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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殺心

  疾風漸停,寅時剛過,本已平靜下來的廣德殿驟然間又風聲鶴唳。


  秦太醫為劉肇搭脈一試,頓時麵如土色。方才還舒緩的脈象此刻卻大亂,似有急流在體內湧動,衝撞著髒腑血脈;再一試頸脈,冰冷異常,秦太醫心涼了半截,蒼老的雙手竟不聽使喚的抖動起來。


  “陛下怎麽了?”秦太醫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陰皇後驚慌的質詢。


  秦太醫轉身跪俯在地,磕磕巴巴的說道:“啟稟皇後殿下,陛下···陛下不知何故,突然脈象紊亂,似是急血攻心,已現大凶之兆,老臣···老臣···”


  陰皇後箭步上前,看到劉肇毫無血色的臉和泛著紫青色的嘴唇,一個趔趄,險些向後仰倒過去,幸得蔓兒扶住了。


  略微緩了一些後,陰皇後艱難的轉向跪伏在地的秦太醫,無力的問道:“秦太醫,你實話告訴我···陛下,他還有救嗎?”


  秦太醫戰戰兢兢的站起身來,弓著身子奏道:“皇後殿下,陛下此時毒熱鬱結體內,湯藥已難以疏解,求皇後準許老臣以銀針為陛下排毒。”


  太醫院院使立即雙手捧來針盤,陰皇後定睛一看,針盤上麵密密麻麻兩排粗細不一的大小銀針,閃爍著冰冷的光。


  看到這駭人的針盤,陰皇後不禁遲疑了一下。


  “皇後殿下,沒有時間了!現在,整個前朝後宮,隻有您能拿主意,”秦太醫急的快要哭出來:“就讓老臣賭一回吧!救不回陛下,老臣甘領死罪!”


  陰皇後兩隻手緊緊的攥在一起,連同五髒六腑也緊緊絞在了一起,她咬著牙下定了決心,顫聲道:“施針吧!”


  得到皇後的首肯,秦太醫立即接過針盤,陰皇後猛地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用夾雜著命令和乞求的口吻低聲道:“秦太醫,本宮將陛下的安危托付給你了······”


  秦太醫猛的一顫,立即跪地頓首道:“老臣必當肝腦塗地!”


  陰皇後按照秦太醫的要求,留了兩名院使在內,其他人包括自己,統統退出內殿,以免打擾秦太醫施針。在關上殿門之際,陰皇後再次忐忑不安的回頭,看到秦太醫的第一根銀針刺入了劉肇的曲池穴,她瘦削的雙肩不由自主的跟著顫抖了一下。


  她在心裏禱告著:皇天在上,讓我來替陛下承受這一切吧,隻要陛下能活過來,讓我以命相抵也心甘情願。


  鄭眾一直在殿外候著。見到陰皇後出來,便立即迎了上去,戰戰兢兢的問道:“皇後殿下,陛下的病情看來有幾分凶險了······”


  話音未落,陰皇後迅速轉過臉來,狠狠剜了他一眼。


  鄭眾卻不想作罷,他悄悄行了個手勢,屏退了左右內侍後,再次向陰皇後勸道:“皇後殿下,老奴的意思是,萬事都要有個準備,陛下這病症來的又急又險,萬一···老奴是說萬一···皇後要早作準備啊···”


  “鄭眾!”陰皇後厲聲喝止了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鄭眾還從未見陰皇後對他如此動怒,心中一凜,慌忙雙膝跪下,萬分懇切道:“皇後殿下恕罪,老奴這都是為了殿下著想啊!陛下如今膝下僅有一子,便是平原王劉勝。可是皇後殿下不要忘了,劉勝可是在鄧綏庇護之下活下來的,要是劉勝繼了位······”


  一聽到劉勝兩個字,陰皇後立刻便想到了慘死的劉康,胸中所有的怨恨和怒火瞬間噴湧而出。


  她聲音顫抖著,厲聲高喝道:“鄭眾,你給本宮聽好了!陛下他絕對不會有事的,那個逆子也永遠都休想繼位!膽敢再胡言亂語,本宮第一個先廢了你!”


