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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蝕骨之恨

  仇恨可以刻骨的改變一個人。


  如今的陰靜姝已經麵目全非。彼時的她,曾如水般柔善,現在的她變得暴戾,變得狂躁,經常毫無理由的大發雷霆,曾經安寧和樂的長秋宮,如今仿佛變成了地獄,從上到下的宮人們整日戰戰兢兢,稍有差池便會招致皇後凶狠的責罵,甚至毒打。


  她曾經付出過多少愛,如今便有多少的恨。而她的仇恨已經不再隻針對於死去的鄭顏和苟活著的劉勝,而是針對所有人,所有對她的痛苦視而不見的人。


  一日,楊錦繡帶著齊樂公主在禦花園裏玩耍,齊樂正追著蝴蝶亂跑,偏偏不小心撞進了陰皇後的懷裏,陰皇後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齊樂笑嘻嘻的湊上去道:“齊樂給母後請安。”


  話音未落,隻聽“啪”的一聲脆響,一個巴掌重重的落在了齊樂粉嘟嘟的小臉上。陰皇後冷冷的看著嚇哭了的齊樂,目光中的陰鷙令人不寒而栗。


  楊錦繡嚇壞了,她自知曾與鄭顏沆瀣一氣,陰皇後肯定恨透了自己,怕她要拿齊樂撒氣,當即雙膝跪下,爬到陰皇後腳下,拉著齊樂一起不停磕頭求饒,陰皇後這才作罷。


  這件事很快傳到了劉肇的耳朵裏。


  對於陰皇後近日來的暴戾舉止他早有耳聞,可他知道她承受了太大的痛苦,如今性情大變也是情有可原,便隻能任由她發泄。但齊樂公主是劉肇的心頭肉,他從來不準任何人責罵齊樂,哪怕是她的母妃楊錦繡。聽聞齊樂被陰皇後打了一巴掌後,劉肇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慍怒,然而當他來到長秋宮,卻看到陰皇後又獨坐宮中暗自垂淚。


  麵對著陰皇後瘦如枯草般的背影,劉肇沉默佇立良久,最後還是長歎一聲後悄悄轉身離開了長秋宮。


  曾經,這裏是唯一能讓劉肇感到安定和溫暖的地方。每當他心情煩悶,最想去的便是長秋宮,因為隻有在長秋宮,在陰皇後身邊,他才能真正的放鬆下來。


  可是如今,那個溫柔似水的陰皇後不見了,或許永遠都回不來了。多麽令人悲哀,然而他除了無奈之外別無他法。


  從此之後,劉肇越來越少至長秋宮。因為現在的長秋宮令他壓抑,陰皇後那日漸深重的怨恨和悲傷更令他窒息。


  而陰皇後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了下去。長久的沉浸在難以自拔的悲慟與仇恨之中,令她的臉變得越來越尖刻,甚至有些猙獰。


  半年之後,傳來了一個消息,一個令陰皇後幾乎陷入瘋魔的消息——


  鄧綏懷上龍胎了。


  得知這一消息的劉肇高興瘋了。自從劉康死後,失去了唯一繼承人的他心裏一直是苦悶的,如今他最為欣賞的女人懷上了龍子,還有比這更令人振奮的事情嗎?他無法抑製心中的喜悅,也毫不掩飾對鄧綏更加濃烈的寵愛。


  此消彼長,對於鄧綏腹中龍子的滿心期待與歡喜,逐漸衝淡了劉肇對逝去皇子的思念與傷痛。當他從喪子的陰影中走出來時,卻全然忘記了還有一人仍深陷在傷與恨的泥淖中,無法自拔。這個人,便是皇後陰靜姝。


  劉肇的忘卻,於陰靜姝而言,幾乎是一種背叛;劉肇對於鄧綏和她懷中龍子的寵愛,於陰靜姝而言,更是一場淩遲般的折磨。可盡管她怨他,卻無法恨她,因為她實在太愛他。於是,陰靜姝隻能將日積月累的怨恨傾注在兩個人身上,一個是死去的罪魁禍首鄭顏,一個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將她比的更加落寞和難堪的鄧綏。


  而這些,鄧綏尚渾然不覺。


  這個意外降臨的皇子,讓鄧綏方寸大亂。盡管從她與劉肇琴瑟和鳴那一刻開始,就應該知道這一天極大可能會到來,可她內心深處依然在抗拒和掙紮。聽到禦醫診脈後的賀喜時,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禦醫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相比劉肇的萬分歡喜,鄧綏平靜的令人詫異,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依然一切如常,可是劉肇卻恨不得天天都住在安福殿,時時刻刻守著她,更是把宮裏最好的東西都肆無忌憚的賞賜給她。


  看著自己的肚子一天天漸漸隆起,鄧綏心裏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或許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她明白,腹中的這個孩子,會將她永遠禁錮在這座皇宮裏,會迫她與曾經的年少綺夢徹底告別。


  長秋宮裏,陰皇後正在服藥。上次那場大病仿佛把她的精氣神全都掏空了,如今整日都懨懨的,提不起精神,還患上了頭痛心悸之症,每每發作便痛不欲生。太醫院為她開了調理的方子,每日煎藥服用三次,現在整個長秋宮時時刻刻都彌漫著一股藥味兒。


  “啟稟皇後,鄭眾大人求見。”


  陰皇後放下手中的藥碗,微微蹙起眉頭道:“他來作甚?”


