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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軍情

  華燈初上,魯家的二進院落內,魯少飛直愣愣地盯著獾子腿上的繩結,茶飯不思。 

  「丁晏啊,丁晏,都快忘記自己叫丁晏了!」魯少飛的臉上,現出一絲苦笑,默思道。 

  丁晏是魯少飛的原名,崇禎二年時,由北直隸通州流落至枝江,被林純鴻一眼相中,拉入了伐木大軍之中。后因沉穩、謹慎,又通文墨,被林純鴻選中,訓練為暗樁。崇禎四年,他隻身返回通州,被女真韃子擄掠至瀋陽,成了正白旗下的一名包衣。 

  成為包衣后,魯少飛仗著自己武藝精熟,迅速得到了主子的賞識。他也沒有讓主子失望,殺起漢人來毫不手軟,比滿清韃子還要兇殘。正是因為這點,他一介包衣之身份,居然升為了佐領,率領一個甲錄四處征戰,手裡沾滿了漢人、蒙古人和朝鮮人的鮮血。 

  魯少飛本性是個善良的人,對韃子禍害通州痛恨萬分。但為了隱瞞身份,為了在女真人處獲得更高的地位,他向漢人舉起了屠刀。 

  女真人因為他是漢人,平日絕少與他往來,漢人們痛恨他殺害同胞,對他避之不及。因此,在遼東,魯少飛是極度孤獨、極度寂寞的。他一度暗自揣摩,另外兩名被派到遼東的暗樁到底是誰,他們又是什麼心情? 

  不過,這是暗樁紀律所絕對不允許的,除非他們三人不想再活命。 

  不過,正是這份孤獨和寂寞,很好地隱藏了他的身份,並得到了皇太極的賞識,納入了內秘書院擔任文秘侍從,有機會接觸到機密之事。 

  作為暗樁,魯少飛無疑是成功的,但是,誰又能知道,他舉起屠刀,將有血性的漢人砍翻在地時,他的內心受著何等的煎熬。 

  有時候,他甚至懷疑,什麼流落至荊州、什麼伐木、什麼暗樁訓練,都只是做了一場夢。也許,他一直就呆在通州,只到被韃子擄掠至遼東。 

  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一直保留下來。只要有空閑,他就到聞香酒樓喝酒,不厭其煩地要一隻新鮮的獾子腿。這些年來,被他吃掉的獾子腿,不下千隻,以至於,整個盛京城的人都知道,正白旗有個包衣喜食獾子腿。 

  但是,又有誰知道,他每日嚼著獾子肉,就是想在盛京城上懸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 

  一連吃了五年的獾子腿,他始終沒有等來聯絡的人,他甚至懷疑,林純鴻是不是已經忘記了他這個人?這個想法時不時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讓他覺得迷茫,痛不欲生。 

  為了安慰自己,他非常留意荊州的一舉一動。不過,身處偏僻的遼東,要了解荊州的情況,談何容易?他只知道,荊州軍曾數次前往中原剿匪,與女真人這邊幾乎沒什麼交集。 

  直到有一天,林純鴻派出戰艦,將阿濟格攻取皮島之役攪黃的消息傳到他的耳中,他敏銳地覺察到,離他被喚醒的日子已經不遠了。那些天,他幾乎每日至聞香酒樓,等著背著獾子的聯絡人出現。 

  結果無疑讓人失望,他還是沒有等到那個人。 

  後來,荊州軍在遼東半島、濟州島以及生女真地域活動的消息陸續傳來,然而,他還是沒有等到聯絡人。 

  也許,林純鴻真的已經把他給忘記了!魯少飛一想到這點,心裡就痛得如同刀割一般。以前,他拿起屠刀殺漢人時,心裡還有一份念想支撐著自己。可是,要是林純鴻已經把他給忘了,那以前他做的哪些事情都算什麼? 

  就在他幾欲瘋狂時,一個約定好的繩結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的呼吸幾乎因此停滯,他的心臟,幾乎因此而跳出胸膛。 

  迷茫不再、彷徨已經遠去,剩餘的,除了無窮的幹勁,還是幹勁。 

  常達五年的苦等,終於等到了結果,魯少飛失眠了…… 

  第二日,魯少飛來到了內秘書院。對這個內秘書院,魯少飛一直充滿了不屑。作為一名旁觀者,魯少飛一眼就看出,皇太極在模仿大明朝廷的內閣,卻又模仿得不倫不類。 

  最搞笑的是,內三院的大學士或者侍從,有時也會帶兵出征。比如他現在是文秘侍從,一旦有了戰事,他就隸屬於正白旗,隨同出征。不過,這相比較於吏部長官多爾袞帶兵出征而言,算得上小巫見大巫。 

