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一物降一物
陽春三月,南陽郡新野縣又到了一年中最好的時候,可鄧府上的鄧陰氏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整個南陽郡的媒婆,鄧母全部請了個遍,送到冀州的家書也摞了厚厚一遝,可她那個比驢還倔的兒子就是不肯回來。眼看著已到而立之年,還是孓然一身,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想起這個不孝的兒子,鄧母便氣不打一處來。
她不知道的是,千裏之外的冀州,正有一段絕妙的因緣在悄悄上演。
草長鶯飛,萬物迎來了勃勃生機。
自去歲以來,邊關安穩,沒有什麽戰事發生,冀州軍大營裏的毛頭小子們也有些蠢蠢欲動了,不時三五成群的溜出大營,跑到城裏去吃喝玩樂,入夜後帶著一身酒氣,甚至還有胭脂水粉氣回來。鄧騭幾次抓了個現行,也就視情節嚴重程度每人二十到五十軍棍了事。治軍之道,還需張弛有度,他雖然看著不苟言笑,可也不是一個不通情理之人。底下的將士們相處時間久了,也慢慢摸著了這隻老虎的脾氣,凡事隻要不過分就好。
可凡事總有例外,偏有人撞到了鄧騭的槍口上。
這一日,鄧騭帶著他剛剛招募的一支弓弩兵在操場集訓,突然傳令兵匆匆忙忙前來通報,說是有人擅闖軍大營,正在營前叫罵。
鄧騭一聽這還了得,扔了馬鞭便往大營趕來。
等到了大營前,遠遠的卻隻瞧見兩個裝束精致的公子哥兒模樣的人,各牽著一匹白馬,站在營前,高聲叫嚷著什麽,對麵則圍著一群兵士,似乎在解釋著什麽。
還以為多大的陣勢,鄧騭心裏嘀咕著:“這群沒用的飯桶,不知道又闖了什麽禍,被人家堵在了門麵上。”
及至走到跟前,鄧騭便立即明白了士兵們不敢上前動手的原因。麵前這二人,雖然都是一身男子裝扮,可實在是太糊弄人了,連耳邊的鬢角都沒有收拾妥帖,更別說撲鼻而來的胭脂香,隻要眼睛沒瞎都分辨得出這是兩個女子。看著五官清秀靈動,應該還是兩個頗有姿色的女子。
隻是區區兩個小女子竟然敢女扮男裝獨闖冀州軍大營,倒是有幾分意思。鄧騭不由的起了幾分好奇。
這時,士兵們瞧見鄧騭過來,紛紛麵露懼色,自覺的閃到了一邊。
鄧騭便大步流星的走上前來,領頭的女子冷不丁和鄧騭對視了一眼,不知怎的竟突然臉頰隱隱發熱,方才氣勢洶洶的叫嚷聲也頓時弱了三分。
“何事在此喧嘩啊?”鄧騭故意抬高了音量,神情嚴厲的問道。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鄧騭一番,傲嬌的反問道:“你是誰?”
鄧騭看她神氣活現的樣子,不知怎的有幾分想笑,使勁兒忍住了,一本正經的回答道:“甭管我是誰,這裏我說了算,你到底因何事在此喧嘩?可知擅闖軍事重地是死罪啊?”
沒想到這女孩兒絲毫沒有被他的威脅嚇到,反而氣鼓鼓的回懟道:“擅闖軍事重地是死罪,那奸淫良家少女又該當何罪呢?既然這裏你說了算,那你就給我一個說法!”
鄧騭一聽,眉頭一緊,回身便衝那些縮頭縮腦的士兵們厲聲罵道:“混賬!是誰幹了這等禽獸之事?”
獅子般的一聲吼把兩個女孩兒嚇了一跳。
這時,士兵中有人怯怯的湊上前來,在鄧騭身邊耳語了幾句。鄧騭臉色越發難看,怒不可遏的斥道:“讓你們整日的遊手好閑不幹正事,灌了點黃湯下去連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了!幹出這等禽獸不如的醜事,讓兩個女人堵在家門口兒指著鼻子罵,冀州軍的臉都讓你們丟盡了!還不快給我把那個畜生綁過來!”
眾人見鄧騭大發雷霆之怒,哪裏敢言語,趕緊一溜煙兒跑開去抓人。
罵完了人,鄧騭轉身過來瞧,隻見那兩個女孩兒都麵露羞赧,滿臉緋紅,不敢正視自己,這才意識到方才自己不小心戳穿了人家的女兒身,言辭也著實粗魯了些。便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是個粗人,兩位姑娘莫要見怪。冀州軍中出了這等敗類,在下絕不會姑息,今日定會給二位一個交代。”
領頭的姑娘聞言後,揚起頭來看似鎮定自若道:“那好,我們等著。”
鄧騭見她略有些嬰兒肥的小臉上掛著兩朵紅暈,嘟著倔強的小嘴,還真有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氣。
“不知是哪位姑娘受了欺負?”問這話的時候,鄧騭自己都不知為何聲音輕柔的像換了個人。
那姑娘轉身將一直躲在自己身後的女孩兒拉了過來,這個女孩兒看上去要瘦弱一些,一雙眼睛腫的像兩隻桃子,鄧騭聽那姑娘小聲對她說著:“有我在,別怕”。
這時,隻見十幾個人架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士兵走了過來。到了鄧騭跟前,犯事的士兵立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的認罪道:“大將軍,卑職喝多了酒,犯了糊塗,求大將軍饒命!”
