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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章 曲未成時弦先裂(三)(5000)

  一百五十章 曲未成時弦先裂(三)(5000) 

  告別顏楚后,我頂著剛出爐的燒餅一般的太陽回到翠竹閣,剛進院子,便聽見錦兒甜甜的聲音在和誰說話,小丫頭似乎十分開心,咿咿呀呀的童言也說得顛三倒四含糊不清,但其間「爹爹」兩個字卻是清楚無比的撞進了我的耳朵。 

  蘇晉是什麼時候來的?若他是從東廂過來,按理說該與我碰面才對,但我方才去東廂時牙根就沒有撞見他,難道冷春真的騙了我么? 

  我的腳步頓在院門口,一時間不知是進是退。 

  原本我是心心念念的想要見到他,但此時卻有些怯於面對他。我知道,他沒有將我與他在一起的事情告訴顏楚,否則方才顏楚不會同我說那些話。我覺得自己一向很大方,但在這件事上卻無法做到不介懷,換作別人則罷,偏偏是對他有意且曾與他有過那樣的經歷的顏楚。原本我就不怎麼確定他對我的心意,今日聽了顏楚那些話,我的一顆心更像是浮在海面上的一葉孤舟,搖擺不定並且隨時都有可能翻船。 

  我對他的了解畢竟太少,當初答應與他在一起也幾乎是在頭腦不清醒之下做出的決定,因為我始終不能確定他對我的心意,所以清醒的時候心裡常常會莫名的覺得不安。但我也不得不承認,蘇晉對我的好當真是無可挑剔,同我說話時的語氣和與我對視時的眼神都真誠無比,即使我神經再粗,也能感受得到他對我的一番真心。 

  可細細說來,他給我的這些總是讓我覺得不真實,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是以當聽到顏楚的那些話,我心中不安的感覺才會更加強烈,同時我也為自己感到驚愕,如此短暫的光陰,我竟然已經對蘇晉如此在意了? 

  正杵在院門口猶豫要不要進去時,聽到蓮子欣喜的朝我叫道:「夫人,你可算回來了,先生都等你許久了。」 

  我這才思緒中恍惚的驚醒過來,楞然著應道:「啊……是,是嗎?」 

  話音剛落,挺拔的身影抱著錦兒從石砌的玄關后緩步走了出來,一身月白的長袍被身邊的幾顆青松襯得更顯俊逸,仿若滿山翠綠中開出一朵雪白海棠,嘴角的淺笑依舊勝似春風,沉穩的嗓音朝我道:「回來了。」 

  我楞半天才道:「是啊,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他還沒有回答我,錦兒便朝我伸出雙手奶聲奶氣道:「娘親抱抱,娘親抱抱。」 

  我將她接到懷中,看到她綉了大朵木槿花的衣裳上沾了許多白色毛髮,想起近來該是到了小白換毛的時期,這一身毛髮必然是和小白玩耍時沾上的,擔心她肌膚過於嬌嫩會因此染了什麼膚疾,便拉開她的衣襟檢查了一下問道:「錦兒身上癢不癢?」 

  她乖巧的搖搖頭道:「錦兒不癢,錦兒昨晚洗白白了哦。」 

  我捏捏她的臉蛋正想誇她乖,一旁的蓮子突然走過來道:「夫人,讓奴婢帶小姐去換身衣裳吧。」 

  錦兒嘟嘴道:「錦兒不要,錦兒要和爹爹娘親在一起。」 

  蓮子的表情頓時有些不太好看,擠眼睛道:「小姐忘了方才奴婢說過的話么?」 

  錦兒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點頭道:「咦……」鬼靈精怪的眼神看看我又看看蘇晉,伸出肉乎乎的小肉捂嘴偷笑幾聲,神秘兮兮的道:「蓮子說了,只有給娘親和爹爹創造機會才會有小阿弟哦……」 

  然後朝蓮子伸過雙手被蓮子抱到懷裡,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一大一小兩人便快速的消失在我的面前。 

  默了半天,才後知後覺的因為錦兒的話感到臉上一燙,望著現在對面但笑不語的蘇晉,乾咳了兩聲道:「哈……小孩子說的話不要當真,不要當真……」 

  他看我一陣,淺笑著道:「我覺得錦兒說的很有道理,她能這樣懂事,我很欣慰。」 

  我:「……」 

  直到我和蘇晉坐到梧桐樹下的方桌旁,我臉上的燙意仍然隱隱作祟,好在他並沒有怎麼注意到,為自己斟了茶后問道:「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我忙道:「好多了,好多了。」 

  「有沒有按時服藥。」 

  「有蓮子監視……關心著,自然是一頓都少不了。」 

  「藥膏呢?」 

  「每晚蓮子都會幫我擦。」 

  他滿意一笑:「那便好。」 

  一縷輕風拂過,鼻子里緩緩撲進一陣葯香,與我方才在顏楚身上聞到的卻是有些相似,想必他這幾日該是一直陪著顏楚的,且細看之下我發現他的臉色有些許憔悴,多半是為了顏楚的病操了不少心。 

