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東林黨人
林純鴻在揚州停留數日,往第二站常熟進發,而孔應龍則率著三桅帆船返回枝江,顧秀林留在了揚州,建造和經營揚州貨棧。
揚州紙醉金迷的生活並沒有讓林純鴻迷失,相反,他對蔚為時尚的好男風風氣深惡痛絕。倒是李崇德和張道涵見多識廣,反應還算平穩。林純鴻一路上都在罵,並把過錯全推到了洪武爺身上。當年,朱元璋嚴禁官員狎激,導致那幫官員只好找清秀小廝出火,這才促使龍陽之好愈發不可收拾。雖然嚴禁狎激這條規定早就形同虛設,但風氣形成后哪是那麼容易消除的?
好像這股風氣一直持續了好幾百年,賈寶玉不也有同性戀友?秦鐘不還為男風在學堂里和別人打架?更別說薛蟠和賈璉經常拿清秀小廝出火了。娘的,什麼時候同性戀也成了社會時尚啦?
林純鴻的咒罵讓李崇德和張道涵相顧莞爾,他們見怪不怪,早就認為好男風是一種正常現象了。兩人的平淡反應讓林純鴻的無力感更強烈:與強大的社會習俗對抗,這是一件多麼艱巨的任務!
拜訪瞿式耜的目的有二,一是與江南的東林黨或者復社搞好關係,期待減輕伸手到江南的阻力;另外,他想通過瞿式耜、錢謙益的影響力為自己出兵北上剿匪走通路子。
北上剿匪與長江劫掠一樣,有練兵的目的。
一想到戰爭,林純鴻不由得熱血沸騰:面對朝廷,說穿了就是利益交換!
關遼兵將隱然成了軍閥,朝廷心知肚明,為何不嚴加處置?還不是因為除了這幫兵將,無人能抵擋建奴的入侵?連登萊的禍亂也需要這幫兵將來救火,朝廷能不對他們的驕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么?
剿匪,我們要北上剿匪!
有錢無兵的窘狀,在關仁美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在朝廷的眼中,關仁美連一隻螞蟻都不如,生殺予奪,一言而定,連一點波瀾都興不起,關仁美就灰飛煙滅!
就是要通過剿匪錘鍊出一支敢戰能戰之兵,讓大明的每個人對林純鴻又懼又依賴!
有兵無錢糧當然也不行,岳武穆的麾下能征善戰,赫赫威名讓金狗瑟瑟發抖,但這又有何用,朝廷幾道金牌,武穆不就乖乖的退兵?沒有朝廷的錢糧,一支鋼鐵部隊又能怎麼地?關遼兵將驕橫跋扈也只能在一定的範圍內,要是朝廷下了狠心,斷了他們的錢糧,關遼兵將的結局不是投降建奴就是煙消雲散,能掀起多少的風浪?
搞錢!煉兵!煉兵?對,就是煉兵!
要在血與火中錘鍊出精兵,這就是我的本錢!
