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穀雨
四月十九,穀雨。
「駕!」
「嗒!嗒!嗒!」
碧空之下,官道上,一騎自西絕塵而來。
此時方才到隅中,然晴空萬里,連一絲要下雨的跡象都看不到,地上的泥土已幹得厲害,儘是塵土堆積,駿馬四蹄所過,在身後揚起一層厚厚的煙塵。
馬上騎士不過而立之年,身材精瘦,穿著平常的襦袴,頭頂斗笠,將馬鞭甩得急,胯下馬嘴鼻中已粗喘得厲害。
他騎乘的本是駿馬,可騎士毫不顧惜,只顧驅使著馬兒向著東面狂奔。
終於,駿馬奔到了函谷關外,騎士急翻身下馬,不理一長溜排隊等候放路牌出入的百姓們,直奔到今日輪值的百人將面前。
四周已對著他的一圈閃著寒芒的戟鋒渾然不顧,騎士取出懷中黑牌,遞上,嘴裡喝道:「斥營戊屯勇卒顏伯,有軍情回稟主公,請速放行!」
河南軍中的路牌,除註明人物籍貫、體貌、所屬軍營外,虎牙軍的背面刻有個「虎」字,黑鐵衛的背面刻「鐵」字,這位騎士的黑色路牌後面卻盡不是,刻著的是少見的「斥」字,乃是馬皮麾下的斥營卒兵。
驗過路牌無誤,輪值的百人將命人給騎士換了匹馬,又取來面黑色小旗,交在他手裡,手一揮,示意卒兵們放行。
顏伯一手拿著小旗,復胯到剛換來的馬背上,縱馬入關。
待出了函谷關,馬速提起來后。百人將所給的小旗迎風而展。可見上面綉著個銀白的「急」字。路人們遠遠看見,便忙都讓到道旁去,讓他呼嘯而過。
軍情緊急,駿馬一路風馳電掣,勁風刮的人面上生疼,不過馬背上的顏伯還是能留意到,道路兩旁的田地里,不少農者都還在擔水救苗。
「呸!賊老天!」
顏伯忍不住狠狠地唾棄了一口。
長安城中那位大漢少年天子。前者招儒生入試授官,今歲改年號為興平,正月里大赦天下,流寇亦可免罪,本雄心勃勃,欲要振興漢室,老天爺迎頭便是一棍喝棒——是年關中大旱,整個司錄俱受影響!
這大漢天下,應該是快到盡頭了罷?賊老天要罰天子,何必將禍害牽連到我河南來?
顏伯心中。隱隱覺得這場旱災便是大漢天子引發的,免不得對其有怪罪之意。
即便農夫們拚命自救。今年這場大旱,河南各縣田地也多半要減產一半以上!
這還是役民充足,各種田溝水渠修得完備的河南郡,若再旱上個十天半月,它處恐怕就得顆粒無收。
顏伯本乃京師衛士,董卓伏誅后隨大隊西涼軍奔入河南的,家眷如今安在鞏縣。
入河南的同一批人,當時都靠向官府借糧過活,借債分三年還清,這才是還債的第二個年頭。
如顏伯這般卒兵家中地廣收成多,在軍中效力,尚要比別人多出一份薪資,所借已是還清,然同來的伴當,今年不但還不上所欠,只怕連全家吃食都要成問題。
就是顏伯家,今年地中的收成也不知要少上許多,若非有勇卒薪資打底,估計又得借債過活。
河南郡中倉稟充實,但願那位鄧太守仁愛,許百姓先前所欠之糧先緩上一緩,今歲再借些出來渡過災年。
這般憂心著,他一路打馬疾奔,不敢有片刻稍息,也直到未時初才趕到雒陽城郡守府外。
「主公可在府內?」
遠遠地,他便沖看守府門的黑鐵衛們高聲喊叫,顏伯多次傳過軍情,今日輪值的府門亭長認得他,忙回應道:「今早便往平陰去迎蕩寇軍,尚未歸來!」
「蕩寇軍已迴轉?軍師呢?」
「一併去了!」
聽鄧季不在雒陽城中,顧不得入府去歇口氣,顏伯忙跳下馬,一邊活動著僵直的大腿,一邊喊道:「速與我換馬!」
待黑鐵衛再換上一匹坐騎,顏伯又急打馬出城,待再趕至平陰城外時,已近黃昏。
此時平陰城外的盛況讓十餘日未歸河南的顏伯嚇了一大跳。
夕陽之下,可見黃河兩岸,滿山片野都是牛馬和人群。
河中兩三百艘渡船、木筏,尚在不停的往來運輸,喊叫聲、馬嘶聲、河水聲、風聲,俱都混雜在一起,感覺亂紛紛的。
河對岸一座軍營早已立起,那應該就是襲殺匈奴歸來的蕩寇軍,此時在河對岸防備河內軍前來襲擾搶奪。
「這些都是蕩寇軍出戰半載所獲?」看著滿山牛馬,顏伯興奮地念叨過兩聲:「如此,當能緩一緩河南旱災!」
半晌才記起自己的使命,顏伯忙打馬上前去,尋人便問:「可知主公所在?」
待得人指點,尋到一片低矮的坡岸上時,可見典韋領著的黑鐵衛圈內,鄧季、田豐、平陰令楊立正與車黍、一名陌生的年輕士子圍在一起,言笑盈盈。
「主公!緊急軍情!」
不用黑鐵衛們通傳,顏伯在外已高喊出聲去。
雙方距離並不遠,內中人等俱能聽見,談話被打斷,鄧季眼皮一跳,喝聲道:「速報!」
將器械交與黑鐵衛,顏伯從讓開的人縫中搶進去,甲胄在身只施軍禮,待到近前,便單膝跪獻軍報,又口稟道:「前日,郭汜、樊稠與李傕從子李利已大破馬騰、韓遂軍,李傕正遣偵騎四齣,捕拿馬韓之內應馬宇等!」
興平元年三月,馬騰入長安覲見天子,因私請未獲准,暗恨李傕,又有侍中馬宇、左中郎將劉范、諫議大夫種劭、中郎將杜稟等願為內應,便與李傕等起刀兵——左中郎將劉范乃是益州牧劉焉長子,可惜事機不密,為李傕所斬殺。兩軍在長安城外一場混戰,互有勝負,正相持間,韓遂自西涼率兵來勸和,未幾,便與馬騰合兵一處,共攻長安。刀兵事初起時,客居河南的賈詡亦被李傕招了回去,不料今長安城中的西涼軍已破馬騰、韓遂。
同為西涼人,相煎何太急?
