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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朝廷博弈

  正如盧象升所料,河南承平多年,對李自成的闖入驚慌失措,各地鄉紳聯名上疏求救,崇禎帝得到消息后,大怒,剛剿滅登萊之亂的朝廷立即陷入動蕩之中,溫體仁和周延儒紛紛藉此事打擊對方,真乃亂鬨哄你方唱罷我登場,至於河南民眾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反而被遺忘了。 

  溫體仁的應對措施極為簡單,從以前剪除周延儒黨羽的方針轉為直接針對周延儒,指使黨羽不停的彈劾周延儒任內閣首輔以來,民不聊生、賊寇蜂起,實乃目前朝廷困境的罪魁禍首。並且極言賊寇入豫之危險,有可能禍延湖廣、四川、南直隸。這些彈劾使挫折感極強的崇禎對周延儒越來越不耐煩。 

  自從登萊之亂后,周延儒的黨羽一個個被溫體仁剪除,在朝堂的勢力日漸稀薄,應對溫體仁的攻擊頗感吃力。他無法,只好一方面上書自辯,聲稱只要謹守黃河,賊寇必不能擴散至湖廣、四川等地。另一方面,他糾集戶部侍郎周士朴等東林黨人,日夜商議應對之策。 

  周士朴等人一致認為,只要撲滅了流竄至河南的賊寇,所有攻擊和污衊將迎刃而解。可是,目前東林黨內領兵的臣子奇缺,侯恂算得上碩果僅存。 

  更何況侯恂深得崇禎之信任,當初侯恂與尤世威巡邊時,在黃花鎮遭遇火藥庫爆炸,身受重傷,請求辭職,而崇禎皇帝說:「邊境戒嚴,昌鎮亟須飭備。」命令他休息治療,不得引咎辭職。崇禎皇帝信任和依賴侯恂可見一斑。 

  於是,周延儒和東林黨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通州鎮兵侍郎侯恂。 

  一騎飛出京師,往通州而去。 

  侯恂二月剛上任,在通州還未理出頭緒,便遇到此事。侯恂政治上同情周延儒,對周延儒的困境一清二楚,當賊寇入河南的消息傳來之後,宦海浮沉多年的他就知道,風雨飄搖中的周延儒這次需要他的援救。 

  但是,軍餉怎麼辦?糧草怎麼辦? 

  侯恂一想到這兩個問題,就頭痛不已!通州鎮已經欠餉三個月了,軍中已有不穩之勢,可惜戶部已經空空如洗,哪有可能派送糧餉? 

  但兵還必須派出,這事如何是好? 

  沉思良久,侯恂認為,兵不能派多,須是精銳昌平兵,兩千已是上限,拆東牆補西牆,好歹還能滿足一時之需。至於派誰為將呢?對,就派左良玉!想到左良玉,侯恂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當初,左良玉任職遼東邊軍都司,受崇禎元年的寧遠兵變之牽連,削職為民。不得已,赴昌平投奔於侯恂麾下。時侯恂為兵部侍郎,見左良玉雖不識字,卻武藝精熟、膽略過人,一手左右開弓絕技更是讓人嘆為觀止,一路提拔至副將,現為昌平鎮副總兵。對侯恂視若父母,言聽計從。 

  周延儒得知侯恂願意配合他剿滅河南之賊的消息后,大喜,立即上書崇禎帝,崇禎素知侯恂麾下昌平兵精銳、左良玉善戰,硃筆一揮,准奏,令左良玉急赴懷慶府救火。 

  然而,溫體仁不甘心周延儒舒舒服服的闖過這一關,與兵部尚書梁廷棟商議后,撥付給左良玉的並不是精銳昌平兵!梁廷棟的冷笑冷得幾乎能讓滴水成冰:「周閣老,讓你去救懷慶,兵敗將死,你就等著救自己吧!」 