瞿式耜從京師回到老家后,一直不甘寂寞,與東林黨和復社往來密切,時刻關注著朝堂動態,伺機起複委用。要說,瞿式耜感覺非常敏銳,曾經派人專程打探過荊州、夷陵的動作,對林純鴻的實力有所了解。
況且,瞿式耜成了艾如略與林純鴻的中間人,對林純鴻大肆招募西洋人的舉動也一清二楚。
瞿式耜對林純鴻這個小角色並不怎麼看重,林純鴻在他的心目中充其量算個地頭蛇而已,能讓林純鴻為他所用,當然最好,即便林純鴻是頭倔毛驢,對他損失也不大。
當瞿式耜見到林純鴻后,林純鴻送他一筆厚禮:一匹駿馬和一乘四輪馬車。馬是神駿無比的河套馬,車是靈活舒適的豪華車,這讓瞿式耜興奮不已,圍著馬車這裡摸摸那裡瞧瞧。
這馬車果然豪華異常:木質車輪及八根輻條被漆成金黃色,輻條經過雕刻,呈現出別緻的花紋。兩根彎曲程度一致,共同組成了堅固的底盤,也被油漆成金黃色,由上等楠木打造而成。車廂與底盤相隔有點距離,只是在四個角上與底盤連在一起。車廂的承重結構由精鋼打制,整個車廂被油漆成黑色。在車廂的四個角上,還設置了四個宮燈,經過特俗設計,即便是下雨或者颳風,依然能保證長明。車廂頂上,雕刻著各種花紋,讓人賞心悅目。
瞿式耜喜愛不已,轉了兩圈,忍不住爬到車廂上體驗一把,結果剛踏上踏腳板,車廂便歪斜過來,把瞿式耜嚇了一跳:「這馬車只能觀賞,不能乘坐?」
林純鴻笑道:「車廂並沒有固定死,架在鋼簧上,這樣即便路面顛簸,坐在車廂里也感覺不到。大人可以坐上去試試看。」
瞿式耜方才放心,爬到車廂里坐下來,還有意晃了晃,車廂果然順著搖晃起來。瞿式耜滿意的下了車,又扶著車轅轉了轉,發現兩個前輪也跟著轉。林純鴻解釋道:「馬拉著車轅,當馬轉彎時,馬車就能方便的跟著轉彎。」
瞿式耜一時心癢不已,立即招呼林純鴻等三人上車試車。林純鴻將馬匹架上車轅,充當馬夫,待其他三人坐穩,馬鞭輕響,馬車便平穩的向前疾馳。
瞿式耜、李崇德和張道涵坐在車廂里,車廂雖然搖動幅度較大,卻絲毫不覺得顛簸。
「坐穩啊,我要停車了!」林純鴻見跑出了十多里路,叫道。
「噫……」林純鴻雙手拉住韁繩,腳狠狠地向一個踏板踩去,只聽見刺耳的吱嘎聲傳來,馬車穩穩的停了下來。
瞿式耜對馬車非常滿意,一路上都是讚賞之辭,讓林純鴻等三人得意非凡。
但林純鴻知道,目前的馬車遠遠不能算成功,轉向結構過於簡單:底盤用精鋼連接后,穿了一個洞,掛在前輪軸上,這樣的馬車根本不能承重,只能坐人,無法運貨,並且轉彎時就發出刺耳的吱嘎聲。由於缺乏足夠硬度和韌度的彈簧,車廂搖晃的厲害,雖然不再顛簸,但一直這樣搖晃估計會把裡面的乘客搖暈。
基於上述因素,馬車並沒有大規模製造,只弄出幾個樣品,拿來送人。林純鴻期望送給瞿式耜后,能在大明的士大夫階層掀起一股旋風,最終有利於四輪馬車的推廣。
瞿式耜官場多年,善於揣摩人心,對林純鴻的來意一清二楚。林純鴻不遠萬里,帶著一乘馬車送他,不就是想告訴世人:我林純鴻傾向於東林黨和復社,以後東林黨和復社的兄弟們可要照顧我啊!其他的人,你們也不要隨便欺負我,我有東林黨和復社作為靠山哦!至於林純鴻想以他為托,推廣馬車賺取利潤,在他看來便是次要目的了,與前一個目的完全無法相提並論。但在林純鴻心目中,這兩個目的並無主次之分。
瞿式耜對林純鴻的投靠當然持歡迎態度,當下設宴款待三人,酒至半酣,忽聞一陣琵琶音律傳來,一翠衫女子蓮步輕逸,手持琵琶彈奏而出。這女子微含著笑意,青春而懵懂的一雙靈珠,泛著珠玉般的光華,眼神清澈的猶如冰下的溪水,不染世間的一絲塵垢。女子微微道了萬福,甜甜的說道:「聽聞貴客至,小女子不才,輕舞一曲,以助酒興。」