  魯少飛剛要跨入內秘書院,正好碰到了大學士范文程。魯少飛正準備行禮,卻被范文程驚訝的聲音打斷:「魯侍從,眼睛怎麼熬得通紅?」 

  魯少飛依然還是那副冷漠的表情,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不帶任何感**彩地回道:「回范大學士,昨夜趕著完成皇上交待的祭天之文,熬到子時。」 

  對范文程,魯少飛頗為忌憚。這個老傢伙,文采雖不咋地,還經常出一些昏招,但他深諳為官之道,處事又謹慎嚴密,常常能注意到別人不曾注意到的細節。因此,他與范文程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多說一句話。 

  也幸虧他給別人的印象就是誰也不待見,否則,對范文程這個老狐狸,還真不好應付。 

  且見范文程微微笑了笑,道:「魯侍從辛苦了。不過,祭天文先不著急,要到明年春天才用呢……你過來一下,這裡有一些文書需要起草……」 

  范文程與魯少飛,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說著話,進了內秘書院,又轉過一道彎,進入了范文程的辦公點。 

  魯少飛目不斜視,梳著金錢鼠尾的腦袋微微低垂著,淡淡地問道:「大學生有何吩咐?」 

  范文程微微皺了皺眉頭,暗思道,這魯少飛打仗倒是一把好手,可為人處世,實在差勁了點,要不然,可以引為助力,在滿清朝廷中擴大說話的分量。這魯少飛咋就不上道呢? 

  范文程有點失望,以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道:「皇上下令,冬至在寧城冬狩,令漠南蒙古科爾沁、察哈爾、土默特、鄂爾多斯、巴林等五部各攜精兵兩千,至寧城匯合,不得延誤。」 

  魯少飛面無表情,拱手說了聲:「屬下接令。」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范文程辦公點。 

  然而,魯少飛的內心,卻遠遠不像他的表面上那麼冷漠。聽完范文程的話后,他幾乎倒吸一口涼氣:蒙古五部,即是萬餘騎兵,怎麼可能只是為了冬狩? 

  無論是蒙古韃子還是女真韃子,冬狩就是戰爭的代名詞! 

  也就是說,皇太極大舉興兵,一部集結於寧城,其目標不言而喻:那就是大明千瘡百孔的薊遼防線! 

  魯少飛在遼東呆了五年多,對皇太極的遠期打算可謂洞若觀火:皇太極從未想過入主中原,他只是想把大明當成他的天然糧倉,遼東糧食緊缺時,便侵入京師附近劫掠一番,獲取大量的人口和糧草;皇太極甚至還想,與大明議和,逼大明開放邊榷,承認滿清的對等地位。 

  所以,往常皇太極劫掠中原,大多提前放話,聲稱若不議和,將於什麼時候進攻什麼地方。 

  這次,皇太極暗暗地集結兵力,讓魯少飛本能地覺得,皇太極這次入侵的目的並非如往常一樣簡單。 

  魯少飛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再去想這個問題。現在,他心裡唯有一個念頭:將韃子即將入侵的消息傳回荊州,讓林純鴻早作準備,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魯少飛回到了家。家中,除了一名老僕以外,並無他人,魯少飛邊走邊吩咐老僕道:「將東廂房的第二間收拾一下,焚上蘇合香,晚上本老爺睡那裡。」 

  「喏!」老僕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回道。 

  魯少飛一步也不停留,徑直進入了房后,魯少飛將門關得嚴嚴實實,神色凝重,拿出珍藏已久的特製水,熟練地寫下了一串數字。 

  數字編碼后,與三百多個最常用的漢字一一對應,這是荊州方面特有的密文。作為暗樁,身上並沒有攜帶任何密碼本,而是將數字牢牢地記在了腦袋中。 

  五年多時間,魯少飛幾乎每日都會回想一遍常用漢字編碼,惟恐忘記一個字眼。五年的堅持,一朝終於被用到,魯少飛心裡激動不已,以至於數字都被寫得走了形。 

  魯少飛所要表達的意思非常簡略,僅僅只有一句話:皇太極令漠南蒙古五部各攜精兵兩千,在寧城冬狩。 

  雖然魯少飛斷定,皇太極十有八九要集結兵力攻打薊遼,但作為暗樁,最為優秀的品質就是實話實說,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加入自己的判斷,更不會帶上一絲一毫的感**彩。 

  處理好密信后,魯少飛依然將白紙裝入了錢袋子之中,宿在了東廂房的第二間。 

  也不知魯少飛是連夜工作,還是忘記吹熄油燈,總之,東廂房第二間燈火通明,一直亮到了第二日早晨。 

  魯少飛的一番布置終於沒有白費,第二日卯時末,黃小冬踏著露水,背上背著一隻獾子,敲響了魯家的大門…… 

  (第六卷即將完結,第七卷卷名為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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