  侯恂跌足長嘆:「奸賊禍國!奸賊禍國!」不得已,召來左良玉,嘆道:「一著不慎,反將你推向了火坑,二千多尋常士卒,如何是幾萬亂民的對手?」 

  左良玉身材甚高,臉色呈赤紅色,半跪於地,朗聲道:「大人莫心憂,二千尋常士卒,良玉自有辦法破賊!」 

  聯想到左良玉訓練的昌平兵,侯恂稍稍放下心,說道:「入河南的乃闖將李自成,這廝向來狡猾善戰,手頭更有二千多騎兵精銳,萬不可掉以輕心!」 

  左良玉笑道:「大人,那李自成攜裹幾萬百姓,勝則氣勢如虎,敗則如山倒,良玉尋思著至懷慶后,擇其一部猛打,一部潰敗,必然衝動賊寇陣腳,敗亡之勢既成,良玉銜尾追之,必獲全功!」 

  侯恂捻須微笑不語,果然乃良將,即便兵微將寡,也敢戰,況且提出的戰略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 

  侯恂叮囑道:「務必謹慎,萬不可貪功冒進,那賊寇精騎二千在手,一不小心就會著了道!再說目前我也只能籌集到這麼點糧草,到了河南后,還得你自己想辦法。」 

  …… 

  十日後,左良玉點齊兵將,辭別侯恂,往南進發! 

  侯恂送走了左良玉,想來想去,覺得心裡沒底:自己沒準真的把心腹愛將推入了火坑! 

  況且,折損了左良玉和兩千士卒也就是掉塊肉而已,雖然疼,性命倒無憂,如果溫體仁梁廷棟將戰敗之責推到自己身上,沒準自己會掉腦袋。紫禁城的那位向來喜歡推卸責任,這並不是胡思亂想。 

  更進一步,如果溫體仁、閔洪學和梁廷棟抓住此事攻擊周延儒,沒準周延儒會因為此事而辭去內閣首輔,這對東林黨大大不利! 

  侯恂不停的在屋內轉來轉去,苦思良計。忽然,下人通報兵科給事中馮元飈來訪。 

  侯恂忙將馮元飈迎進後花園退思亭,兩人坐定,侯恂道:「爾弢兄光臨寒舍,必有所教我!」 

  馮元飈笑道:「大真老弟署理軍務,成效顯著,簡在帝心,為兄佩服不已,哪敢班門弄斧,徒惹老弟恥笑。這次來,就是想找老弟下棋!」 

  侯恂喜不自勝,兩人均愛好圍棋,平日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殺得難分難解。 

  可是今日的侯恂心裡有事,第一盤,不到半個時辰,就棄子認輸。兩人接著下第二盤。 

  馮元飈看著冥思苦想中的侯恂,微笑著在棋盤腹心處落下一子。 

  侯恂大驚,疑惑的看著馮元飈。馮元飈落下此子,幾乎就是自尋死路。 

  馮元飈笑道:「本是一著妙棋,奈何有人從中作梗,妙棋卻變成了死棋!」 

  此話正中侯恂心中事,直愣愣的瞅著馮元飈。 

  哪想到馮元飈不待侯恂落子,徑直在上顆子旁邊落上一子,還說道:「此子一落,大真老弟與在下又成了勢均力敵之勢!」 

  侯恂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就棋論棋道:「世上哪有連下兩顆子的道理?」 

  馮元飈盯著侯恂的眼睛,笑道:「有的,簡在帝心,連落三子又何妨?」 

  說完,又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眼見的侯恂的此盤棋必輸無疑。 

  侯恂連忙道:「爾弢兄教我!」 

  馮元飈手指第二顆子道:「這個子,我已經幫老弟找好了,就是總兵鄧玘、石柱土司馬鳳儀!現在就看老弟願不願意上疏皇上,老弟深得帝心,這子落下是不成問題的!」 

  侯恂大喜,鄧玘的川兵剛從登萊平叛返回,人數高達六千,能得鄧玘之助,左良玉成事的可能性大增!再說那石柱土司的白桿兵在大渾河一戰後,名震天下,戰鬥力極其出眾,能得白桿兵相助,成功的係數又高了不少! 