  我本覺著他應該會與我主動說起關於顏楚的事,但對我一番噓寒問暖之後他卻再沒了下文,只是安靜的緩緩飲著茶,最終還是我自己按耐不住開口道:「那個……我方才去看過顏楚了。」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 

  我細細看著他的神色,卻依舊只見得到一派的淡然自如,猶豫了一陣又忍不住道:「她的境況似乎不怎麼好。」 

  「我已經囑咐過百里了,會好好幫她調養身子。」他道。 

  「哦……」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看他的樣子,根本就不打算向我解釋一下這三日消失不見的原因,他既然不打算解釋,想必我問了他也不一定願意說,只是心裡總有些彆扭,不曉得他的不解釋是有意還是無意。 

  我面上平靜,心中思緒卻是千迴百轉,他抬頭看著我,問道:「方才蓮子說你去東廂找我了,可是有什麼事?」 

  我頓時有些無語,這個蓮子,也不曉得心裡到底向著誰,方才我明明說了我是去看顏楚的,她怎麼能篡改說辭將我給出賣了…… 

  但這個時候否認反而有些欲蓋彌彰了,於是我坦然的道:「我確然是有些事要找你。」 

  他笑問:「你可是要問夏連的事?」 

  「嗯?啊……對,對,我就是要問這個……」 

  夏連那小子自打那日畏罪潛逃之後一直沒有回來,我曉得他鬼點子多,必然餓不死自己,是以根本就不擔心他,但既然是蘇晉主動提了,我正好順勢拿過來做做借口,但蘇晉接下來的話,卻著著實實的將我嚇了一跳。 

  他飲了一口茶,淡然道:「燒毀私宅並不是小罪名,我已經讓官府派出巡捕四處捉拿他,還在全城張貼布告,一旦將他活捉送衙,必以重金犒賞。」 

  我整個人猛的就從矮墊上跳了起來:「什麼!」 

  他像是早已料到我的反應,姿態鎮定得很,揚著嘴角緩道:「我當初問過你的意見,你說全憑我處置。」 

  我愣了,當初我大概,似乎,好像,應該是說過這樣的話……但我哪知道他會真的下得去這樣的狠手…… 

  察覺自己方才的反應有些過激,我忙坐回矮墊上,灌一口茶使自己冷靜下來,我儘力在臉上堆起和善的笑意,道:「那什麼,我知道你是為了夏連好,想讓他得到的教訓深刻一些,也讓他知道做錯事情是要為自己承擔後果的,但是……但是……」 

  蘇晉一臉認真的將我看著,我硬著頭皮繼續道:「但是他當初實在不是有意要燒了你的房子,這樣的懲罰是不是……稍微過重了一些,你怕是不曉得,江湖上有許多賞金獵人,專接這種通緝犯人的帖子,你以重金犒賞,豈不是將夏連置於……額……置於十分危險的境地,你別看夏連那小子一副很厲害的樣子,但其實就會些三腳貓功夫,真的,平日里跟我們耍耍威風還行,一旦和那些江湖上只認錢不認人的賞金獵人打了起來,對方一個不小心,恐怕……就不是活捉他那麼簡單了。」 

  耐心的解釋完這麼一長串,我滿心希冀的看向蘇晉,卻沒有見到他臉上的表情有什麼變化,嘴角的弧度反而越來越深,眼中漸濃的的笑意令我忍不住窩火起來,覺得他完全沒有將夏連的性命當一回事,便有些慍怒道:「不是,我說你聽沒聽見我的話啊?」 

  他緩緩點一點頭:「都聽見了。」 

  我著急:「那你……」 

  話沒說完,他的手掌便覆在了我的手背上,冰涼的觸感使我心中一驚,一通狠話頓時卡在嗓子里,聽到他柔聲道:「阿留,你放心,我斷不會拿夏連的性命開玩笑。」 

  他的語氣很是真誠,令我有些發怔:「但,但是……」 

  他又問我:「你信我么?」 

  他的眼神溫柔而又堅定,我原本的怒氣一瞬間就消失不見,語氣也忍不住緩了下來:「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揚起嘴角一笑,才解釋道:「其實,我並不是真的要捉拿他,我交代過官府了,讓他們追著他跑跑就行,也派了人暗中保護他,而且有雲鄂在,如何厲害的賞金獵人也接近不了他,我只是打算用這次機會磨磨他的性子,以後你管起他來也輕鬆些,你放心,我定不會真的讓他出事。」 