  蔓兒立刻轉身出去,在殿門處與鄭眾耳語了幾句,隨後回來稟奏道:“殿下,他隻說是十分緊要之事,具體是何卻不肯明說。”


  “罷了,讓他進來吧。”陰皇後默然片刻後淡淡吩咐道。


  很快,鄭眾便在長秋宮內侍的引領下弓著腰走了進來。


  “老奴拜見皇後殿下!”鄭眾畢恭畢敬的跪拜。


  陰皇後斜倚在榻上,始終未正眼瞧他,麵帶譏諷之色冷然道:“往日裏從不見鄭大人登門求見,怎麽如今打算改換門庭了嗎?”


  當年鄭眾暗中與鄭顏勾結爭寵一事,陰皇後並非沒有耳聞。如今鄭顏雖然死了,可她作下的孽,陰皇後無時無刻不咬牙切齒,又怎會給鄭眾好臉色。


  隻聽鄭眾無比謙卑的跪伏在地求告道:“老奴不敢!老奴一心忠於陛下,忠於皇後殿下,不敢有半分不敬。若是從前有什麽失禮之處,還望皇後殿下大人不計小人過,饒恕老奴,老奴願為牛馬,任憑皇後殿下驅使······”


  見他姿態卑微,又說的懇切,陰皇後的怒氣也消了一些,屏退左右後,陰皇後斜睨著鄭眾冷冷問道:“你此來究竟所為何事?”


  鄭眾跪坐起來,抬起頭正色道:“皇後殿下,二皇子天縱英才,未及冊封便遭人毒手,老奴悲憤之情鬱鬱難平!近半年來,老奴日夜輾轉,想來想去仍覺此事恐怕並非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雖然案情已了,老奴本不應再生事,可此事幹係重大,皇後殿下更為此身心俱受重創,故而老奴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向皇後殿下稟明一切。”


  劉康之死是陰皇後心中無法消弭之痛,無人敢在她麵前提及,鄭眾的話像一柄尖刀直插進了她的心窩。陰皇後麵色鐵青道:“罪魁禍首已經伏誅,你還想說什麽?”


  鄭眾連忙又俯首道:“皇後殿下,二皇子之死疑點重重,老奴隻是擔心真正的主謀還逍遙法外······”


  陰皇後雙目霎時變得猩紅,緊緊盯著鄭眾,一字一句道:“你究竟什麽意思?”


  鄭眾直起身子,言辭懇切道:“皇後殿下,您想一想,劉勝天資愚笨,世人皆知,就算沒了二皇子,這皇位能輪得到他嗎?皇後殿下應該也知鄭顏其人,雖然陰狠善妒,但她並不愚蠢,為逞一時之快將自己與兒子置於萬劫不複之地,到頭來還是要為他人做嫁衣,這種百害而無一利之事,她會做嗎?”


  “可是,可是毒婦已經認罪了······”陰皇後斷斷續續道,眼神中流露出錯愕與驚慌,麵色煞白。


  鄭眾低聲道:“或許是她熬不住廷尉府的酷刑,亦或是怕自己遲遲不認罪連累劉勝。皇後殿下,以老奴對鄭顏的了解,老奴確信此事絕非其所為。”


  “那,那會是誰······”陰皇後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


  鄭眾目光中突然透出一股陰鷙,聲音低沉道:“皇後殿下不妨想一想,如今放眼後宮,誰人最得寵?誰人又最得意?”


  “鄧綏······”陰皇後猛的打了個冷顫,緊接著又搖頭道:“不,不可能是她!當時她並沒有懷上龍子···而且,而且鄭顏的罪證也是她找到的······”


  鄭眾麵帶焦急之色道:“皇後殿下怎麽不換個角度想,廷尉府挖地三尺都沒有找到的罪證,怎麽就讓她一個婦人之輩輕而易舉的發現了?若不是她落實了鄭顏的罪證,又怎能讓自己這個真凶逍遙法外?雖然當時她並未懷上龍子,可她定然知道這不過是早晚的事,除掉二皇子,既能為她將來的孩子掃除障礙,又能除掉鄭顏這個死對頭,更讓殿下您倍受打擊從此鬱鬱寡歡失去了陛下的寵愛,從此她便可以獨占聖寵,一石三鳥,好手段啊!”


  一字一句宛若一根根刺紮在陰皇後的心上,她驀地想起了鄧綏拚命維護劉勝的情景,若非早知鄭顏不是真凶,怎會那般篤定和堅持。


  寒意瞬間從心底擴散到全身,陰皇後如墜冰窖,頭突然像炸開一般劇痛不已,她睚眥欲裂的盯著鄭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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