雜魚冒險者一起胡鬧。
西澤,西澤。光是想到這個名字,怒火便在阿爾芒心中燃了起來。
距賽琉被“寄存”在某間酒館,時間過去還不足十天。雖說米斯蘭達已放棄追責,“弗羅多事件”在西海岸的惡劣影響卻尚未消散。但凡稍稍有點腦子,身為“壁爐與甜酒”店長西澤,都不該趁這時候來教會鬧事!
將上報“邪龍”身份的衝動,險之又險的壓製住後,阿爾芒才終於意識到,那位名叫“西澤”的蛇皮冒險者,本不該如此愚蠢。
多年的異端審判工作,已將阿爾芒的眼見,拓展的像個三十往後的中年老年人。但即便有這般得天獨厚的條件,麵前這場錯綜複雜的混亂婚禮,還是將他溺入了毫無頭緒的長久困惑。
——勒格姆為何執意要在兩天之內,強行於教會分部舉行婚禮?萊文斯商會的伊斯塔先生,又為何在女兒的婚禮上一言不發?將單馬尾異能者一腳踹倒時,西澤口中那“烏鹿三的終生幸福”,指的又是什麽?愛奇文學iqiwxm最快更新
忘川,黎歌,萊文斯商會;姬千隴,勒格姆;西澤,名為伶星的邪龍,欠揍的單馬尾異能者——迥異的勢力與人,在執事的思緒中遞歸嵌套。恍惚間,渺若殘燭的明澈光芒一閃而過。當燈火歸於混沌,阿爾芒隻發現自己心中的一切論證,都指向了兩個呼之欲出的名字。
稚音.萊文斯,烏鹿三。
明悟似晨陽溢滿思緒,頃刻間,陰霾蕩然無存。沉寂若死水溢滿禮堂,卻令某人的步履分外清晰。朝向教會正門,年輕的“神焰處刑官”大步前行。除去絲縷似是而非的愉悅,年輕的“神焰處刑官”眸中,熊熊燃燒的堅決明澈若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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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這是要去哪兒?”
咄咄逼人的嗬斥自執事背後傳來,單單是聽著聲音,便已令人心煩意亂。放眼整個教會分部,敢在“神焰處刑官”麵前如此無禮的,根本就沒幾個人。幾乎花什麽心思,阿爾芒便猜出了聲音主人的名字,卻完全不想浪費時間搭理。
“啪!”
急促且氣勢洶洶的腳步,敲打著教會執事的鼓膜。而悄然按住他肩膀的手掌,便是“無禮”為阿爾芒贏得的珍貴禮物。
“阿爾芒,你給我回來!身為教會的代理神父,就必須盡到相應的義務!別胡鬧了,快去大廳主持婚禮!”
教會執事回過頭來,正望見位身披樸素正裝,單手揣兜的矮小聖職者,滿臉怒容的瞪著自己。男人名為斯拉瓦.祖克曼,是位幾乎無法使用“聖術”的麻瓜聖職者。雖說沒有正式職稱,卻已憑借出色的行政效率,將教會分部內全部的人事管理工作,獨自一人承辦多年。
阿爾芒層在心裏暗自盤算過,若是拋開“格拉西亞”家族的光環不論,斯拉瓦在西海岸的號召力,大致應與自己同級。在“神焰處刑官”眼中,地位向來都不那麽重要。真正令阿爾芒頭疼的是,在不知事件全貌的情況下,斯拉瓦剛剛說出的話,可謂是絕對的正論。
老實說,教會分部的人事總管,阿爾芒可完全不願得罪。跟所有就業於西海岸的聖職者一樣,某位教會執事的季度獎金,還在被斯拉瓦先生捏在手裏呢。
將自己腦中推導過程,向那塊“臭木頭”解釋清楚,對阿爾芒來說,也並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此等行為太過浪費時間,當將禮堂內的“家事”處理妥當,鬼知道教堂外的勒格姆,是不是已經讓姬千隴辦了。
所以,阿爾芒決定長話短說。
“院子裏的情況,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但這事兒跟你沒關係,我會找人處理!老老實實回婚禮現場去!”
“那位劍士是‘黎歌’公會的姬千隴,一位貨真價實的劍聖——如果你能攔住他,我現在就回去主持婚禮。”
“.……”
不出所料阿爾芒,聽聞“怪物”的名號後,缺乏力量的弱小之人,必將老老實實的閉上嘴巴。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此等客觀規律,即便是教會分部的“人事總管”,也不能輕易超脫。令執事意外的是,就在他趾高氣揚的離去前,斯拉瓦竟又一次將其拉住。
“聽好了,阿爾芒。我現在就去和姬千隴交涉,你優先前往婚禮現場!”
明哲保身的淺顯道理,他為什麽就是學不會!
望著斯拉瓦視死如歸的誇張模樣,見過了大風大浪教會執事,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阿爾芒心裏明白,自己最應付不來的,便是這種政法科出身的“臭木頭”。認死理,要麵子;依照規矩工作,凡事隻論對錯;明明怕得要死,卻依舊不知退讓——
人事總管的性格,阿爾芒並不討厭。但是年輕的“神焰處刑官”心裏明白,若斯拉瓦這塊兒不知變通的愚鈍“木頭”,也幹起“異端審判”的行當,肯定會第一個完蛋。
“得了,別勉強自己。你要讓姬千隴宰了,我沒法跟神父解釋。”
“阿爾芒,我是認真的!那可是姬千隴,‘黎歌’公會久負盛名的姬千隴!他的為人大家都知道!今天這事肯定有什麽誤會,來教會分部壞人喜事,根本就不是‘劍聖’的風格!”
