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因禍得福
鄭顏靠著兒子劉勝又重獲聖恩,這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事後經過一番嚴刑審訊,那幫天竺藝人果真沒有什麽可疑之處,隻是一時失手而已。於是劉肇便隻將罪魁禍首處死,其餘人等並未追究,一概遣返故地。不過出了這樣的事,主持壽宴的陰皇後自然脫不了幹係,況且請天竺藝人表演雜耍的節目也是由她一手張羅的。為此,劉肇甚為不悅的斥責了陰皇後一通。
對鄭顏來說,可算是因禍得福了。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看似愚笨不堪的劉勝,居然在關鍵時刻能有這般魄力與膽量,這讓她對將來的皇嗣之爭又重拾了信心。不過經過禁足失寵等一番挫折後,鄭顏也比以前聰明了不少,她已經懂得了後宮之中人心難測,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隻有一事卻還令她如鯁在喉。
這日,鄭顏帶著玲瓏和貼身侍女低調出宮,來至白馬寺。進入佛殿後,她吩咐玲瓏帶著侍女們殿外候著,隻身一人直接進了內堂。
她要見的人早已在此等候。
“義父······”
鄭顏仍照從前喚了一聲,隻是語氣卻不似從前,多了些許嘲諷的意味。就在兩日前,鄭顏派玲瓏悄悄將口信傳至鄭眾府上,約其在白馬寺佛殿內堂見麵。
鄭眾站了起來,訕笑著躬身道:“恭喜貴人重獲聖心。”
鄭顏一邊冷笑著一邊走到他跟前,盯著他滿是褶子的臉,一字一句道:“義父沒有料到我還有今日吧?”
卻見鄭眾鎮定自若的回答道:“貴人福澤深厚,重獲盛寵當然在意料之中。”
“哈哈哈······”鄭顏大笑道:“若是義父料到我有東山再起之日,就不會在我失寵的時候,那般對待我和家父了吧······”
鄭眾嗬嗬幹笑了兩聲,不置可否。
這時,鄭顏逐漸收斂了笑容,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一個無後的人,哪裏會真有什麽親情可言,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對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你怎麽會陪著他一起翻船呢?枉我家父當年那般相助於你,可惜是條喂不熟的狗······”
她的言辭越來越惡毒,鄭眾卻隻能乖乖的垂首聽著,狠狠奚落了鄭眾一番後,鄭顏心中的一口惡氣也出了,這才緩緩道:“罷了,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好歹在我最難堪的時候,你還幫忙疏通少府,讓我們母子不至於被人糟踐的太甚。衝這一點,你還算是個人。希望鄭大人以後好自為之吧!”
說罷,鄭顏不屑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然後傲慢的轉身走了出去。鄭眾恭敬的在後麵躬身道:“奴才恭送貴人——”
目送鄭顏出了佛殿,鄭眾默立片刻,突然低聲道:“疏通少府這事兒,是你幹的吧?”
話音未落,隻見蔡倫從內堂屏風後快步走了出來,低頭答道:“是徒兒自作主張,請師父責罰。”
鄭眾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心善,咱家也不怪你。”
“大人,那往後鄭貴人會不會對您······”蔡倫欲言又止。
鄭眾皮笑肉不笑道:“哼,她還以為憑自個兒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咱家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能留住陛下的心。從今往後,咱們啊還是莫要跟她牽扯上關係,免得將來惹禍上身。對了,”鄭眾忽然話鋒一轉,扭頭問道:“鄧家那個丫頭最近情況如何?”
蔡倫回答道:“人倒是安分,依徒兒看,陛下似乎有幾分中意。不過蹊蹺的是,陛下兩次召她侍寢,她卻不知何故屢屢相拒······”
“哦?”鄭眾蹙起眉頭思忖片刻,隨即拉長了細細的聲音道:“這丫頭不簡單呀······”
蔡倫不解的問道:“師父此話何意?”
“咱家雖是個不全的人,可那男歡女愛的事兒也還算知道些,”隻見鄭眾堆起了臉上的褶子,似笑非笑道:“這叫做欲擒故縱,你越是想要一個東西,人家越不給你,於是啊,你就抓耳撓腮,心裏癢的難受,可越是這樣,你就越發更想要。懂了嗎?”
隻見蔡倫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鄭眾知他不懂,便也不欲多言,隻是淡淡的吩咐道:“這丫頭你以後多留點兒神,有什麽不妥之處及時告訴咱家。”
這日,掖庭裏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和鄧綏一同進宮的家人子中有一個叫馮清兒的女子,是並州刺史馮賈庶出的女兒,其母親原是馮夫人的侍女,因長的貌美,被馮賈看上,納為側室。可那馮夫人卻不是個能容人的主兒,對清兒的母親百般刁難,令她愁思鬱結,在生下清兒後,這個可憐的女人不到兩年就生病故去了,留下不滿兩歲的清兒。馮府本就重男輕女,加上又是庶出,清兒自小便受盡了幾個兄長和姐姐的欺淩,也造就了她膽小懦弱的性格。這次征選家人子,在她嫡母的主張下,把她送進了宮裏,實為眼不見心不煩,姑且讓她自己在宮裏自生自滅了。
掖庭雖說也是皇帝的後宮,可這裏的家人子地位是最為低微的,能不能得到皇帝的寵幸都說不準,得到皇帝的寵幸後能得個什麽名分更是說不準。最慘的便是那些被久居掖庭卻從未被傳召侍寢的家人子,她們既得不到皇帝的寵幸,又不能出宮,隻能老死在掖庭。很多女子就是這樣默默無聞的死去,無人問津,就像落花一樣,悄無聲息的融進了土裏,飄進了河裏,很快便被人遺忘,仿佛她們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所以掖庭的奴才們是最會看人下菜碟的。被皇帝寵幸過的家人子,他們拚了命的巴結,沒有被寵幸的,則要看她有些什麽本事了,倘是達官貴人家的小姐,必然是帶了豐厚的盤纏進宮,家裏也會幫忙打點,這些奴才們能得著些好處,也會低眉順眼的好生照顧著。但若是身上沒什麽油水,家裏也不聞不問,就會有些刁奴成心糟踐。
馮清兒便屬於這一種。
從她初入宮時,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並非因為她容貌多麽出眾,而是因為她的眉眼之間與陰皇後竟有幾分相似。然而,她的出身與地位卻與母儀天下的陰皇後有著天壤之別。奴才們都知道她是庶出,從她寒酸的穿戴便看出她在家中並不受待見,且進宮一個多月了,她也沒能被傳召侍寢,故而奴才們越來越不將她放在眼裏。偏這幾日馮清兒又因為夜裏風寒著了涼,得天天有人伺候著煎煮湯藥,惹得那兩個做事兒的侍女整日叫苦連天。
鄧綏與馮清兒住的相鄰,這日聽著她咳得甚是厲害,放心不下,遂去探望,見馮清兒躺在床上,容顏憔悴不堪,伸手一摸,額頭熱的發燙,便問道:“清兒,怎麽病了這麽多日還不見好,太醫院這幾日可按時送藥過來?”