河南糧食充足得很,鄧季並不太擔心旱情,便是今秋顆粒無收,亦有給百姓用的,剛在肚中念上一句歪詩,已聽田豐在旁道:「今歲司錄大旱,長安定然缺糧,需防李傕寇我河南!」
「老師所言甚是!」順手將看過的軍報遞給田豐,鄧季揮手讓顏伯自去,接著笑道:「然今蕩寇軍回師,河南兵精糧足,便是李傕軍來犯,我亦不懼他!」
「總要小翼提防才是!」嘴裡再告誡一句,田豐轉首對楊立道:「對岸這許多牛馬,便是晝夜不停,亦需三五日才能盡運過來,慕安已傳令子泰,明日其將領郡衙屬吏來此,統計人口,牲畜記冊、分發等事,只是人馬混雜,今夜尚需你縣衙先作安頓!」
「軍師放心,蕩寇軍大捷,此乃河南千萬之喜,楊立敢不盡心?」
這次蕩寇軍出征并州匈奴,自家非但沒有折損,人馬反倒變多——去時二千五殘軍,如今三千餘人馬。此外所獲計有白波部三萬精壯,匈奴婦與解救的漢家婦孺兩萬餘,戰馬八千,牛與劣馬三萬許,財物無數,可謂大豐收。
要將這許多人馬牲畜運過黃河,甚是不便,其中許多馬匹尚未馴服,在渡船木筏上不肯安份,跌入水中沖走也是有的,只好慢慢渡它們罷了。
徐晃是個謹慎的,雖知鄧季就在對岸平陰城外,臨近家門卻也不肯放鬆,自領蕩寇軍在對岸紮營防備,只遣車黍與賈逵渡河來見。
雙方先前已見過,早聊過好一會,田豐此時又對鄧季道:「吾觀徐公明書信:賈梁道雖有從軍之志,然政務謀略更勝,年歲雖輕,卻精達事機,此番征匈奴有功,便請他在郡衙中做長史,慕安以為如何?」
「田師所言盡善!」鄧季對賈逵之名不甚知之,只點頭道:「前翻蕩寇出征,我曾言其等不記軍功,賈梁道當不在此列,其隨征匈奴有功,戶籍可賜二等功民!」
賈逵本志在軍伍,然眾人皆言其更適於政事,也無他法,只好謝過。
再看一會,鄧季突然又沖田豐道:「馬騰、韓遂初敗,李傕等近日尚不敢輕動;數日前曾得報,曹兗州盡點軍馬,尋徐州報仇去了。東西俱安,我河南應暫無刀兵之禍,今蕩寇軍回師,正可趁暇伐河內,田師以為如何?」
田豐苦笑,鄧季、車黍之流起自賊寇,俱是睚眥必報之人,蕩寇軍冀州一敗,折損大半,上上下下對雪恥都念念不忘,蕩寇軍遠征歸來,尚未安頓下便又起意攻河內,鄧季為的不是張楊,而是寄居河內的呂布!
旁邊的車黍雖還是一言未發,眼中突然迸發出的精光卻甚為逼人。
仔細想想,張楊的河內軍雖有兩萬人馬,戰力卻低,呂布軍則只數千殘部,只要河南軍行動迅速,速戰速決,自家弟子的提議倒也可行。
可是派何人出征?若遣太史慈帥虎牙軍出征,蕩寇軍數千將士能甘心?
再遣蕩寇軍出擊?他們可是剛勞師遠征歸來,如今尚在黃河北岸未得歸家!
自家弟子讓田豐亦不由頭疼,半晌方道:「天色已黑,吾等先往平陰縣衙用饗,晚間再議如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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