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騎隊
可猯老頭兒腰胯彎刀,手提馬鞭出氈棚來時,帶著腳鐐的三名漢囘人男子手上動作都忙加快了幾分。
天色有些陰沉,如今已是入冬了,三名漢奴正忙著的活計是給羊圈頂上再堆些乾草,然後用繩索將乾草綁死。
雖然居住的這片窪地還算避風,但冬日裡總是很冷,若不小心被風雪灌入羊圈將羊群成片凍死,身為主人的可猯肯定要揮刀子殺人的,現在手上動作稍慢,也定要被主人鞭笞一頓。
可猯今年已有五十一歲,他臉型消瘦,下顎有些尖突,左耳上掛著個不小的銅圈,氈帽下地頭頂因為年紀已有多半光禿了,不過與大多數匈奴人一樣,周邊所剩的小溜頭髮也是灰褐色,出了臉上因常年日光照射有些紫紅囘外,其餘的肌膚都很白囘皙。
雖從沒參加過戰爭,但年輕的時候,可猯也是部落中的勇囘士,使得好弓,力氣也大。只可惜那時大漢還沒衰弱到如今這般,所有留在邊地上的南匈奴人都得依附其等,沒有今天這般好運氣,他的勇武毫無用武之地,不能獲得獵頭的榮譽,看著今天的小崽子們能仗著武勛在自家面前放肆狂笑,老頭兒很有些妒恨、不甘。
匈奴人有獵頭的習俗,並非是宗囘教原因,只不過是一種習俗,他們認為將敵人的頭顱帶回才是證明身為男兒勇武的方式,首領們會因此給賞。多數時候,這些帶回的敵人頭蓋骨被用來製成盛酒的容器,生前地位越高,制出的酒具越可貴,大首領們所用的出名酒具上,很多還鑲著金子或寶石。
可猯就一直以沒能有個自囘制的頭骨酒具而遺憾,因此年前右賢王招募勇囘士去為單于助戰時,他毫不猶豫將才十八歲、唯一活下來的兒子送了去,作為賞賜,可猯得到了十名從并州擄掠來的漢囘人奴囘隸,其中就有這三名男囘奴。
說實話,若不是因這幾年災囘禍不斷,精壯男子消減得實在厲害,缺乏勞力,匈奴人們絕不會要男囘奴。可猯所在的這個小小部落里,首領雖為百夫長,實際卻只有三十餘戶人家,可其中十六到五十歲之間的精壯只有三四個,連可猯這樣還勉強能拉動弓弦、騎得烈馬的,就已算是中流砥柱,這般缺人,但他們仍然厭惡男囘奴,認定這些會逃跑、會偷主囘子女人、讓自己隨時防備,說不定還會在夜中割下自己頭顱的男囘奴價值還抵不過一個頭骨酒具。
草原上的活計,多少囘女人也能幹!
可惜勇囘士的榮耀應在戰場上獲取,若不是怕被旁人笑話,可猯都想將三個男囘奴全殺死制酒具了!如今,頭骨酒具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隨單于帳下的自家兒子身上。
可猯眼冒凶光,晃動著身軀沿羊圈繞行了半周,又在一名動作稍慢的男囘奴身上狠狠抽囘了兩鞭,看他因疼痛而抽囘搐,嘴裡說著聽不懂的漢話跪伏著求饒時,老頭兒終於稍微開懷了些。
對這些奴囘隸就得狠一些,經常抽幾鞭囘子,他們才沒膽子違背命令,不過看這三個男囘奴的模樣,會敢反抗么?可猯對此不屑一顧,有些想不出這樣孱弱的漢民,為何會成為祖輩嘴中匈奴的大敵。
「阿爸!」
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老頭兒的思緒,回頭看時,原來是他最美貌也是最鍾愛的小女兒朵胡出來了。連上新得的七名漢囘人女囘奴,可猯的女人已有十一個,原先幾個為他生下四個兒子,可惜或死於瘟囘疫,或沒於叛亂,只剩送到於夫羅帳下的那根獨苗,女兒有三個,兩女已出嫁,只有這最鍾愛的小女兒還留在身邊。
看朵胡婀娜搖曳著行來,可猯就想笑,她今年十七歲了,性格就像只靈鳥般,每日嘰嘰喳喳個不停,很逗人喜愛,面目又姣好,可是自家所在這部里的明珠。百夫長几次開口為兒子求娶,都被可猯給拒絕了。自家的這朵鮮花,只有身份更高的貴人才配的起,百夫長家的小子連頭骨都不敢去獵取,將來定是個沒出息的,可猯還沒老糊塗呢!