清兒苦笑著點了點頭,有氣無力的答道:“送了,姐姐放心······”
鄧綏環顧四周,看到桌案上的茶杯和湯碗,走過去伸手一摸,竟都是涼的。她心裏已大概有數,便立刻大聲喊道“來人啊!”
叫了好幾聲,馮清兒的貼身侍女才出現,隻見她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嘟囔著埋怨。一進房門,看見鄧綏也在,立馬裝出一副恭敬的樣子問道:“姑娘有何事?”
鄧綏冷冷的命令道:“把太醫院開給馮姑娘的藥方拿來給我看看。”
這侍女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便隻好照她的吩咐取了方子來。鄧綏打開一看,按照太醫院的方子,這藥該是一日三煎三服,可現在早已過了辰時,那湯藥的碗是涼透的,一看便知還是昨日剩下的。看來這些隻會趨炎附勢的狗奴才並未盡心照顧清兒。
鄧綏十分氣憤,沉下臉來斥道:“你這奴才是怎麽照顧你家主子的?太醫吩咐一日三服,你可曾按時煎藥?怪不得你家主子的病遲遲不見好,原來都是因為奴才不好好伺候,要是出了什麽事你擔當的起嗎?”
侍女見自己偷懶被拆穿,惱羞之下便頂撞道:“奴婢前幾日倒是盡心伺候了,可也並未見好,姑娘還是請太醫再來瞧瞧吧,還不知是染了什麽毛病呢······”
“啪!”話還沒說完,那侍女的臉上已經挨了鄧綏一記狠狠的掌摑。
“大膽!”鄧綏反手又是一個耳光,厲聲斥道:“一個奴才竟敢對主子如此不敬,誰給你這樣的膽子!”
那侍女被鄧綏的氣勢一下震懾住,捂著漲紅的臉,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認錯求饒。
馮清兒見狀,勉力撐著從床上坐了起來,勸道:“鄧姐姐,算了,不要與這些丫頭一般見識了,她也知錯了······”
鄧綏卻不依不饒道:“不行!今日我一定要好好懲治這個奴才,不能長了她們這些歪風邪氣!”
於是,鄧綏便讓小娥將主管掖庭的劉常侍請了過來,當著眾人的麵道明事情原委,要求劉常侍杖責這個侍女。
劉常侍對這些奴才的作為並非不知,而是有意睜隻眼閉著眼,說實在的,掖庭裏的女人,倘若不區分個三六九等,他們哪裏能撈的著什麽好處。劉常侍因為知道鄧綏兩次被傳召侍寢,定是得皇帝寵愛的,吃罪不起,於是便賠笑道:“姑娘,我看不必小題大做吧,這個侍女,老奴會罰她一個月俸祿,讓她好好反省······”
鄧綏冷笑一聲道:“既然劉常侍不願做這個主,那便請蔡侍郎來定奪。這個奴才今日一定要嚴加懲治,往後諸如此類情形,也決不能姑息!”
劉常侍被鄧綏生生嗆了回去,心中恨得牙癢,可是也奈何不了她,畢竟人家是主子,自己在這掖庭裏權勢再大,也隻是個奴才。
就這樣,一件本不起眼的小事,驚動了協理後宮事務的大總管蔡倫。
這是蔡倫第二次與鄧綏照麵。
掖庭的奴才跟紅頂白捧高踩低是眾所周知的,也是在所難免的事,隻要不是太過分,眾人也就得過且過了。蔡倫在宮裏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一個家人子公然叫板,打抱不平。他似乎能理解師父為何總是讓他留神這個女子了。
不過事情已經挑起,他身為後宮總管便不能不處置。於是蔡倫問明原由後,嚴厲訓斥了劉常侍,又將惹事的侍女貶到了暴室去做苦役。
此舉是殺雞儆猴,那些圍觀的太監侍女們見狀後心生畏懼,以後都不敢再造次了。這倒正合了蔡倫的意。當年,他也曾經看不慣宮裏這些齷齪事,他也曾經試圖以微弱之力改變現狀,可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亦沒有能力做到。不知從何時起,蔡倫開始漸漸對這些事司空見慣,再之後,便更加習以為常了。今日鄧綏這一鬧,莫名觸動了蔡倫,仿佛日漸麻木的心突然之間被狠狠擊中,星星之火再次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