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1.第1711章 風起雲湧(二十)
第1711章 風起雲湧(二十)
1675年12月16日,通州。
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新軍第五師官兵們的大頭皮靴踩在積雪上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他們哈著熱氣,肩膀上扛著上好刺刀的步槍,抬頭挺胸地在城內巡邏著,滿城的百姓咬牙切齒地看著這些人,默默收拾著東西。
毫無疑問,中國人最是故土難離的,即便此時他們面對著的是凶名昭著的黃衣賊(清廷和士紳多年妖魔化宣傳的結果),依然有一些人奮起反抗,不想被黃衣賊擄去。尤其是那些在城外有田產、宅院的士紳或商人,最是捨不得離開自己的產業、自己能夠作威作福的地方,不過這又有什麼用呢?黃衣賊可不是好說話的朝廷——清廷這些年來倒是慢慢提高了漢族文官、武將的地位,滿漢之防有所減少,相對應的地方漢族士紳的地位也有所提升——不服從他們,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城樓上掛著的那一連串血淋淋的腦袋就是明證!
因此,到了最後,通州城裡總計八千多男女老少,幾乎一個不留地被押出了城,向江邊而去。押送他們的除了新軍第五師的官兵外,甚至還有一些東岸人臨時收編的江賊水匪、青皮流氓乃至邪教人士。這些人戰鬥力不咋滴,但發一些破爛的冷兵器后,倒也是能馬馬虎虎地執行一些看守任務的,大不了事後再將這些人都送到海外殖民地去服役好了,比如還有食人族的拉包爾殖民地,讓他們去和土人斗,那畫面一定很美。
「昨日破城后得虧是在白天,沒弄出什麼亂子來。要是晚上破城的話,以新軍第五師那些官兵的德行,怕是早釀出一些紀律事件了吧。」背著雙手走出知州衙門的儒尼奧少校,看著那些在街面上來來去去的第五師官兵,向跟在身邊的憲兵少校孫武問道。
「職部昨晚至各小隊統計了一下情況,發現入城后各部紀律執行得還算不錯,只釀成了8起強姦事件、18起非法殺戮事件,盜竊和搶劫因為有戰利品分紅,因此不算很頻繁,加起來不過百餘起,總體來看非常不錯,無論比起清國、順國還是明國的軍隊,我們都是最文明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孫武少校立正回答道:「當然以上都是暴露出來的事件,也不排除有些事件因為無人檢舉而被隱匿了下來。職部也下第五師和第七混成營的基層連隊與官兵們座談過,但他們普遍對我們憲兵的工作很不理解,有對立情緒,前來參加座談會的官兵們往往也是上級主官指定的人選,我們未必能聽到真話,發掘出線索……」
「這樣已經可以了,不必太過苛求。」儒尼奧少校聞言擺了擺手,說道:「常年在外征戰廝殺的,內心中都有過魔鬼,看看法荷戰爭、波瑞戰爭、法西戰爭中的各國軍隊,縱慾輕殺的還少么?看看殺進四川的順軍左營,稍有不從就按上個通韃的罪名,肆意盤剝;看看我們之前撤離的松江府,那個什麼蘇松常總兵麾下的綠營客軍,竟然搶劫起了自家的百姓,簡直讓人無語;再看看你們去過的朝鮮,那些御營官兵打仗不怎麼樣,欺壓起百姓來有人敢說什麼嗎?算了算了,稍微敲打下他們可以了,凡事過猶不及,士氣被弄沒了可就不妙了。」
儒尼奧這話其實也意有所指。因為據斥候傳回來的消息,東岸人在通州城一帶折騰了一個多星期後,揚州方面的清軍終於出動了,據悉目前正向通州這邊增援而來。斥候們報告的各路清軍加起來大概有一萬多人的樣子,不過情報參謀在去掉其中重複的、明顯不實的部分后,得出的結論是清軍大概在5000-8000人的樣子,且行軍速度應該不是很快,這一是因為惡劣天氣,二是因為實力不足,想等待更遠的地方的部隊增援過來再上。