阿爾芒真想告訴這位不要命的理想主義者:人家“劍聖”都已經強攻教會分部了,又怎會跟你和和氣氣的談判?但“木頭”總是極擅鑽牛角尖,在想起斯拉瓦的固執後,年輕的教會執事隻得換了個更為巧妙的說法。
“簡直是在浪費時間啊……那個,我親愛的斯拉瓦先生,你看見那個被姬千隴暴揍的可憐魔法師了嗎?”
“看見了!但你剛剛那句‘浪費時間’,又是什麽意思!?”
將斯拉瓦眼中不滿統統無視,伴隨聖母禮讚般的華美華光,灼灼若炬的焰劍,再次於“神焰處刑官”手中凝聚。背對著怒發衝冠的人事總管,阿爾芒隻冷冷的留下一句話。
“那位魔法師名叫勒格姆,是這場婚禮的新郎。”
武鬥派的教會執事抬腿就要走。而把著他胳膊肘的瘦弱聖職者,卻完全沒有鬆手的打算。
“您還有什麽事情說嗎?”
又一次無可奈何的望向身後,阿爾芒發現那截又臭又硬的矮個“木頭”,竟擺著一副欲言又止的尷尬神情。
“若是在擔心我,你就不用費口舌了。”
在“止又欲言”與“欲言又止”間反複橫跳了許久,斯拉瓦終歸還是沒能崩住。
“.……阿爾芒。”
“是,是,我在聽,所以請快些講。再繼續耽誤時間,勒格姆人可能就沒了。”
短短的沉默了片刻,斯拉瓦歎了口氣。
“時間距離婚禮開始,還有不到五分鍾。”
“夠用了!——您不會以為我能這麽說吧?”
未成型的笑意剛欲浮現,便凝固在人事主管微微揚起的嘴角。身為與“劍聖”同級的“神焰處刑官”,與姬千隴為敵的凶險,阿爾芒心中自知。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但作為教會的“代理神父”,有些事情,他必須得跟斯拉瓦說清。
“..實話實說,從‘劍聖’手裏搶人,五分鍾根本來不夠。我會盡最大努力嚐試,但請不要抱什麽希望。.……還有就是,非常抱歉,斯拉瓦。教堂內的這些爛攤子,到頭來隻有你能處理。”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你又何須致歉?別耽誤時間了,去完成你必須做的事。”
擁有一位值得托付背後的同伴,總是如此令人安心。伴著幾縷喜上眉梢的燦爛笑意,“神焰處刑官”踏出了教會大門。而那位身材矮小的頑固聖職者,已似燈塔佇立於一眾聖騎士間,毫無保留的散發著光和熱。
“——桑鬆,我記得公寓那邊似乎還有空的禁閉室。派幾個靠譜的人,把那位異能者扛過去,剩下的事情等,阿爾芒回來再處理。”
“——漢西姆,帶幾個手腳麻利的修女,清理一下走廊與禮堂,盡快!甘古特,你幹危機公關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快去大廳處理婚禮相關事宜,記得安撫來賓!”
“——‘警鈴’已經徹底壞掉了。通信科的人盡快跟塞萬提斯神父聯絡一下,爭取從雷米迪亞教堂直接取來備用‘警鈴’,省的還要派專人配送。”
“——最後一件事,被阿爾芒誤傷的修女由我來處理。原來在政法科學過些基礎急救知識,送她去醫務室比較方便。”
“——非常遺憾的通知各位,我們遇到大麻煩了。但此處乃西海岸教會分部,是神明寄宿的光輝聖域!我相信諸位的能力,也相信在諸位在的通力協作下,此等困境根本算不了什麽!若無異議,請大家立刻開始行動!今日的教會分部,格外需要各位的努力!”
混合了聖職者熊熊燃燒的熱情,大掃除時特有的緊張氣氛,浸沒了雜亂不堪的禮堂。應著耳邊回蕩不止的嘈雜,身材矮小的“燈塔”終於偷得了半分空閑,隨即便向身後的藍眼睛修女望去。
“能第一時間向阿爾芒匯報事態,你已經做的非常棒。現在..嗯??”
直至發現自己背後空無一人,那平淡質樸的褒獎詞,已被斯拉瓦說出一半。“燈塔”眼前,堪比夢幻的離奇現實正在上演——正麵承受了“熾燃”的全力轟擊,本應癱坐於地動彈不得的藍眼睛修女,竟已詭異的不知所蹤。
“桑鬆!她人呢?”
“您在說什麽?哪個她?”
“那位藍眼睛修女呢?!”
“不就在您身……臥槽她人呢?!”
不祥的預感好似流星,在“燈塔”的腦中一閃而過。斯拉瓦不願相信,那位將教堂外的危機,舍命通報給阿爾芒的藍眼睛修女,是位偽裝成聖職者的歹人。但當如此詭異的事態出現在眼前,這塊秉直公正的“木頭”,也隻得如此臆想。
“斯拉瓦先生!單馬尾西裝男!那個單馬尾西裝男也不見了!”
不等人事總管將思緒冷靜,更為勁爆的消息便湧入了他的耳朵。頃刻間,“燈塔先生”那和煦溫暖的罕見神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