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黎明前（下）
()從去年開始，縣裡面逐步恢復和開放了幾個集貿市場，其中，紅旗橋集貿市場一直都存在，哪怕文亂十年，有時候被取締、有時候恢復、有時候又成了收購站、國營的農副產品門市部，斷斷續續，又成為縣裡最早恢復的集貿市場。
雖然去年底的十一屆三中會議，還有今年zhong yang轉發的全國工商行政管理局長會議提交的建議，都明確提出恢復集貿市場，但是各地的認識並不一樣，思想也比較混亂，中嶺縣剛剛開始放開對集貿市場的控制，縣城周圍或明或暗開放了兩三處集貿市場。
也不知道是不是時間太早的緣故，市場里並沒有多少人——說是市場，其實就是用齊腰高的土牆，圍起來的一塊地方，而且一面是路，一面是其他單位的圍牆。
偌大一塊空地上，零零散散分佈著七八個攤販，有三個人，分成兩撥，在菜攤前挑菜、討價還價。
宋穹身上帶著宋貞給的一大疊紙票，最多的兩毛，還有一毛、一分、兩分、五分的，加起來也不過七毛七分。
他走到一個菜攤前，賣菜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臉上都是溝壑的老農，地上堆著一堆連根的小青菜，還有一攤大蒜、一小攤韭菜。
宋穹蹲到地上，遞了一根煙過去：「同志，你是哪個公社的？」
老農手上攥著煙桿，有些惶恐地看了看宋穹遞過來的香煙，著急地擺了擺手：「不要、俺不抽，我是沙溪臨泉大隊的。」
「抽，就一根煙，我這還有事情要你幫忙呢！」宋穹笑著晃了晃手上的煙。
老農猶豫了一下，手臂顫抖著接過煙，宋穹又拿出火柴，用手掌攏著，擦著火，伸過去，幫他將煙點上，又給自己點了一根。
「你、你有什麼事情讓我做？」老農抽了一口煙，強壓著慌亂說道。
宋穹遞煙的派頭，還有說話時的從容和氣質，讓老農以為他是縣裡的幹部，或者某個大單位的領導，就是年紀似乎不大對。
宋穹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菜：「這些菜，賣多少錢一斤？」
「青菜二分錢一斤，你要得多，一分錢也賣，大蒜和韭菜，都是三分錢一斤，兩分也行。」
「行，給我五斤青菜、大蒜和韭菜各一斤。」宋穹說道，這個價格，真的不算貴。當然，相對每個月三四十塊錢的工資，也不算便宜，就相當於後世工資三四千，青菜兩塊錢一斤，確實不便宜。
老農拿起桿秤，每次都將秤桿挑得高高的，將秤花伸過去給宋穹看：「五斤青菜，高高的。」
宋穹點點頭，老農又分別稱了一斤大蒜和一斤韭菜，用草繩分別捆紮成幾捆，放到宋穹攜帶的籃子里。
「五斤青菜，算你……五分錢，兩斤韭菜和大蒜，也算你兩分錢一斤，總共四分錢，你給九分錢？」老農說話的時候，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按照低價算給了宋穹。
宋穹笑了笑，這時候，能出來擺攤的，有些是膽量大，有些是被環境所逼，他掏出一張一毛的，遞了過去：「行，謝謝，就算一毛，下次我要買菜，就找你。」
老農有些拘謹地接過毛票，張了張嘴，道：「呵，應該我說謝謝，我這幾天應該都會來，不過等這一茬菜收掉，可能就不來了。」
宋穹點了點頭：「嗯，這幾天我都回來，對了，同志您怎麼稱呼？」
「我、我姓劉。」
「行，老劉，我記下了，明天再見。」宋穹擺了擺手，沒有再追問老農的名字。他看起來有些緊張，怕是不希望有人知道他擺攤賣菜的事情。雖然說集貿市場開放了，指不定哪天又要被取締，定他一個投機倒把。
宋穹提著籃子，準備離開，剛剛轉身，卻被人給攔住了。
一個穿著白se「的確涼」襯衫，黑se長褲，體態罕見肥胖的中年男人，擋在他身前，臉對著老劉，語氣不善地責問道：「劉水根，不是說好了，你的菜我包了，怎麼又賣給別人？」
老劉連忙站了起來，有些緊張地搓著手：「王幹部，你已經從我這買了三天菜，都沒有給錢。」
「說什麼，你說什麼呢？我們是全民xing質的公司，還能不給你錢？我不是都說了，一個月一結，他們都是這樣，不信你問問去！」胖子很惱火地說道。
老劉張了張嘴，囁嚅著小聲說道：「我、我家裡急著用錢。」
「騙誰呢，能差這三兩天？」胖子伸手抓住宋穹的菜籃子，拉了一把，沒有能夠拉過去。
胖子回過頭，上下打量了宋穹兩眼，看到他穿的衣服很破舊，料子很差，籃子里的菜也很少。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的目光，語氣變得輕佻傲慢起來：「同志，有點面生啊，你是哪個單位的，我是飲服公司的，來這裡採購蔬菜，請你放下籃子里的菜，優先保證國家採購任務。」
胖子在縣飲食服務公司負責採購，經常來集貿市場，對於縣裡那些可能來採購蔬菜的單位的人已經很熟悉，他看到宋穹買的菜很少，估計他是買菜回家自己吃的，態度不由很不客氣。
宋穹伸出手，抓住胖子的手臂，略微用力，將他的手從籃子上拉開：「同志，這些菜，我已經買下了，而且，這是集貿市場，不是收購站，買賣zi you。」
胖子皺了皺眉頭，厲聲喝道：「你這人怎麼回事，沒聽到我的話嗎，他的菜，被我們飲服公司包了，是你一個人吃飯重要，還是全縣幾十萬群眾吃飯更重要？」
宋穹不禁感到好笑，這傢伙，還真敢說，也真會扣帽子，官腔十足。他提了提籃子：「少了這點菜，全縣幾十萬群眾就要餓肚子？」
「少羅嗦，你是哪個單位的，不把菜留下來，我去找你們領導，這是什麼思想覺悟？」胖子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宋穹，厲聲喝道。
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冒犯。
他本來也不是一定要宋穹籃子里那點菜，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就絕對不可能退讓，否則，就太沒有面子啦。
宋穹氣惱，甩手就想離開，胖子卻讓另外一個人將他堵住。
「鬆手！」宋穹惱火地低聲斥道。
「想跑？說，你是哪個單位的？」胖子跑上來，伸手拽住宋穹。
宋穹忍不住就要發飆，這時候，旁邊突然傳過來一個驚訝的聲音：「咦，這不是宋穹同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