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血戰
然而,又等了兩日,援軍和糧草仍然未見蹤影。探馬已經派出去了好幾路,卻未能探得任何關於援軍的消息,仿佛這座玉門關已經被洛陽城裏的人遺忘了。
鄧騭從來都不會把希望寄托於他人身上,胡虜的異常,援軍的異常,種種跡象讓他不得不對千裏之外廟堂之上的風雲際會疑竇叢生。一定是哪裏出了什麽問題,雖然鄧騭說不出來問題出在哪裏,但是曆經十餘年的朝堂起伏,讓他對時局有著敏銳的嗅覺。他決定不再坐以待斃。
突圍戰在第三日的拂曉時分正式拉開。
玉門關外是無垠荒漠,天地廣袤,一覽無餘,這是一場硬碰硬的正麵對抗。鄧騭親為先鋒,率領漢軍精銳衝擊胡虜大營,耿夑率西涼騎兵殿後。
匈奴和西羌這邊,於除鞬和滇彭也親自衝鋒陷陣。當看到自己的統帥和他們一同奮勇廝殺時,胡虜們變成了一群凶猛的野獸,與抱著赴死之誌的漢軍立刻交織一處,殺的難解難分。
戰鬥異常慘烈,甚至可以說,這是鄧騭自十六歲從戎以來親曆的最為慘烈的一場戰鬥,將士們的呐喊和嘶吼幾乎要將整座祁連山撼動。
一個時辰後,漢軍終於把胡虜的封鎖圈撕開了一條口子,約莫四分之一的漢軍已突破重圍。任尚指揮著突圍的漢軍以最快的速度向東南方向火速撤離,所有人都明白,這種突圍戰裏,走的越早的人便越安全,而最後留下拖住敵人的將士們則將麵臨著危險十倍的圍剿。所以,任尚必須要確保漢軍的最高統帥鄧騭率先撤離此地。
任尚在混戰的人群中焦急的搜索著鄧騭的身影,終於在一個匈奴人的小包圍圈裏看到殺紅了眼的鄧騭。任尚不顧一切的放馬衝過去,雙手持雙戟,一通奮不顧身的廝殺,合力打開了匈奴人的包圍圈,衝著鄧騭大喊道“大將軍請立刻撤離,我來斷後!”
恰在這時,鄧騭轉身一個回馬槍,將一個企圖從背後襲擊他的匈奴騎兵斬落馬下,然後回頭對著任尚大聲命令道“你先帶兄弟們撤!我來斷後!”
任尚揮舞著雙戟一邊殺敵一邊高呼道“任尚誓與將軍同進退!”
就在這個檔口,鄧騭已經又手起刀落將兩個胡虜斬殺,他怒目圓瞪,對任尚大喝道“走!這是命令!”
任尚看到鄧騭的發髻已經散開,披頭散發,全身盡是血汙,雙目猩紅,仿佛已經失去了理智。他很了解自己的主帥,此時此刻,鄧騭內心的野獸已經衝破了牢籠,沒有人能夠勸服住。任尚緊緊咬著牙,幾乎要將牙齒嚼碎,可戰場容不得婆婆媽媽,他隻能按將令從事,於是扯動韁繩,調頭向東南缺口方向而去。
這時,衝破圍剿的鄧騭看準了不遠處正在酣戰的滇彭,雙腿夾緊戰馬,直奔了過去。這邊,有力拔山兮之稱的滇彭,如屠夫一般,揮舞著他號稱有七十斤重的長刀,一個又一個的漢軍在他的刀下身首異處。
當看到鄧騭殺將過來後,正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滇彭急不可耐的舉著他的長刀向鄧騭砍過來。和身高八尺壯碩如泰山的滇彭比起來,鄧騭的身形遜色得多,但若論刀法劍術之精妙,空有一身蠻勇的滇彭卻望塵莫及。前幾個回合,鄧騭故意示弱,引得滇彭自以為占盡上風,刀法愈漸激進之下破綻也逐漸顯露出來,鄧騭借著對手一個破綻一劍刺入滇彭腹部要害之處。惱羞成怒的滇彭不顧噴湧而出的鮮血,像隻發瘋的野獸一般瘋狂的攻擊鄧騭,又纏鬥了數十個回合,因重傷而體力漸漸不支的滇彭被鄧騭一劍封喉,斬落馬下。這位縱橫西羌多年的梟雄,終於還是倒在了與漢人激戰的沙場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就在滇彭被斬殺後,胡虜像是瘋了一般,如潮水一般的湧向鄧騭。
看著數十個逐漸向自己逼近的胡虜,聽著同胞們倒下之前憤怒絕望的嘶吼,從來無懼天地亦無懼生死的鄧騭,突然預感到自己今日可能將葬身於此,對於戎馬一生的將軍來說,以這種方式死去,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鄧騭心中坦蕩無畏,他橫刀立馬,仰天大喝一聲,然後緩緩舉起雙刀,向著距離自己最近的胡虜砍去。他如戰神一般,巋然立於天地之間,縱使身負十餘處刀傷,也沒有一絲退意。身邊的胡虜一個一個倒下,竟始終不能近身三步之內。一貫彪悍驍勇的胡虜麵對這個魔鬼一般的男人,甚至也麵露膽怯不敢向前。
直到於除鞬出現。
如果說鄧騭是這個戰場上的神,那關山王於除鞬就是匈奴鐵騎心目中的神。當他騎著黑色汗血寶馬手握長刀緩緩出現時,匈奴士兵的包圍圈自覺的向兩邊散開,為他們的戰神讓路。