瞿式耜笑道:「小翠,為貴客舞一曲蘭花花。」然後轉頭對林純鴻三人說道:「小翠是我新納妾侍。」
林純鴻三人連忙站起,口稱:「這如何敢當!」
「如何當不起?以後我們就是同路人,生死與共的同路人哦!小翠,開始吧!」
緊接著,優美的旋律響起,柔若無骨的小翠手抱琵琶翩翩起舞,只讓林純鴻臉熱心跳,讚賞不已。林純鴻心裡暗思:難怪瞿式耜為了納妾脫離耶穌會,這女子果然清純雅緻,可謂人間之尤物。
一曲終了,小翠微微躬身,含笑而去。林純鴻嘆道:「人美、曲美、舞也美!瞿大人好福氣!」
瞿式耜哈哈大笑,說道:「要說那好福氣,我就比『面情』閣老差遠了!」
林純鴻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面情」閣老為何人。
瞿式耜面帶不屑,說道:「面情閣老,除了吳江周道登外,還有何人?當年,皇上問他:近來諸臣奏疏中,總有情面兩字。何謂情面?結果這個老傢伙答道:情面者,面情之謂也!」
林純鴻三人聽畢,哈哈大笑,張道涵道:「這周閣老還真有趣。」
「有趣的事情多則咧,有次朝會中,這個老傢伙莫名其妙的就笑了起來,皇上為他為何發笑,結果他啞口無言。後來錢龍錫責備他不該如此,他居然說既然已經笑了,又該如何?」
這讓林純鴻三人笑彎了腰,直呼肚子痛。
林純鴻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說道:「幸虧皇上不追究,這皇上還是很寬容嘛。」林純鴻也覺得奇怪,崇禎皇帝不是刻薄寡恩嗎?為何從周道登的經歷一點也看不出來?
李崇德繼續問道:「那瞿大人為何說這周道登好福氣?他最後不也被皇上請回家了嘛。」
「呵呵,這個說來話長。這個老傢伙回家后,從吳江名激徐佛那裡買了一歌姬,名喚楊愛。這楊愛啊,年方十四,端的聰明伶俐風流婉轉,人見人愛。剛開始,楊愛專事服侍老夫人,老夫人喜歡的跟什麼似的。這周道登到底為老不尊,不多日,便納楊愛為妾,羨煞旁人啊!難道這還不是福氣?」
三人連忙點頭稱是,林純鴻腹誹道:你自己為老不尊,老夫少妻,倒笑話別人啦!
瞿式耜繼續說道:「這周道登的笑話還未完咧。前些日子,周道登妻妾舉報,說楊愛與奴僕私通,周道登大怒,命家人將楊愛打死,幸虧老夫人阻止,才沒有鬧出辣手摧花這一出!你們看看,這周道登朝堂上渾渾噩噩,回了家,舊性不改,家裡也是渾渾噩噩的,居然鬧出了妾與奴僕私通的醜事。可嘆可嘆!」
林純鴻將瞿式耜的話一分析,覺得楊愛與奴僕私通大有嫌疑:楊愛年方十四,身體與心性都還未成熟,完全就是一個小女孩子嘛,怎麼可能與奴僕私通?沒準就是遭到了周道登妻妾的陷害。
林純鴻將徐佛、楊愛、吳江幾個詞連在一起思索,突然腦袋裡靈光一閃,勾起一段記憶,大驚道:「楊愛是不是回到了徐佛的歸元院?」
「正是,她回到歸元院后,就改名為柳隱,因喜歡『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又自稱為『如是』。林老弟到底是年輕人,遠在湖廣,居然也知道徐佛的歸元院。」
林純鴻訕訕笑道:「歸元院舉世聞名,我哪有不知之理!」
一時之間,林純鴻對歸元院甚為嚮往,柳如是,果然是柳如是!千年難出的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