  “老奴失言,老奴失言!陛下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鄭眾猛的抽了自己一耳光,一邊磕頭一邊繼續不死心的勸道:“隻是那個鄧綏···殿下若是再饒過她,將來後患無窮啊!”


  陰皇後一雙鳳目中透出凜冽的寒光,她咬緊了牙根,幽幽道:“這一次,本宮絕不會放過她!”


  天已大亮。


  安福殿裏,鄧綏在青玉書案前枯坐了一夜。經過了方才幾個時辰,她紛亂如麻的心緒現在已漸漸平靜下來,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陰皇後最後看她的眼神,那是深不見底的仇恨。那一刻,鄧綏已然明白,陰皇後必要置她於死地。


  “貴人,不好了!”


  是秋蓉的聲音,隻見她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


  “又發生什麽事了?”鄧綏艱難的起身問道。從回宮到現在,一天一夜,滴水未進的鄧綏此刻身體如灌了鉛般沉重。


  秋蓉急的滿麵漲紅,上氣不接下氣道:“蔡大人剛剛通過禦膳房送菜的小金子傳了消息,說剛才,皇後下旨,將鄧府,鄧府滿門上下,全部拘押了起來······”


  “什麽?!”鄧綏瞬間腦海一片空白,麵如土色道:“為何?鄧家犯了何罪?”


  “聽蔡大人說,”秋蓉急的哭了起來,語無倫次道:“有人彈劾鄧家,在陛下禦駕親臨時,對陛下圖謀不軌,有意謀害······”


  聽到秋蓉的回答,鄧綏整個人像是跌入了無底的冰窟。她想到了陰皇後會千方百計置她於死地,可沒想到她竟然還要鄧家滿門來一起陪葬!母親,四叔,他們都年事已高,如何受得住牢獄之苦?想到這裏,鄧綏不由心如刀絞。


  “陛下呢?”鄧綏抓著秋蓉的手,急切萬分的問道:“陛下醒了沒有?”


  現在,唯一能救自己,能救鄧府滿門的,隻有陛下了。


  秋蓉一邊搖著頭一邊哭道:“蔡大人說,陛下還沒醒過來······”


  鄧綏頹然摔倒在地。


  眼下,陛下昏迷不醒,整個前朝後宮,陰皇後與鄭眾已然一手遮天。看來,要救出自己的親人,除了與陰鄭二人相抗之外,別無他法。


  鄧綏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她從地上爬起,隨手從身旁的首飾盒中取了一支銀釵攥在手裏,然後徑直衝到殿門處。


  殿外看守她的是長秋宮的內侍和鄭眾派來的禦林衛,看到鄧綏走來後,毫不客氣的將她攔了下來:“皇後有令,任何人等不得離開安福殿!”


  鄧綏不想與他們周旋,抬手便將那根寒光凜凜的銀釵對準了自己的頸部動脈,厲聲喝道:“你們若是不讓開,我立刻自盡於此!”


  說話間,銀釵的尖頭已經刺破了她的肌膚,血星瞬間冒出。


  這些內侍和羽林衛登時嚇的麵如土色,他們不過是奉命行事,哪敢真的攤上人命,更何況還是皇帝寵妃的性命,紛紛嚇得退了回去,自動讓開了一條通路。


  鄧綏手中緊攥著銀釵,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安福殿,徑直來到廣德殿門前。


  羽林衛再次將她攔了下來,鄧綏知道對於殿內的陰皇後和鄭眾而言,自己的性命根本不是什麽威脅,便索性將手中的銀釵一扔,撲通一聲直直的跪了下來,一遍遍喊道:“臣妾鄧綏,求見皇後!”


