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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便聽見咳咳的聲音,原來葛為民已經從村南頭挑了滿滿一缸水了。


  “鴻升,快點起來,把繩解了,到公社集上去賣。”葛為民邊說便走進葛鴻升住的泥巴西屋。“你咋個還睡哩!火燒屁股了。”


  葛為民看到葛鴻升裹著被子還未起,生氣的說道,大概是焦急的緣故,不知不覺提高了自己的嗓門。


  “大,我不去了,要去你去。”葛鴻升在被窩裏嘟囔著。


  “你去不去?”葛為民激動地用手指指著被子裏的葛鴻升怒氣地吼道。


  “我不去,要去你去”這時的葛鴻升猛地一掀開自己的被子,垂著頭喊道。話音剛落,“啪”的一聲,一個玉米麵饃饃大小的手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葛鴻升的臉上。


  此時此刻,流動的空氣像是那條平靜的穀水河,變得極其安靜。


  隻有土胚牆上的幾塊幹硬泥巴緩緩地從表麵脫落,直直地栽在地上,像是隨著葛鴻升不安的心跳,訴說著此時這個二十來歲小夥子的複雜心緒。


  葛為民轉過身,擰了擰衣袖,歎氣一聲,徑直向牛窩棚走去。


  “書文,你下來,我給你說個事”柳玉蘭對著在屋上收拾房頂的葛書文小聲地說道。


  “啥事?不能待會講?”葛書文收拾著房頂平靜地說。


  “你先下來,下來”柳玉蘭皺著眉說。


  “哎,你這個人”說吧,葛書文從木梯上跳了下來。


  “昨天的事,你幹活聽說沒有?”柳玉蘭邊說拉著葛書文進了堂屋。


  “啥事?”葛書文迷惑地說道。


  “昨個,為民叔家裏的牛抵了劉富才,抬回家一夜,今天明聽人說,劉富才死了。”柳玉蘭悄悄地對著葛書文說道。


  “啥,牛抵死了人?咋不早說?”葛書文震驚地喊道。


  “你小點聲”柳玉蘭皺著眉瞪著葛書文,指了指那屋外那一層薄薄的土牆。


  “哎,書文,劉貴要訛為民叔一百塊”柳玉蘭伸出食指壓低了語氣。


  “這個劉貴,上次偷生產隊的麵還沒找他算賬,仗著不講理,胡亂欺負人。”葛書文憤憤地說著。


  “書文,昨個,我送為民叔回家,給了叔二十元”柳玉蘭搓著小手,斜著頭,注視著葛書文,特意把給這個字加重了語氣,低聲說道。


  “啊?玉蘭,那其中可是咱們要蓋房子的錢呐”。顯然即使柳玉蘭輕聲細語地說道,對於葛書文來說還是多麽重大的一件事。


  “你看你,為民嬸死的早。根生還在上高中,家裏隻有為民叔和鴻升在掙工分。飯都吃不飽,咱還講什麽房子?我總不能看著為民叔活活難死。”柳玉蘭激動地說著。


  葛書文慢慢地踱步著,然後靜靜地坐在了椅子上。望了望天,平靜地說“不錯,玉蘭,他劉貴想難人,難著哩。”


  “我這就去一趟劉家灣,替為民叔討個說法。”葛書文說罷,不等柳玉蘭說話的空,便出了門。


  “走,走啊,你個勥牛”葛為民說著,在門外用手拉著韁繩。


  “大,還是我去吧”這隻見葛鴻升站在門外,注視著這頭老黃牛說道。


  “給”葛為民說著將手裏的牛繩放到葛鴻升的手裏,便獨自一人去了裏屋。


  這時的葛鴻升感覺到手裏的牛繩殘留著父親手的餘溫,這餘溫就像是一把溫度計,記錄著父親和老牛之間的融合點滴。


  “走”葛鴻升喊著跪在地上的牛,使勁地拽了拽手裏的牛繩,跨出了家門。


  葛鴻升在前頭走著,老黃牛在後頭跟著。葛鴻升攥緊手中的牛繩,擔心老黃牛時刻就要走丟。在他小的時候記事起,這頭老黃牛就已經是家裏的夥計了。像是土改前地主家裏的長工,陪伴著父親,四季輪回,春夏秋冬。


  葛鴻升感覺到頭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覺已經走出了衛家河。他慢慢地轉過頭,看到了那一望無際的田地。仿佛看見了父親正趕著牛耕地,看見了他拉著牛回家收工。一陣眩暈,一切又變得那麽不自然,那麽朦朧模糊。就像那雙混沌的牛眼,一切看得那麽虛幻。


  葛鴻升拉著牛走了半晌,終於到了公社集上。“賣燒餅,糖糕熱乎的!”公社集上熱鬧著,叫買著。此時正是晌午,葛鴻升額頭已經存蓄著熱汗。腳穿的那雙布鞋也在飛揚的塵土中變得那麽茫然。


  他渴極了,但是他咬著嘴唇咽了咽,張望著。身後跟著的那頭老黃牛也“牤、牤”地低聲叫著,還時不時地走到趕集的人麵前、小攤前。似乎是第一次趕集的小孩兒,充滿著未知與好奇。


  “喂,老兄。牽頭牛來趕集?”葛鴻升旁邊的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叫住了他。


  “我,我賣牛”葛鴻升一五一十地說著,不時還打量著四周,似乎是正在尋找買家。


  “老兄,你這頭牛能賣多少錢?”我看這頭牛太老不咋值錢。


  “你買牛?”葛鴻升問道。


  “那,我要問問你出啥價?”這位年輕人嘴角咧出一道笑絲,慢慢地說道。


  “一百,我要一百塊”葛鴻升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


  “一百塊,你賣牛要一百塊?”年輕人並沒有遮掩內心突然流露出來的驚訝。


  “我看這頭牛太老,這雙牛眼都沒有神兒”年輕人邊半蹲著打量著這頭老黃牛,便笑著說道。


  “要我說,五十塊”年輕人突然直起腰說道。


  “那我不賣,幹活可是個好手,能頂五六個壯漢哩!”葛鴻升一邊摸著牛頭,一邊說著。


  “這樣吧,老兄六十塊賣了吧,我買了。”年輕人上前一步說。


  “不行,一百塊。”葛鴻升說著拉起牛繩要走。


  “別走,老兄,七十塊,七十塊行不?”年輕人重複道。


  “走”葛鴻升繼續趕著牛,喊著牛要走。


  “好了,好了,算我賠錢,八十塊行了吧?八十塊不行,那我不買了。”年輕人不耐煩地揚了揚手說道。


  葛鴻升一想,八十塊不少了。老牛有了些年頭,八十塊夠了身價。


  “好,八十塊,我賣你”葛鴻升停了下來。


  “你先給錢,我再給牛”葛鴻升緊緊抓住牛繩說道。


  隻見那個年輕人從布兜裏緩緩掏出了一張五十元和三張十元鈔票,快速地卷了個卷,塞到了葛鴻升的手裏。


  葛鴻升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鈔票,那一刻他隻覺得他的眼像那雙牛眼一樣渾濁,一切又變得那麽朦朧。


  “這下家裏有救了,家裏有救了”葛鴻升手裏拳握著四張鈔票,心裏念念道。


  手裏的牛繩也在緊握錢的手中落在地下,被年輕人熟練的撿起。隻聽見“牤”的一聲被年輕人牽著,調轉了個方向,留下葛鴻升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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