  馮元飈接著說道:「據盧按察所奏,流竄至河南的賊寇總數超過兩萬,且手頭有兩三千精騎!即便有左良玉、鄧玘和馬鳳儀三人之兵,並不能確保戰事一定能勝。要求勝,須得還落下一子!」 

  侯恂忙問是誰。 

  「荊州林純鴻!」 

  侯恂從未聽說過林純鴻,問道:「林純鴻乃何人?居然有這等本事?」 

  馮元飈回道:「此人官名不顯,乃荊州府經歷司經歷,主理重修荊州城牆。此人官做得稀鬆平常,倒是練得五千多精銳弓兵!五千多精銳弓兵倒也罷了,此人居然以一人之力供養弓兵,置辦武備,在大明上下缺糧少餉之時,尤為可貴!」 

  侯恂滿眼不信之色,說道:「五千精銳,僅僅糧草和餉銀一年就達十萬兩以上,兵甲武器更是個無底洞,那林純鴻怎麼可能憑一己之力,供養五千人?」 

  馮元飈從袖子里掏出兩封書信,遞與侯恂,說道:「起田老弟和象先老弟親眼所見。」 

  侯恂接過兩封信,越看越心驚,那林純鴻居然在荊州弄出了偌大的事業,毫不費力的供養著五千弓兵! 

  馮元飈扯了扯墊在石凳上的西蘭卡普織錦,笑道:「此物就從荊州購得,也不知道林純鴻從大真老弟這裡搜颳了多少銀子!」 

  侯恂乃知兵之人,將兩封信放於棋盤上,嘆道:「五千弓兵從未歷過戰陣,又濟得何事?」 

  馮元飈大笑道:「大真老弟有所不知,崇禎二年,林純鴻剿滅江匪張兆,崇禎三年,當陽縣城陷於賊寇吳敢之手,林純鴻僅依賴百餘弓兵,得吳敢首級,這難道是從未經歷戰陣?」 

  說完,馮元飈又從袖中掏出抄錄的奏章,遞與侯恂。 

  這奏章乃按擦使盧象升所奏,極言荊州弓兵兵甲精良,深悉戰陣之法。 

  侯恂依然猶猶豫豫,多年來的經歷告訴他,道聽途說不可信,只有自己眼睛看到的才是真的。 

  馮元飈見掏出這麼多東西,依然未能說服侯恂,不免有點著急,大聲道:「大真老弟,若是再來一次懷慶兵敗,周閣老很有可能不能安其位,那溫體仁得勢后,吾輩禍不遠矣!」 

  侯恂雖然鄙薄周延儒之為人,但對溫體仁更無好感,兩相比較,還不如讓周延儒安其位,繼續做他的內閣首輔。但是,剿滅了流竄至河南的匪寇,就能保住周延儒之位? 

  侯恂說道:「前些日子廷議,皇上似乎對周閣老越來越不耐煩,周閣老似乎時間也不長了?」 

  馮元飈甚為激動,站起身來,大義凌然的說道:「溫體仁乃奸賊,世人所知,奈何其勢大難治,聖上更是受其蒙蔽。凡是忠貞之士,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馮元飈就要抗爭到底!再則,能夠順利剿滅河南的賊寇,也算為朝廷為聖上盡了一份力,正是大義所在!」 

  馮元飈用大義來壓侯恂,侯恂無法反駁,雙臉漲得通紅。 

  最終,侯恂答應了馮元飈的要求,上書給崇禎帝,推薦林純鴻。 

  周延儒的反擊讓溫體仁始料未及,毫無準備的黨羽只好抓住林純鴻身無功名,不宜升任。但此反對蒼白無力,周延儒等人拿出太祖爺時例證,力證無功名不僅能陞官,甚至可以入閣! 

  崇禎帝對侯恂信之不疑,毫不猶豫的令鄧玘和馬鳳儀剋期前往河南,協同左良玉剿匪。但是對朝中反對繼續授予林純鴻文職的聲浪甚為顧忌,考慮再三,大筆一揮,將林純鴻改為武職,授予游擊將軍,受副總兵左良玉節制。崇禎帝能破格提拔林純鴻,主要是由於前提林純鴻給他留下的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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