  陰皇後此刻正守在劉肇的榻前,默默垂淚。自劉肇暴病以來,整整三日,她未合過一眼,飯菜亦無法下咽,隻靠喝點湯湯水水勉力維持。本來就清瘦的她,臉頰深深凹陷了下去,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


  聽到鄧綏的高喊,她緩緩拭去了滿麵的淚痕,麵無表情的站起身來,用冰冷的語氣道:“讓她進來。”


  鄭眾打開了緊閉的殿門,一眼便看到了跪在殿門外的鄧綏。他眯起三角眼,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幽幽道:“鄧貴人這是做什麽?陛下如今被你們鄧家害的生死未卜,您卻在此大呼小叫,當真是不把陛下和皇後放在眼裏呢······”


  鄧綏騰的一下站起身來,鄙夷的瞥了他一眼,朗聲道:“中常侍不必在此興風作浪,是非曲直,你心裏清楚!”


  鄭眾冷笑一聲,壓低了聲音陰腔怪調道:“老奴哪裏敢興風作浪,隻是貴人這次怕是無力回天了。此刻鄧府上下,主子奴仆加起來三十多口人,都關在大獄裏,正嚴加審訊呢,怕總是有人扛不住,要說出點什麽呢······”


  嚴加審訊?他們難道喪心病狂到對自己的親人動刑了嗎?鄧綏隻覺胸腔仿佛被利刃穿膛而過,絞痛難忍,她怒視著鄭眾,恨不得當即手撕了他。可她知道,眼下她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奈何得了他,唯有隱忍。


  鄧綏不再與鄭眾糾纏,她快步衝進了廣德殿,陰皇後已經坐在正殿的禦榻上,冷眼俯視著她。


  想到鄧家上下三十多人的性命,想到母親和四叔他們,鄧綏拚命壓製住心頭的怒火,站在陰皇後的麵前,直截了當道:“皇後,陛下究竟因何暴病?您又如何斷定此事與鄧家有關?如無真憑實據,憑什麽關押審訊鄧家滿府上下?”


  陰皇後擺了擺手,所有侍從全部退了下去,隻剩下鄧綏一人,站在大殿中央,與自己遙遙相對。


  “憑什麽?”陰皇後冷笑一聲,怨毒的目光紮在鄧綏的身上,一字一句道:“憑你狐媚惑主,憑你謀害皇嗣,憑你······”


  她本想說“憑你奪走了陛下的愛”,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仿佛這句說出來,自己就真的一敗塗地了。


  “謀害皇嗣?”鄧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何曾謀害過任何人?!倒是我腹中的皇嗣,因為皇後你的一碗毒藥便生生斷送了!”


  陰皇後騰的一下拍案而起,睚眥欲裂的瞪著鄧綏,恨恨道:“你敢說康兒的死和你沒有一絲關係?若是沒有,你為何還要費盡心機維護劉勝?”


  這一刻,鄧綏終於明白了,為何陰皇後要處心積慮的除掉自己,除掉自己的孩子,原來在她心中,竟然一直認定自己才是害死劉康的凶手!


  眼前這個女人幾乎已經陷入了瘋魔,鄧綏知道現在自己任何辯解都是蒼白無力的,陰皇後殺心已明,若自己不死,是無法消弭她心頭之恨的。


  “皇後,不管你信或不信,二皇子的死,和我半分關係都沒有。”鄧綏神色坦然道:“皇後今日做這些事,無非是想除掉鄧綏一人而已。既然如此,皇後大可不必費此周章,更不必擔上冤害忠烈親眷的罵名。”


  陰皇後蛾眉聳動了一下,冷冷問道:“你此話何意?”


  “陛下發病的真正原因,皇後心裏應該清楚,鄧家有沒有謀害聖躬,皇後更應該心知肚明。”鄧綏繼續道:“家父鄧訓為陛下立過汗馬功勞,是陛下親封的一等公,皇後無憑無據便冤屈鄧氏一族,就算瞞得過朝臣,又怎麽堵得上天下百姓的悠悠眾口?”


  陰皇後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猶疑,鄧綏的話擊中了她,這正是她所顧忌之處。若非急於在劉肇蘇醒之前搶先下手置鄧綏於死地,她也不會同意鄭眾此等冒險之舉。


  見陰皇後沉默不語,鄧綏知道她已經有所動搖,於是平靜而從容道:“既然皇後想要的隻是鄧綏的性命,那就請你放過鄧家,我,自會了斷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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