規模還不到一萬的清軍,說實話還沒放在儒尼奧少校的眼裡。在他看來,揚州府一帶的清軍裝備落後、戰法陳舊,士氣也不算很高,應該是久在煙花繁華之地駐防的原因吧。因此,對這種鳥槍都沒幾桿、冷兵器肉搏又不如陝甘綠營那麼「狂野」的部隊,他打心眼裡是有些看不起的,覺得麾下的第七混成營一個打五個甚至更多根本不成問題。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沒打算留在這裡與清軍糾纏,而是下令各部加快動作,儘速把人押到江邊運走,以免後面拖累戰鬥部隊的行軍速度。他估摸著,以清軍的行軍速度,他們頂多來得及將移民送上運輸船,肯定是無法等到空船再從崇明沙返航的。因此,他打算料理完通州城這邊的事情后,就放棄這座州城,率部一路向東,朝海門縣的方向運動,最終在那裡或戰或走,清軍應該也拿他們沒辦法。
兩人一邊談一邊走,很快便到了城門口。在這裡,第七混成營的一個步兵連正在維持秩序,一位面色白凈的連長正手拿一張單子,不時大吼「第三隊」、「第五隊」等名字,隨後便可見到一隊身穿黃衣的新軍第五師官兵大聲回應,押著大群百姓向南進發。而在他們周圍,第五師的騎兵團和第七混成營的騎兵連總計一千餘騎,也分別撥出部分人馬隨行,以確保一旦有人逃跑,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將人砍倒,以震懾諸人。
儒尼奧見狀點了點頭,城門口這裡的人非常多,既有通州城裡的市民,也有從附近鄉村裡擄來的村民。他們一個挨一個站著,非常擠,雖已是冬天,但不少人仍然大汗淋漓。在這種情況下,不用說吃什麼東西了,就連上廁所也成了奢望。一些人或許是出於緊張的心理,憋不住了,臉色慘白地蹲在了地上,在周圍人的低語和不安中,一股屎尿的臭味散布了開來。在這個時候,也沒人嘲笑他們了,因為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甚至可以說處在崩潰的邊緣,因為馬上他們就要在黃衣賊的刀槍威逼下蹣跚向南,走上那未知的旅途了。
「人到了這個地步,就和豬狗一個樣了,一點做人的尊嚴也沒了。」儒尼奧看著眼前的場景,用一種同情的語調說道,彷彿這一切都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一樣。
「其實也就這會忍一忍了。等到了寧波那邊,集體農莊里的日子還是不難過的。有還算過得去的房屋,至少比我們在清國鄉村看到的大片茅屋強吧;有結實耐用、可以禦寒的衣物,比那些衣衫破破爛爛,冬天凍得瑟瑟發抖的清國佃戶的衣物強吧;有足量的米飯、鹹魚和蔬菜,按人頭髮下食物,好吧,我承認這點上面沒有太過明顯的優勢,但至少比他們在清國時吃得好吧。所以,綜合來說,他們去了寧波后,生活水準會上升很多,身體素質也會增強不少,同時也會學到一些規矩,日後移民去了本土,可就都能過上好日子了。」孫武少校說道:「其實我們是在幫他們,是對他們好,雖然這很可能違背了他們的意願。但這重要嗎,不重要吧,呵呵!」
其實,一般說來這些人抵達寧波府後,會就地編入很多單位,不單是集體農莊。比如鹽城就需要很多勞動力,壯男壯婦干體力活,老人小孩干輕鬆一點的活計;建築隊也一樣,壯勞力平整地區、搬運材料,老弱撿拾柴禾、燒水做飯、打掃衛生,總之不會讓你閑著,而是都有活干。
甚至於,近幾年南方開拓隊方面求得本土特批,一些本土已經降低保密等級的技術型企業也來這邊開設了。比如由開拓隊政府和台灣銀行合資設立的玻璃廠,比如建築材料廠,比如繅絲廠等等,也是需要很多純粹干體力活的人的,這些人正好補充進去,幹個幾年學到規矩和紀律后,再運回本土拓荒,一舉兩得。