「朵胡我的寶貝女兒,有什麼事么?」小女兒行近俏囘臉上竟沒有絲毫往日的神采,也沒在三名男囘奴身上停留半分,只是擔憂地往羊圈裡看了看,回答她得父親道:「阿爸,百夫長家送信來,三日前所傳的消息並不是謠言,他讓我們做好隨時搬遷的準備。」
女兒的話猶如晴天霹靂,讓可猯頓時蹦了起來:「這時候搬遷,他瘋了么?」
牧民們逐水草而居,遷徙本是常事,可老頭兒驚詫也是有道理的,誰也不會選擇在寒冷的冬季去遷徙,除非牲囘畜都不想要了,若在路途中遭遇風雪,連活人也得送命。
受親事影響,朵胡對百夫長的態度也不怎麼好,不過她還是勸了一句:「阿爸,黔果鞍兒部放牧之地離我們這可是快馬一日就到了!」
這事可猯自然是知曉,三日前有消息傳來,言鄰近的黔果鞍兒部近百戶全被滅殺,當時不知真假,許多人都認為這是謠傳。要知道從幾年前匈奴內亂勢弱以來,周邊氐人、羌人部落就開始不斷入侵原本屬於他們的牧地,挑囘起周邊無數爭鬥,整部全戶被屠的事情在這河南地(注)也不是沒發生過,可那是在更西邊遙遠的地方,可猯他們的部落可是在東南部,出了與只顧著內鬥的漢囘人接近外,再無外族勢力!
可猯也知道,百夫長家雖因不能娶自己的寶貝女兒而起了芥蒂,卻斷不會在這等事上說囘謊。既然已經證實過,那黔果鞍兒部就是真的被滅了,讓他難以接受的不過是要冒著危險在這季節里遷徙一事。莫非真是那些孱弱內鬥的漢囘人在這季節里殺過來?
可猯抬眼看著自家的三名男囘奴,有些不能確信。
他們此時明明面無表情,明明聽不懂自家所說的話,但可猯老頭兒看過去時總覺得三個漢囘人面上似乎都在嘲笑,讓他很是惱火,臉上很快就漲的通紅,「呀!」地叫了一聲,提著馬鞭就沖了過去。
「時自!」「時自!」「時自!」(愛佳:是這兩個字?——)
看著男囘奴們的狼狽模樣,朵胡倒忘了憂慮,嘻嘻笑道:「阿爸的馬鞭,可是揮得又准又響呢!」
馬鞭抽囘打在肉囘體上,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響聲,留下條條鮮艷的印痕,三名男囘奴不敢閃避,只能在鞭下痛苦哭泣,哀叫著聽不懂的漢話求饒,憑他們這般窩囊樣,屠滅黔果鞍兒部的就一定不是漢囘人!
一通鞭囘子發囘泄過後,可猯才喘著氣丟去馬鞭,吩咐女人道:「去把阿爸的馬兒牽來,我到百夫長家再問問去!」
朵胡應了聲,正準備去牽馬,卻發現她父親可猯的面色突然變了,很快,老傢伙趴伏下去,扒囘開野草,將耳朵貼在地面用心傾聽。又過了一會,朵胡才發現地上在微微抖動!
草原上只有強者才能存在,從不乏整族被人屠滅的先例,如今族裡可沒幾個勇囘士在家,若真是外敵來犯,後果難以想象!匈奴美囘人臉色也頓時變得煞白,顫囘抖著問道:「阿爸,是野馬群么?」
每年秋冬季,成千上萬的野馬群四處賓士,經過部族駐地旁也算常事。
可猯輕輕囘喘了口氣,平復下心緒,抬頭笑道:「數量足有四五千,應該是野馬群!」
可猯是個經驗老道的牧民,從地面響動判斷馬群數量一點也不困難,朵胡是個聰明的姑娘,自然知道漢囘人多半還在內鬥,靠近自家部落的聽說叫「白波」,人數最然多,卻不會有那麼多戰馬!其餘族別除了單于領走的狼騎外,遙遠西面的氐人和羌人若有這般大股騎兵殺到自家這裡,不可能不被其他匈奴部落察覺。既然有四五千之多,應該就是野馬群!父女倆一頭下了判斷。
三名男囘奴還在地上喘息著等鞭痛勁兒過去,家裡馬匹夠用,可猯沒有追著野馬群去套馬的心思,也忘記了先前要去百夫長家的事,作為主人的父女倆便靜靜站立著,聽著野馬群的動向。
約莫過了一刻,草地上抖動得越發厲害了,馬群不是路過,竟然是直奔這窪地而來!
莫非猜錯了?不可能!
源自心底那份不安越來越濃,可猯開始在原地來回行走著,他漂亮的女兒嘴皮也逐漸發白了,只是一份不甘、難信讓父女倆仍死死堅持等待著。
很快,一條長長的黑囘線就出現在了遠處的小丘陵上,沒做任何停留,又迅速往這邊沖了過來。
「那是……不是野馬!」
影影綽綽的能看到馬群上的騎士,明顯帶有濃濃的敵囘意,這麼多騎,除非單于回軍,否則定難敵過。朵胡幾乎絕望了,結巴著還沒說完,可猯已火燎屁囘股般吼出聲:「快去喚你阿媽她們,我去牽馬!」
朵胡猛地回身就跑,太急了些,地上的土疙瘩將她絆倒,也顧不得呼痛,爬起來繼續往氈棚奔去。
註:河南地,指河套。河套一詞明朝以後才出現,秦漢只稱河南地,與河南郡並不是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