鄧騭飛起一腳便將士兵狠狠踹翻在地,怒罵道:“你竟然還有臉求饒?冀州軍的臉都讓你丟盡了!來人,拖出去砍了!”
那士兵登時仰天大哭道:“爹!娘!兒子沒有死在戰場上,兒子對不起你們!鄧將軍,我不怕死,可我隻殺了兩個匈奴人,我還沒殺夠!如今因為這樣的事死了,丟人!卑職隻有一個請求,求大將軍替我跟我爹娘撒個慌,就說我死在戰場上了,求您了!”
說罷重重的衝著鄧騭磕了三個響頭。鄧騭扭過頭去,怒其不爭的歎道:“罷了,本將答應你,帶下去吧!”
“且慢!”就在那士兵要被拖下去的時候,領頭的姑娘卻突然出聲製止。
鄧騭驚詫的回頭望著那姑娘,卻見那姑娘沒好氣兒的瞪了他一眼,接著用脆生生的聲音指責他道:“你這個人怎麽當將軍的,不問青紅皂白就砍人!”
鄧騭被她這一句質問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好氣又好笑的問道:“姑娘,不是你要為你的姐妹討回公道嗎?怎麽還怪我不分青紅皂白?”
那姑娘粉雕玉琢的俏臉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瞪得溜溜圓,義正言辭道:“我是要討回公道,可我沒讓你殺他!好在他隻是猥褻了小雲,尚未釀成大禍,所以,罪不至死,你不能隨便殺人!”
原來,那犯事兒的士兵昨日與軍中三五好友溜出軍營,到了城中的酒肆中飲酒,傍晚時分出來酒肆,剛好撞上了在街上采買東西的這位名喚小雲的姑娘,見小雲姿容秀麗,那士兵有些把持不住,便上前調戲,手上摸了幾把占了些便宜,索性被隨後趕上來的戰友們拉住了,幸而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如此說來,確實罪不至死,自己方才確實是有些魯莽了,可鄧騭轉念一想,不對啊,怎能被這個小丫頭片子牽著鼻子走。
於是,鄧騭佯裝生氣的對她厲聲道:“你說罪不至死就罪不至死?我們冀州軍向來治軍嚴明,哪怕沒有行奸淫之事,但他起了奸淫之心,那便是死罪!這就是本將軍的治軍之律!”
沒想到這姑娘也來了氣,針鋒相對的斥道:“他是有錯,可是他能上陣殺敵,殺胡虜韃子,你身為將軍,卻如此草菅人命,可見冀州軍也不過如此!”
“嘿?”鄧騭被她一番話竟然懟的不知該如何應答,想不到一個小小的丫頭,說起上陣殺敵,竟然還有這股子不讓須眉的豪邁之氣,倒有幾分妹妹鄧綏當年的脾氣,鄧騭於是神色也嚴肅起來問道:“那姑娘說該怎麽處置呢?”
姑娘猶疑了片刻,接著煞有介事的命令道:“那就···打他兩百軍棍好了!”
圍觀的士兵中發出竊竊的笑聲,有人起哄道:“姑娘,不用兩百軍棍,人就打死嘍······”
“怎麽你們當兵的還這麽不禁打······”姑娘撅著嘴小聲嘀咕道,接著扭頭問旁邊的姑娘道:“小雲,你說打多少?”
那小雲姑娘哪裏敢說,可憐巴巴的小聲勸道:“小姐,算了吧,讓他們自己處置,咱們快回去吧,再不走天都黑了······”
“那可不行!”姑娘斬釘截鐵道:“你受了欺負,我要在這裏看著欺負你的人接受懲罰才能走!好了,不要囉嗦了,那就一百軍棍吧!”
“好!”鄧騭聽罷,毫不遲疑的命令道:“就一百軍棍,現在執行!”
話剛出口,鄧騭便莫名懊惱起來,明明自己才是將軍,怎麽倒乖乖的聽這小丫頭片子發號起施令來了?還真是見了鬼了。
不過終究是女孩子家,打到五十軍棍皮開肉綻的時候,兩個姑娘齊齊轉了身過去,不忍再看,也等不及行完刑,便翻身騎上白馬揚長而去。
鄧騭看著姑娘英姿颯爽的背影,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子邪氣,突然便高聲喊道:“喂!你叫什麽名字?”
姑娘頭也不回的朗聲答道:“寇—文—玥!”
一個月後,鄧騭親自帶著聘禮來到了冀州名門扶柳侯寇府,向寇老侯爺提親。正所謂一物降一物,那個讓他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的小丫頭,寇家小姐寇文玥,便是他這輩子要定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