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兩手
暴風雨剛過,議事廳內雖有冬天儲存下來的冰塊降溫,但由於不通風,仍然顯得有點濕熱。
鄭芝龍端坐於廳堂上位,神色嚴肅,一句話不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鄭芝龍不說話,鄭彩、鄭鴻逵和施大瑄三人自然不敢妄自開口,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就如雕塑一般,動都不敢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鄭芝龍突然咳嗽了一聲,把鄭鴻逵嚇了一跳,差點把手邊的茶杯掀下桌去。
鄭芝龍不滿地掃了鄭鴻逵幾眼,說道:「荷蘭人大敗虧輸,南洋之內,林純鴻已經沒有對手了。」
鄭芝龍說了一句大實話,讓三人心裡不由得泛出一絲絲苦澀之味。鄭彩甚至在想,一切都從崇禎七年放棄追剿劉香開始,要是當初勝勇追窮寇,哪裡還有林純鴻崛起的機會?都怪大帥,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鄭彩暗自腹誹。
鄭芝龍當然不知道鄭彩在想什麼,自顧自地說道:「換句話說,我們是死是活,皆在林純鴻一念之間。」
這話就有點危言聳聽了,鄭彩和鄭鴻逵一百個不服氣,施大瑄更是霍地站起來,滿臉怒色,吼道:「大帥何必滅自家威風長他人志氣?當初在料羅灣,荷蘭人氣勢洶洶,還不是被我們打得狼狽逃竄?」
鄭芝龍右手下壓,示意施大瑄坐下,保持安靜。施大瑄頗為氣惱,一屁股落在了椅子上,差點將椅子坐得散架,發出一陣陣吱嘎吱嘎的聲音。
鄭芝龍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對施大瑄投以讚賞的眼光,道:「我們現在缺的就是這股銳氣。這些年,就看著林純鴻銳氣十足,剿劉香,據呂宋,圖巴達維亞,而我們做了什麼?整天躺在廈門、安平睡大覺,等著大圓送上門來,焉能不敗?」
「看看,這次荷蘭人的腸子都被林純鴻打出來了,而我們連進攻近在咫尺的熱蘭遮都瞻前顧後的,銳氣在哪裡?進取的精神在哪裡?」
鄭鴻逵、鄭彩羞愧不已,鄭芝龍說得不錯,這些年他們一個個窮奢極欲,整日想著保存實力,哪裡有功夫想著拓展?
鄭芝龍冷笑道:「現在才知道羞愧?早幹什麼去了?這次進攻熱蘭遮,就想看看,你們還有沒有當年的銳氣!你們的確讓我失望了!」
施大瑄滿臉漲得通紅,又一次站起來,吼道:「大帥,屬下甘願效死,只要大帥一聲令下,屬下立即率領艦隊襲擊廣東沿海,趁西洋艦隊、龍虎軍團滯留巴達維亞不敢歸航,先把廣州拿下再說。」
鄭芝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和芝虎不錯,還沒有把鬥志都消磨在美酒和女人肚皮上無限之軍事基地最新章節。只是,有這份心,但事情不能這麼做。目前要扭轉頹勢,須一手進取,一手安撫林純鴻。」
「安撫林純鴻?」
「對,一定要安撫林純鴻,這是先決條件。不能安撫林純鴻,我們都是死路一條。」鄭芝龍斬釘截鐵地說道:「另外,安撫住林純鴻,除了活命外,好處也是顯然的,至少,我們在江南可以繼續購買生絲、絲綢、瓷器等物,也可以在江南售賣海外貨物。」
鄭芝龍後面的一句話,顯然打動了鄭彩,他立即想到了一個最為實在的問題:「關鍵在於我們如何才能安撫住林純鴻?」
鄭芝龍咬著牙,面無表情地說道:「唯有八個字:忍辱負重、唯命是從!」
「這……」鄭彩、鄭鴻逵和施大瑄大驚,一時啞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鄭芝龍接著說道:「林純鴻想安全通過台灣海峽,可以,沒問題,我們可以派遣艦隊為他護航;他想要進攻馬六甲,我們可以派兵協助,不要分文報酬;他想要雙嶼諸島,沒問題,可以給他;甚至……」
鄭芝龍面目扭曲,似乎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接著說道:「甚至我們可以向他進貢!」
施大瑄再也忍受不了,叫嚷道:「難道他想要我們的艦隊,我們也給他?」
鄭芝龍搖頭道:「當然,我們有我們的底線!地盤之利,不可分潤,如福建、台灣、日本!再則,艦隊、人員,絕不容他染指。這兩條是我們的立身之本,絕不能受控於人!」
恥辱,這是地地道道的恥辱!
鄭彩三人縱橫海上,何時受過這份恥辱?一個個憋得臉紅脖子粗,喘著粗氣。
鄭芝龍冷笑道:「能忍辱,方能負重,所有恥辱由我一人承擔,你們以後好好做事,別讓我再次受這等恥辱就是了。」
施大瑄突然放聲大哭,八尺男兒哭得卻如小孩一般:「大帥受辱,都是屬下無能!」
鄭芝龍雖然心如鐵石,聽到施大瑄的哭聲后,心裡也分外難受。好不容易將心裡的負面情緒趕走,鄭芝龍毅然下令道:「後日,鄭彩和鴻逵起程至荊州,只要能守住我說的兩條底線,林純鴻提出什麼要求都可以答應他!」
鄭鴻逵疑惑地問道:「既然要安撫林純鴻,為何還在進攻熱蘭遮城上撩撥他?他拼死拼活打敗了荷蘭人,不就是為了把荷蘭人的地盤都搶佔過來?」
鄭芝龍搖頭道:「林純鴻連呂宋島都還未完全吞下去,現在又得到了爪哇島,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林純鴻很可能還會在婆羅洲建據點,不出意外,蘇門答臘和馬六甲也會相繼被林純鴻納入囊中……」
鄭芝龍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將手指在輿圖上,接著說道:「你們看,從呂宋到婆羅洲,再到爪哇,然後至蘇門答臘和馬六甲,這條線一路南下,所有的焦點都彙集在馬六甲,也就是說,林純鴻一心一意地想打通前往西洋的航線!一旦這條航線打通,林純鴻的事情就更多了,很可能在印度與荷蘭、葡萄牙還有一番爭奪,他哪裡還有功夫管其他地方?一個小小的熱蘭遮,又不是澎湖島,形同雞肋,估計他還不放在眼裡。」
「林純鴻狡猾異常,做事向來目標明確,不會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退一萬步講,即使他對台灣島動了心,首先瞄準的也應該是澎湖列島,而不是熱蘭遮,明白了?你們放心去吧,熱蘭遮城一定要攻下,這涉及到我們進取的第一步,不容讓步!」
說到進取,讓心如死灰的施大瑄、鄭彩和鄭鴻逵的心裡燃起了一團烈火,皆側耳傾聽,看鄭芝龍想如何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