鄧騭那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的盯著於除鞬,盯著他傲慢而狂妄的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胸腔之中似有一團熊熊烈火幾欲噴薄而出。於除鞬在距離鄧騭三米之外翻身下馬,提起手中的刀,指向鄧騭,用嘲諷的口吻氣焰囂張道“鄧大將軍,今日要再次成為我的手下敗將!哈哈哈哈······”
於除鞬蔑視的神情和挑釁的語言徹底激怒了鄧騭,前仇舊恨,今日便一起來算。他二話不說,舉刀便衝向於除鞬。
刀劍相擊,電光火石之間,鄧騭仿佛看到了十七歲的自己,那年他第一次隨軍遠征,第一次揮刀殺敵,還第一次成為敵人的階下囚,這是他一生不可磨滅的恥辱。那個帶給他刻骨之恥的敵人,此刻就在他的麵前,他恨不得立即將他碎屍萬段,可是方才與滇彭的激戰,已經耗盡了他幾乎大半的能量,麵對於除鞬淩厲的刀法,鄧騭絕望的意識到自己已漸漸招架不住。於是,他的招式突然變得狠辣而淩亂,刀刀欲致人於死地卻又屢屢將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對手麵前。
對一個武士而言,這是一種近乎於自毀的招式。但對於此刻的鄧騭而言,若不能殺了於除鞬,那他寧願被殺死,也絕不能做匈奴人的俘虜。
可是於除鞬似乎看穿了鄧騭的想法,他一次次避開其刀劍的鋒芒,又一次一次收斂起足以殺死對方的攻勢。他的意圖非常明顯,那便是不讓這位大將軍死。俘虜他,讓他活著,羞辱他,對於除鞬而言是一種更好的泄憤方法。
幾十個回合刀刀致命的過招,兩個人終於都耗盡了自己全部的體力,就在最後一次交手中,鄧騭手中的長戟被於除鞬以刀柄彈落離手。緊緊圍成封鎖圈的匈奴人瞅準時機立即一哄而上。
眼看著大勢已去,寧死不折的鄧騭突然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匈奴騎兵手中的鋼刀撞了過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然間一道凜冽的寒光閃過,一支長戟將匈奴騎兵挑翻。鄧騭震驚中看去,原來,於千軍萬馬之中,耿燮和右校尉秦勝虎正殺出一條血路,前來營救自己。
殺退一波如蠅蟲般圍在鄧騭身邊的胡虜後,耿燮對秦勝虎高喊道“帶大將軍殺出去!”然後策馬轉身迎戰氣勢洶洶殺過來的於除鞬。
在耿燮與於除鞬纏鬥的難解難分之際,鄧騭與秦勝虎並肩作戰將包圍圈裏的胡虜斬殺殆盡。秦勝虎一路廝殺,直至護著鄧騭突出重圍,一路向東南方向策馬疾馳。
卻不曾想,剛到達三裏之外的落山坡,斜刺裏又殺出了一路人馬,不下百餘人西羌鐵騎。他們本是被安排埋伏於途中伏擊突圍的漢軍,奈何漢軍殊死相搏,伏軍亦死傷慘重,剩下這百餘人堅守待命。就在片刻之前,滇彭被漢大將軍斬殺的消息傳來,西羌鐵騎一個個義憤衝天,恨不得立刻手撕仇敵為自己的統帥報仇。沒想到狹路相逢,竟然剛好在落山坡堵截住了鄧騭。
這群西羌鐵騎如同饑餓難耐的野狼見到了獵物一般,眼睛裏噴薄著仇恨和怒火,高舉長刀咆哮著,將鄧騭和秦勝虎二人團團圍住。
才下刀山又入火海,看來老天果真要讓自己命喪玉門關了!隻聽見人群中有人用羌族語喊了一句,所有羌兵瞬間如群狼一般瘋狂的撲了上來。滿身是傷的鄧騭用盡全身力氣雙手緊握長戟緩緩舉起,咬緊了牙關低吼道“來吧!”
然而已經是強弩之末的二人怎可能抵擋得住這群已被仇恨點燃虎狼之心的悍兵。好在身後很快又出現了一小路突圍而出的涼州騎兵,見到大將軍被圍困,立刻飛奔趕來,這才給了鄧騭片刻喘息的機會。秦勝虎見來援的漢軍不過四五十人,且多是剛從前麵的戰場裏一路血戰殺出來的,拖著半條命與凶悍的西羌人短兵相接,必然支撐不了太久。若再耗下去,恐怕所有人都要命葬於此。
秦勝虎立刻急轉馬頭,揮舞長戟為陷入混戰中的鄧騭殺開一條血路,高聲疾呼道“大將軍快撤!我等斷後!”
鄧騭懷著滿腔悲憤環顧四周,看著漢軍一個一個被羌兵斬落,西羌人巨大的長刀插入那些將士的心髒,鮮血噴湧,聽著漢軍弟兄們聲聲淒厲而悲壯的慘叫,突然喉嚨間一股血腥之氣直撲鼻腔,世界瞬間變成一片霧蒙蒙的血色。鄧騭眼前一黑,直直的向前栽了過去。所幸秦勝虎用盡全身力氣抵住了他,方才沒有跌落馬下。
必須要讓鄧騭活著離開此地,這是秦勝虎此刻唯一的信念。他對身後距離自己最近的幾個涼州騎兵命令道“你們立刻帶大將軍走!快!”
涼州騎兵得令便不再戀戰,迅速翻身跨上鄧騭的戰馬,三兩下扯開身上的衣帶,將昏厥的鄧騭緊緊綁在身後,然後拉緊韁繩,在秦勝虎等人的掩護下衝開了羌兵的包圍,殺出了落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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