當然了,綜合說起來,分佈在慈溪兩岸和鄞縣遠郊的那大片大片的國營農場,仍然是吸收勞動力的最大戶。這些人在這裡集體勞作,種植水稻、小麥、玉米、紅薯等農作物,充作軍需。有時他們也會生產大量蔬菜、瓜果,養一些牲畜,產出除供應自身消耗外,基本也是送到定海港給海軍或移民運輸船隻的水手們補充的。
這幾年來,隨著移民來源的日漸枯竭——僅僅靠寧波和登萊兩地自發移民的話,數量還遠遠不夠,且這兩地還有不少跑去黑水拓荒的呢,尤其是地少人多的寧波——這些鹽場、建築隊、果園、農場、磚窯場和工廠的勞動力也日益減少,到後面甚至影響到了正常生產的運行。沒奈何之下,這些單位想在寧波本地雇傭勞動力,不過卻也遇到了政策上的障礙(因為南方開拓隊就想讓這些人在本地找不到工作,逼迫他們出海移民),因此開工頗有些不足,收入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這番儒尼奧少校率領第七混成營和新軍第五師數千官兵,在松江府、揚州府兩地「連續作案」,擄到了超過八萬多人口(包括此番在通州城附近搜羅到的),且還有繼續增多的可能性,故應該能極大緩和這些單位的勞動力缺口了,使之不至於抱怨個不停。
「行了,我們也別站在這兒了,影響兒郎們的工作。走吧,回去知州衙門裡收拾收拾,準備挪窩嘍。清軍來勢洶洶,雖然不難對付,但我懶得和他們一般見識了,還是儘早動身去海門縣那邊,搞不好還能順手擼一把呢,那裡應該也是有不少人口的。」抬頭看了看天空漸漸減小的雪花,儒尼奧少校說道。
「正是此理。揚州過來的清軍這般龜速行軍,色厲內荏的本質一下子就看穿了,顯然是沒把握孤軍深入,怕被我們吃掉。行,既然他們這麼配合,咱們就卻之不恭了,趕緊上路是正理。」孫武少校也笑著說道。
1675年12月23日,整整一個星期清軍都沒追過來,這令儒尼奧少校有些慶幸,同時也有些失望。他甚至猜測,前面那數千最先趕過來的清軍,是不是常年備著的「快速反應部隊」,一有情況第二天就能出動了,可謂神速。至於其他的,估計就得慢慢來了,積欠的軍餉要發一部分下去,武器、草料、輜重也得從各個倉庫內運來(前提是還沒被盜賣一空),另外還要問地方士紳要一些錢糧,徵發一些役畜,總之挺「忙」的,怪不得一時半會沒人趕上來呢,搞得那支數千人的先鋒也在後面磨磨蹭蹭,怕當了出頭鳥被擊潰。
而既然清軍如此識趣,那麼東岸人也不客氣了。他們只花了幾個小時就攻破了海門縣城,然後一通輕車熟路,「打包」了大量人口、財物和牲畜,朝與海軍約定好的海邊行去,然後花了大概五天時間,順利登船撤到了崇明沙,期間清軍竟然虛弱到一仗都沒上來打,看來去年在紹興府發動的攻勢很奏效,確實讓周邊大量清軍被吸引了過來,導致地方上很是空虛。
儒尼奧少校和他的第七混成營沒在崇明沙待多久,因為此番作戰任務已經暫時告一段落,留新軍第五師在那邊整訓即可,他們沒必要繼續攙和,因此在1676年元月初乘船返回了寧波定海港,並向南方開拓隊隊長馬文強進行了述職。
馬文強沒關心他們此番戰鬥的具體情況,只問了關心的人口獲取情況,當從儒尼奧那裡得到了一個準確數據並算出了今後兩個移民運輸季(截止78年4月份)都可以高枕無憂后,他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下終於不用被考核了——本土現在正在大搞基建,正是對人力極度渴求的當口,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可不想出什麼岔子,以至於影響到上頭對自己的觀感。尤其是最近他甚至聽友人寫信說起,執委會打算不顧西班牙人的觀感,在潘帕平原上修一些港口和公路的時候,他的危機感就更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