  我頓時就放下心來,甚至立刻覺得他用這個方法來對付夏連簡直是再妙不過,喜道:「原來如此,也真該讓那個臭小子嘗嘗苦頭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隨意破壞別人的財產。」說完后想起來自己方才的反應,心中立刻愧疚起來,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啊,方才是我誤會你了……」 

  他柔柔的笑道:「無礙,你方才的模樣,很可愛。」 

  我的一張老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活了這麼多年,也不是沒有人誇過我,有說我豪爽的,說我功夫高強的,說我俠義心腸的,說我……總之就是各種各樣的溢美之詞我都聽過,但是可愛這兩個字,卻從來與我沾不上邊。以往也聽過夏連那小子誇我誰家誰家姑娘可憐惹人愛,我每次都是十分不懈並且表示鄙夷,覺得這樣的辭彙實在是太過小家子氣,可憐惹人愛的姑娘一點都不值得讚揚,但現在從蘇晉嘴裡聽到這個詞語,我卻並不感到小家子氣,反而覺得被人這樣誇讚似乎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雖然美好,但我也是要臉的,總不能真的做出一副可憐惹人愛的模樣撒嬌說一句人家也覺得人家自己很可愛……這個畫面光是想想我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忙咳兩聲轉移話題:「你的手怎麼這樣涼,沒事吧?」 

  他的手是真的涼,我不是沒有和他牽過手,且牽的還不是一次兩次,在我的印象中他手心的溫度和他的外表不一樣,是帶著溫暖的觸感,總叫人感到心安,此時他覆在我手背上的手卻是冰涼如水,這麼半天不僅沒有被我發熱的手傳播了熱度,我的手背還被他染上了冷意。 

  聽到我這樣問,他眼色閃了一閃,下一刻便將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搖頭道:「無礙,大概是因為昨夜下了冷雨,吹了些涼風罷了。」 

  他這個反應令我無端有些失落,我知道,他是在故意瞞我,但到底在瞞我什麼我卻不得而知,或許是因為忙著照顧顏楚讓自己的身子也受了涼,或許是因為在我和顏楚之間兩端為難而生了心病。 

  這種事情一旦深思起來就越發不可收拾,我不想讓自己在這個問題上陷得太深,便在腦海中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想了想我問道:「對了,離落他們怎麼樣了?有沒有消息?」 

  他道:「我正準備告訴你,離落和秦若已經脫離了王禹山之險,此時正由人護送著往帝都趕來,不出意外的話五日之內便可到達。」 

  我頓時大喜,心中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下地來,這個好消息完全將我之前的失落情緒蓋了過去,高興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他們不會有事的!」 

  「嗯,雖然王禹山當日一戰死了不少將士,但顏煥的軍隊也遭受了重創,此次大消了他的氣焰,短時間之內應當不會再有什麼風浪。」 

  我點點頭深表贊同:「你說得對,此戰也試探到了他那個死士軍隊的深淺,若他再敢進犯,我們也有的是法子對付他。」 

  提起離落,我自然也想到了另一邊的知照,便問:「還有知照呢?他現在可到渝國了?」 

  他答道:「沒有那麼快,現在最多行至一半的路程。」 

  想到他那樣的身子要跋山涉水,我不禁有些擔憂:「這一路上可有派人保護他?」 

  「他是衛國的功臣,性命與衛國命脈相連,我怎能真的讓他只身前去?」 

  「那你派的人靠不靠譜啊?那個宇文宏著實不是什麼好對付的角色,萬一到時候談崩了,他恐怕是什麼都做得出來,保護知照的人若是反應稍微慢點,那後果就不堪設想啊。」 

  我越說越覺得當初派知照去渝國和談的主意實在是個餿主意,他那樣脆弱的身板,怎麼低得了宇文宏的摧殘…… 

  我只顧著沉浸在深深的擔憂之中,卻未發現蘇晉的臉色漸有些不好看,他挑起眉來,冷聲道:「看來你比我還關心知照許多。」 

  我身上猛的一涼,瞬間就醒悟了過來,忙解釋道:「你不是說了嘛,人家是功臣,性命貴重得很,他若是出了什麼差錯,你不是就要失去一個管理江山的好幫手了么?我這不是替你擔心嘛!」 

  他的臉色這才稍有些緩和,笑意重新回到臉上,道:「你放心,和他一同前去的人,是離白。」 

  我有些驚愕:「啊?你說的是宋離白宋大將軍?」 

  他點頭,嗯了一聲。 

  想起宋離白的身手,我頓時就放下心來,但剛放下心,我又立刻想到他之前跟我說過他是奉王太后之命去偷琉璃盞的事情,也不曉得這事蘇晉知不知道,畢竟王太后和他是對著乾的,若宋離白真的在替王太后做事的話,豈不是說明他對蘇晉根本就沒有表面那樣忠心,那誰知道此次他受蘇晉之命和知照一同前往渝國會不會盡職盡責的保護好知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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